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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竹(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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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万花谷,仙迹岩。
苏倾容回到谷内之后照往常一样与在谷口迎客的李东流打了声招呼,随后就乘羽墨雕飞往了仙迹岩。身为万花七艺第三的颜真卿如往常一般,在书亭附近授课。苏倾容下了雕背就飞速奔往书亭,想不到此举冒冒失失的竟冲撞了课堂。
“师父!”苏倾容冲进课堂大喊道,课堂先是静了一秒,紧接着所有的学生都朝她涌了过来。
“她就是先生?!”
“先生!太好了是先生!”
“先生求教我医术吧!”
“先生求教我武学可好?”
“先生教我练书法可好?”
“这……这……我,我……”
“都安静。”颜真卿突然发话了,那些学生带着丧气扫兴的神情各自回到了座位上,有的还在窃窃私语。苏倾容松了口气,颜真卿走到跟前拿戒尺敲打她的头,神情愠怒。
“这才出师门多久,就忘了规矩么?”他道,苏倾容鞠了一躬。
“徒儿知错,请师父恕罪。”
“你起来吧。”颜真卿回到讲台,将手中的卷轴收了一收。“散了吧,今天的课,到此为止。”
弟子们陆陆续续起身行礼过后离开了,直到最后一个弟子离开之后苏倾容才跪下朝师父行了见师礼。颜真卿伸手扶她起来,恢复了本来的温和,道:“好了,你我之间就不必多礼了,坐吧。”
苏倾容坐下了,颜真卿日常询问了几句,她一一作答之后又问:“师父这么着急叫徒儿回来何事?是不是万花谷内出了什么麻烦?又或者有人要找万花谷的麻烦?”
颜真卿笑了笑,道:“你就不能盼点儿为师好么?”
“呃,徒儿只是……”
“好了。”颜真卿打断了话,掏出一个书信递给她。“这是藏剑山庄发来的请帖,要你过去一趟。朝廷下嫁公主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苏倾容低头想了想,道:“听说了,先前的日子洛阳城发了告示,我差丹青有去看过。不过……这跟藏剑山庄有何关系?”
颜真卿道:“朝廷下嫁公主到民间,无非就是想拉拢一些江湖上的名门望族作为自己的势力罢了。你未回来之前有弟子在外得知藏剑山庄应征驸马的一个弟子,无缘无故得了怪症。他应邀前去,结果却无法查明那病因。那弟子回来之后像孙思邈前辈也叙说了一番,从他老人家口中得知你的事,不过……这小儿却怎么都不肯去找你,单单来求我将你找回。”
说到此苏倾容不禁乐了一乐,问道:“那小儿可是柳子墨柳师兄?”
颜真卿点点头。
苏倾容笑道:“子墨师兄历来高傲,可为人还是不错的。他的医术精湛,现今在长安城开了间医馆治病救人。想必藏剑山庄也是闻听他的大名,才将其请去。”
颜真卿笑了笑道:“你和他同出我门下,同为书墨弟子,却心性如此不同。到底是他未经世事,还是你太过单纯,有时候连我都不能分的太清楚。还是说,这是本质的不同?”
苏倾容淡淡回道:“只能说,人生本就是一种修行罢。”
颜真卿笑而不语。苏倾容起身重新烧了壶茶水添过,两人对坐了一会儿,她预备起身告辞。这时颜真卿拍拍苏倾容的手示意她再稍坐一会儿,不消片刻,丹青出门迎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子墨师兄。”
苏倾容站起身,进来的男子穿着一身黑红色的万花破军套,披散在肩侧的长发微微有些风尘气息,想必刚从外地赶路回来。这男子名叫柳子墨,与苏倾容同是颜真卿门下的书墨弟子。细细瞧来,柳子墨面目柔和,举止之间干脆利落且带着儒雅气息。他见到苏倾容,微微点了点头,进而对颜真卿鞠了一躬。
“真卿师父,苏师妹。”
颜真卿将他迎进门,寒暄道:“你回来了?在外可好?”
柳子墨回道:“劳烦师父操心,徒儿一切安好。”
苏倾容差丹青奉了茶来,递给他,道:“子墨师兄在外,不知此次劳烦师父寻我来,是有何要事?”
柳子墨喝了口茶道:“哦,此次是为了藏剑山庄二弟子叶秋水的古怪病症而来的。”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来,递给苏倾容,摊开一看,那绢白的丝帕上竟染了大片的血渍。苏倾容定睛看了一会儿,不语。她将丝帕转手交给商羽,商羽拿到手里时,竟浑身颤抖起来。
“这孩子……”柳子墨诧异道,苏倾容笑了笑,从腰间取出鸿雁在商羽眉心轻轻一点,商羽停止了颤抖,整个人昏倒在了丹青怀里。苏倾容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个绿色的玉瓶,抬手挥了挥,商羽的身体透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化作一阵烟尘钻入了瓶中。颜真卿像是见怪不怪了,而柳子墨还是略显吃惊。
“师兄说说那病症吧。”苏倾容道。柳子墨理了理思绪,开口。
“是这样的,我本来在长安医馆接病人,后有藏剑山庄的弟子请我前去山庄,说是有人病了身子不便行动。我便携带医箱与他们一同前往,谁知刚踏入山庄就闻见了一股腥臭味。我随着那腥臭味的寻到了源头,是从那个叫叶秋水的青年的房内传来的。”
苏倾容想了想,问道:“何种腥味?人有什么症状?”
柳子墨道:“腥味乃是花草腐烂掉的味道,而且其中夹杂着十分浓郁的血腥味。人,面黄肌瘦,胡言乱语,不能凝视。肌理无法下针,下至三寸处便整个人抽搐不得。任何人不得近身,若有人近身一步疯魔嚎叫,声音嘶哑凄惨。力大惊人,喜食活物。我起初还考虑是否为苗疆蛊术所炼制的尸人,但是刚巧在我医馆的蓝月英姑娘却否认了。”
颜真卿惊讶道:“这是何种病症,竟然如此可怕?”
苏倾容却问:“病发何时?”
柳子墨道:“约至月初左右。”
“可是朝廷发榜之后几日之内?”
柳子墨点了点头。苏倾容停了停,起身朝二位微微鞠了一躬便要告辞,柳子墨忙拦住她问道:“师妹这是要去哪里?”苏倾容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柳子墨的手。
“藏剑山庄给我下了帖子,我必然得去一趟。”
“那师妹对着病症可有头绪?”
苏倾容见柳子墨这般急心的样子,不禁存心想逗一逗他,于是正了正色道:“那,师兄是对师妹的医术感兴趣了?”
柳子墨一滞,随即甩手背过身去。
“在下只是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病症,医者对于各类的古怪病症总归是有好奇心的。”
“呵呵”苏倾容噗嗤一乐,笑道:“病症的头绪是有了,不过……师兄你还是不要感兴趣的好。这病非常人所能医治,又或者说……独我能医吧。”
柳子墨听此话,颇有不满:“师妹是瞧不起师兄我么?”
苏倾容没说话,倒是颜真卿开了口。他站起来拿折扇敲了一下柳子墨的头,严肃道:“倾容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只不过这古怪的病症大约也只有她能治好吧。医者最忌讳嫉妒二字,你为何不能做到这点?”
柳子墨争辩道:“徒儿并非嫉妒师妹,可她为医我也为医,又为何这种病症不能由我亲手医好?”
在一旁的丹青忽然插话道:“先生只是担心师兄不能扛得住这妖怪……”话为说完,便被苏倾容一笔封了嘴。柳子墨一愣,继而沉默不语。
“这世间,怎会有妖怪?”
良久,他说。苏倾容长叹一口气,也不过多解释什么,只是略微鞠了一躬,呼哨一声唤来羽墨雕,便离开了。颜真卿走过来拍拍柳子墨的肩膀,两人坐在小亭内,对茶了半个时辰。
“子墨,你与倾容师兄妹多年,可发现她有何不同?”末了,茶碗添了四晌,颜真卿开口道。柳子墨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我幼时与她在谷内相见,她约莫是这般模样,而现今还是如此模样。而且她冬季好眠,一睡足至三四个月不曾苏醒。师妹体质寒冷,见不得热食,也不曾吃常人所用之食。但卧房喜暖偏湿,这她方才睡得安稳。”
颜真卿顿了顿,道:“你看倾容,约有多少岁?”
柳子墨想了想,道:“年方二十左右吧。”
颜真卿淡淡道:“我与谷主相识之时,应邀来到三星望月。那时我见一女子站在望月台上,提着一个小竹篮,伸手采摘望月松的松果。她面容并不出众,只算的用端正二字来评,可……却叫人无法挪开眼睛。宇轩与我喝茶之时她前来送茶点,我方才觉察,她与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相提并论。她身上所有的那种无法形容的气度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的。即便是以得长生的纯阳宫山石道人,恐怕也未曾会有吧。”
柳子墨不语。亭后的瀑布冲入山下的水声哗哗作响,仿佛能净化这时间一般,两人的心,都有些沉寂。
“师父,我知师妹是异类,但……不敢信她是妖。”沉默了一会儿,柳子墨开口道。还有一半的话,他藏在嘴里没敢说,颜真卿也未曾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的拾起地上搁置的一本书,细细翻了看。
妖,不都是为祸人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