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馆》三蛇

11、霍乱（三）

　　三
　　苏倾容一夜没合眼。
　　柳子墨在洛阳城被攻破后的下半夜时候到了城内，身上到处都是血。他背着一个白衣女子，身受重伤，进了屋内第一句话就是：“救她！”苏倾容也没有多问，唤了丹青和正在打瞌睡的商羽，打水，碾药，熬汤，忙活了半晚上抢救这个女子。柳子墨期间也未曾去休息，只是盯着这女子一动未动，生怕闭上眼睛就不见人影了似得。
　　苏倾容差商羽帮他换洗衣裳，也顺道处理下他身上的伤势，柳子墨却摆摆手，道：“不要管我，快救云笙。”
　　商羽碍着先生，又碍着他，一脸的不知所措。苏倾容回头扫了一眼柳子墨，挥挥手叫商羽去打热水了。
　　忙罢了手里的事，苏倾容洗了手脸提了药箱过来，伸手解开柳子墨身上的衣服，去了外衣除内衣，只剩下光溜溜的上半身，上面清晰可见大大小小还在流血的各种伤势，深的浅的甚至还留着半截儿箭头。苏倾容默默叹了口气，用商羽打来的热水沾了巾帕，一点点擦拭着。
　　“长安城现今如何了？”
　　柳子墨低头看了她，道：“皇上弃城逃跑，狼牙军也攻过来了。”
　　苏倾容道：“洛阳城已经被安禄山带领的狼牙军攻破，估计……我在这里也呆不久了。”
　　柳子墨顿了顿，一把攥住苏倾容的手，额头抵在她的指尖上，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像是压抑了很久，也像是一直就没有遭受如此的打击过，可是一旦知道自己能放松下来了，就克制不住冲动，想要爆发。
　　“云笙快死了…我没有救她，没有替她挡那些狼牙兵……”柳子墨在哭，他的声音嘶哑，几乎出不来声。低垂的脸，滚烫的泪水一颗一颗的落下来，掉在苏倾容的腿上。“我平生学尽了医术，为什么不连她都救不了？我要这身医术有何用……我要这身医术有何用？”
　　苏倾容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商羽端来药茶，刚靠近一些，就被丹青拉去旁边，嘘声示意她不要打扰。柳子墨哭了一会儿，抬手将腰间的笔取了来，递给苏倾容道：“云笙若死了，你就用这支笔了结我。她若走，我不能独活。”
　　苏倾容摇了摇头，将笔搁在桌子上，道：“你去睡吧，醒了就没事了……”
　　柳子墨摇头，苏倾容就继续帮他擦身。身上的血擦去了，干净了，接着就慢慢处理那些伤口。期间柳子墨一直未吭声，他的心里，全部都是躺在病榻上的云笙。
　　过后了，柳子墨因为身体吃不消昏睡过去，苏倾容将师兄扶上床之后就下楼坐在古琴旁，一直坐到天亮。
　　她撤去了笼罩在倾容苑上方的薄罩，满城的血腥味涌进鼻腔，喉咙，呛的她几乎不能呼吸。
　　到处游走的怨魂，幽灵，那些将死未死的人惨戚戚的哭嚎，齐齐涨进了眼内，苏倾容闭上眼睛，手附上琴弦，那些通了灵的弦，一根一根，全部断掉。
　　“为何，想安定，却非要在这乱世现身？”
　　苏倾容擦去断弦时被伤到的手指上的血幽幽叹道。望向病榻上那熟睡的白衣女子，姣好的面容像是落在凡间的精灵一般，苏倾容不禁淡然一笑。这名叫云笙的女子，不愧是师兄的心上人。
　　她起身，屋外昏沉的天空透出一丝亮白，雨还没停，依然淅沥沥的下着。陪着苏倾容一夜未合眼的丹青和商羽两人齐齐走到跟前，一左一右的拉着她的衣角，担忧的看着她。
　　“先生……”
　　苏倾容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她说，眼神空明。“安禄山起兵造反，这乱世，没有一处会安宁。我在这洛阳城呆了一年之久，看样子，也是老天叫我该在这乱世现身。丹青，商羽，你们跟在我身边，后悔吗？”
　　两个小人都摇了摇头，齐齐说道：“不后悔。”
　　丹青道：“先生将我从乱葬岗中带出，又赐予我这身体和新的名字，丹青已经无以为报，又何来后悔之说？”
　　商羽道：“我，我喜欢先生！”商羽小脸急的红彤彤的，话也说的磕磕绊绊，她眼巴巴的看着苏倾容，生怕她会嫌弃自己。“我，我笨手笨脚，先生却不嫌弃我，将我从湿冷的水底救出，给了我以前从来没有的一切，我不想离开先生，我也喜欢先生…后悔什么的，那些对于商羽来说，根本没有的事！”
　　苏倾容笑了笑，道：“你们两个，我有那么好吗？现今我已经将这小楼的结界撤除，不消多时，这里就会那些狼牙军攻入。丹青，你替我照顾好子墨师兄和云笙姑娘，商羽，你乘雕儿去一趟洛道。”
　　丹青想了想，道：“先生可是有什么打算？”
　　苏倾容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会有一场灾难来临。而我只是想让这场灾难，发生在有用的地方而已。”
　　商羽道：“先生，我会办好的。”
　　苏倾容点点头。雨，越发下的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