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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算计 ...


  •   再醒来,天已是大亮,我在莫纤任未出嫁的房间里。空气有些清冷,红炉香暖,隔着厚重的帘幕帷幔,透过来檀木枝暖暖的淡香。我动了动,臂膀酸痛,忍不住轻哼出声。有人忙拉开帷幔,探头进来,是锦娘。她眼睛肿着,面容憔悴,问道:“你醒了,昨儿累了是不是?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头,低声说“肩膀有点疼,初铘呢?”

      “源王昨天深夜送你过来,因为有许多丧仪还给郡主主持,外省官员有许多来悼念的,他得去外城帮着打点。”

      我点点头,有些疑惑,问道:“怎么来了许多外省的官员?”锦绣边帮我穿衣服边说:“昨天夜里,陛下降旨,追封郡主为护国公主,一切丧事奠仪皆按公主品阶,要隆重……而且,许多地方官吏大多你娘旧部,他们,他们也想送送郡主。”

      我烦躁的挥手打断她,有些虚弱的说:“人都不在了,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已嫁入皇族,穿孝衣于礼不合,锦绣为我择了素白的袍褂,我未施脂粉,素淡着面容。沿着两排腾云楹柱缓缓走去,寒风换动,层层悄然静垂的银帷偶尔翻动出冷冽精致的绣纹。跨过一道道暗红的高槛,白茫茫的宽阔的宅院越发显得安静。我落寞的倚靠着栏杆听着远处飘来的凄怆琴声。锦娘告诉我莫成然拢门谢客,只默默弹奏那夜我听到的曲子,一遍又一遍,我听后心中凄然,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而且,在娘临终时,知晓了那么大的秘密,我更是感觉无法面对他。

      葬礼豪奢隆重,太子亲自主持奠仪。府外诸事由天初铘打理,府内各项则交由莫辛安排,外放的小国公多有娘亲亲部,如今也从四处赶来,百姓也集聚在府外等待入葬仪对希望送护国公主一程。

      爹爹与我只静坐于内宅,谢绝所有宾客来访,七天里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悲伤浓重中却有亲情脉脉。我和爹爹品茶,听他弹琴,莫纤任并不会下棋,他便自己和自己下,我则趴在一边看一会儿,睡一会儿。他与我父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父王杀伐决断,跋扈专制。他则淡雅从容,安怡平和,他的身上似乎有种魔力,令我不由自主的亲近,我曾想,或许我借的这个身体与他血脉相承、无法割舍。他总是穿着淡蓝常服,一身水色长衫蓝若晴空明波,纤尘不染,飘逸清华,神色平静温暖,唇边隐带微笑,只是眉宇间愁绪难藏。

      我常想,他是如此的俊逸高绝,可是娘亲不爱,那腾呢,他又是怎样的男子呢。我们不再提起娘,他不说,我便也不提,偶尔他举着棋,然后静默着,久久不落子,我知道他又想起了娘亲,就静静的看着他。许久,他叹口气放下了棋子,见我满脸担忧,他就笑笑说:“我家阿任居然也能安下性子陪为父这个老头子这许多日子?”我也笑起来,含笑道:“陪着爹爹,哪里会觉得闷呢。爹给我弹琴听吧!”他笑着答应了,坐下来,抚着琴却又不知弹什么曲子好,我想了想,轻轻的哼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微微动容,一笑,随着弹出了曲子,曲调淡淡哀伤却又清妙高绝,我抚掌笑道:“还是爹爹厉害,我只唱了一遍,爹就能弹出这么美妙的曲子来。”他笑笑,不答话,稍稍改动了几个调子,意境更是不凡,我也跟着曲子唱,一遍一遍。室内温暖清寂,幕灯摇曳,人的心仿佛也湿润起来。这样的宁静让人沉醉,一辈子若能如此淡淡的过该多好。

      第七天夜里,初铘接我回王府,出嫁的女儿即使为了母丧也不该久留娘家。我去向爹辞行,他一个人静静的伫立在殿前,深宵影重,月洒庭院,霜华清幽,挥不散的哀伤蔓延。他的声音如同这深深的长夜,幽凉浓重:“阿任,回去,好好做一位王妃。莫争莫斗莫再卷入任何的纠纷。源王这些年为求自保一直吃喝玩乐、看似荒淫无度,如今为救李氏准备挂帅迎战,如此一来多年苦心隐忍经营全都化做流水,这份情,你要记得。”我含泪答应。他又说:“你幼时极厌琴瑟一道,如今看来是有此天赋的,无事时要多多练习,求的是心境平和。”我深深的拜了下去:“纤任记得了。”

      再见初铘,他已恢复惯常所穿的黑锦王袍,见到我,紧走了几步,他笑意暖暖:“回家。”我含笑点头,回家,回家,我也有家了么?那晚,我们手握手再没说任何话,静静的相拥而眠,放佛从来就该如此一般。几日来,那个晚上,我睡的最安稳。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枕着他宽阔的胸膛,我心中感慨,前世今生不过短短数十载,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关系,终究不过一抔黄土。

      第二天清早,锦娘寻着无人时递给我一封信,我打开,只有一句话:昨夜太子与皇上密谈一个时辰。我笑笑,太子这是开始动作了。结果如何没有说,不过皇上到如今还没有动静恐怕是也在反复斟酌,看来我们不是全无机会的。锦娘疑惑的问我:“孙贺为什么派人给郡主送信?”

      我笑笑:“锦娘,从此后这些再不必避讳我,最近我多少明白了娘的势力与国公府的势力是一码归一码的,我爹自然不希望我卷进皇权纷争,但是,娘亲多年经营势力我还是希望承继下来的。锦娘,虽然有你有爹,有初铘的保护,但是,你也不希望我没有自保能力养在深闺的是吧?还有,锦娘,你可知道孙贺?”

      锦绣沉思片刻,隐带鄙夷之色:“他当初本是个采花贼,多少良家女子遭了他的毒手。仗着有点功夫主意打到了郡主身上,他当然不是对手,被郡主绑在了牢里,骂了郡主足有三天,说什么世人胡扯,说郡主,郡主丑陋不堪!”我不禁“扑哧”笑出声来,想那孙贺肥胖笨拙的样子竟然还是采花大盗,感觉有些匪夷所思。锦绣兀自愤愤,又道:“郡主除了战场杀敌外,平日最忌杀戮,认为孙贺罪不至死,于是……于是送他进了宫做太监。”

      我不解:“如此,娘是断了他做男人的根基,他怎么反倒感激娘亲呢?”

      锦绣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总之进宫之后,郡主也还一直照拂他,否则,他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地位。”我点点头,却依旧不甚明了。

      中午,文宣兴冲冲的告诉我,早朝时,我爹率先交了府军,他一交,华家也坐不住了,随着也交了虎符。如此,朝廷可在三日内集结四十五万大军。我心稍稍安定,李家有救了!又问他:“可知派了谁带兵?”文宣摇头:“没有,莫华两派争执不休,都不想放权便宜了对方。陛下只说再议。”刚落下的心又提起来了,再议!再议!原来还要再议……

      晚饭时,初铘才回来,带着冷冽的气息洒落的走进内殿,我起身相迎:“五哥你这是去了哪里逍遥?”

      他轻浮的倾身刮了下我的鼻子,眉眼里满是戏谑:“什么叫去哪里逍遥?”我红了脸,闪过一旁,“你总是没个正经,正事要紧,如今各方势均力敌,皇上那儿还在左右均衡,我总念着李家军到底还能撑多久,为李家已经搭上我娘亲一条命了……”

      初铘笑着点点我的额头,说道:“放心,我不会袖手旁观。如今的局势已经很明朗了,谁争的紧,反倒遭了皇上的忌讳,华家也是一样,这对我们,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是如今还没半点眉目呀!”

      “咱们等的心焦,陛下何尝不是如此?这天下,毕竟是他的!”

      我有些了然,点点头,又想起一件紧要的事来,“我回王府那日,我爹曾提过,你多年隐忍沉默只为求自保,老师与文墨自然也该知道你的心思,我实在不明白这关键时刻,他们为什么反倒推你出来主持大局。虽然我确实希望你可以出兵解救李军主力,但也不希望你在这风口浪尖出什么闪失。”

      初铘笑着坐下来,随手翻看一些军事典籍,说道:“他们多年支持我自然有他们的打算,良禽择木而栖,古来能人异士辅佐贤主,自然也算计着自己的利益。”说到这里,他自嘲的顿了顿,接着说:“只是这些年我荒唐度日是存了心的不想过问皇权是非,怕是落在他们眼里便成了刻意为之。”

      我叹道,“所以,今时之事在他们看来是千载难逢取得兵权时机。”

      初铘默了一会儿,又说“他们追随我父王多年,我定会为他们打算。文墨怕是一时糊涂,拣个时机我会跟他言明。”他停一停,接着道“这次李家被困,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我走过去,看看他手里拿的那些军事地图,勾画极是简单。想起从前母后曾为父皇作全疆图,各地地势要塞标记非常细致,与初铘手中这份简直是天壤之别。但看他神色坦然笃定,不免也渐渐安心下来。想到一直的疑惑,于是问他:“五哥,为什么所有人都相信你是最适合的人选呢?你回上都都多少年了,就是从前也没有单独统兵的经验啊。”

      他没抬头,说道:“咱们天家有这么个惯例,除了几位国令公以外,是不会让哪个武将挂帅出征,说白了,总得有个天家的王或是公主摆在那里充门面,真正打仗的可不见得一定是我们,这也算是帝王的制衡手段。”初铘嘲讽的摇摇头。“而且,我这个门面可真不错,跟任何派系都没什么关系,好歹少年时候跟着父王征战耄族多少有那么点经验。”

      我想了想,点头道:“你与我爹爹一直不和,虽然娶了我,但外界看来我们夫妇失和也是落到实处的了,与华府更是八秆子打不着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关系。陛下虽然一直很排斥你,但不可否认你是绝对适合的人选。”

      初铘抬头看看我,摇头无奈的笑着说:“不仅仅如此,本王还要承你的情呢,太子昨儿与皇上密谈,谈的是什么旁人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两害相较取其轻,我不过是潜在的威胁,而耄族却是已经大兵压境。”

      我默默半晌,又问:“只是,你愿意去吗?”初铘放下地图,拉我坐在他的膝上,温润的气息扑面:“我若说我不愿意呢?”

      我不安的扭了扭身子,他拢着我手用了用力,脸色有些阴郁,沉重缓慢的说道:“任儿,我告诉你,无论胜利与否对于我们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我们,我和你!”我涩涩苦笑:“我懂得,可事涉娘亲的母家,我万万做不到听之任之。”

      他叹道:“我亦如此。其实,从开始我就没有选择的,前方将士何辜,朝堂上的阴谋祸及的是他们的性命。”他有些无奈,更多的则是隐隐的愤怒,我抱紧了他,脸埋在他的脖颈处再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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