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曾经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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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的并不快，我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车里，炭盆和熏炉将四周烧的暖暖的，我抚摸伤了的肩膀，疼痛蔓延，心也冰冷。静夜里，听着侍卫甩鞭开道的劈啪声，我竟生出深深的恐惧，前世，母后归隐蜀葵后我代替她掌管后宫时我未恐惧，叔言突起兵变杀我于天阶之上时我未来得及恐惧，在莫纤任身体里苏醒后面对错综复杂的宫廷环境我依然未曾恐惧，而如今，此刻，坐在在黑暗中行进的马车中，我的内心充满对前路未知危险的恐惧感。
在这样的夜里，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初铘，虽然，大多时候他对我冷嘲热讽，可如今，我居然莫名的希望他可以陪在身边，起码，他是我此时最熟悉的人。我本能的抗拒皇宫，我不想去。
我漫无意识的看着手里的带着长长穗子镶着珠宝的金牌还有父亲给我的黄金虎符，他们究竟要我做什么？他们凭什么相信我可以通过太子帮初铘争取到兵权呢？还有，娘亲竟然不爱父亲，那么高雅非凡的男子，那，谁又是腾？莫辛为什么交给我那方血帕，他说皇上顾惜往日的情分，难道，他与我娘还有……千头万绪如洪水般呼啸而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未曾料想的，在莫纤任的身体里醒来之后，我一直默默冷眼旁观这个骄纵的皇族女孩跳跃的人生起落，从未设想过命运有朝一日将我推向权利旋涡的中心。而如今，我再不能做一个陌客。
我振振神色，静静的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过了过，蓦然发现，无论是李家还是王府我都成了最最关键的一环。我狠狠的攥住金牌，气力一点点积聚起来。
“王妃殿下，到了，您慢点儿。”太监说着卷起了帘子，我撑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眼前一座宏伟的大殿，砖石瓷砌的阶梯，当中开有五门，金钉朱漆，雕刻龙凤飞云，上列有门楼，左右有朵楼和阙，都覆以金玉琉璃瓦，城楼上灯火辉煌，绚丽华美，中有一个巨大牌匾龙飞凤舞写着承天殿。我从萧瑟的莫府而来，如今乍见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不禁心中一阵刺痛。侧门一个身材臃肿面色白净的太监等在那里，见我来赶忙近前道：“老奴孙贺见过王妃。”我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上前行礼，谦恭的说：“见过孙公公。”我知道他是皇帝身边有头脸宦官，于是朝他点点头。他望着我的目光恭敬从容，只说：“殿下节哀，陛下等着您呢。”我点头，“有劳公公带路了。”随来的四大武监和侍卫统统侯在宫门外。
大殿内烛火通明，烧着一盆熊熊的炭火，炭中还燃着龙檀香，满室雅香扑鼻。我低首随着孙公公向前走，走到玉石台阶止步，听到孙公公说：“皇上，源王妃到了。”我便素容拜了下去，“天氏纤任拜见陛下。”一声轻和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起吧。孙贺，扶阿任坐下。”皇帝竟用了旧时的称呼唤我阿任，我心思动了动，却又似什么都没抓住。
我悄然抬起头，大殿正前方，案榻后坐着当今皇上纪帝天纪展。他穿着暗黄锦缎皇袍，面容清瘦，狭目薄唇，隐约可见昔日风采，这么瞧着初铘倒与他相似几分。他似正在批阅案榻上的奏章，没有抬头，只吩咐道：“孙贺你下去吧，让他们退远点儿。”
随着殿门紧紧关闭，我心又是一紧，赶忙正襟危坐，千百个念头计较着，突然听到他淡淡的说：“阿任，怎的跟姑父如此生疏了，朕恍惚记得你直到出嫁前都只叫朕皇帝姑父的。”
我未细思量，顺口答道，“纤任小时候惯会胡闹。”
他笑笑，神色间透着哀戚，定定望着我，默然半晌，才道：“阿任，你娘……郡主她走的可还平静。”我心下一紧，不及细想，只见他哀伤浓浓不似伪装，联想莫辛的话，我便决定赌一次。我抬头迎视着他：“回陛下，我娘亲，娘亲走的并不平静，她说她一生深陷政治泥潭，她很累，还呕了好多的血……”说到此，我不禁哽咽出声，再说不下去，从怀中取出那方写有血书的血帕，勉力走到案榻进前说：“这是娘亲写给陛下的。姑父，我不懂，娘亲为什么说她过的好苦好苦，为什么？”
他缓缓伸手接过了血帕，我见他手抖了抖，最终将帕子紧紧握在手里，好一会才铺开看上面的字。他拧眉，默默看着血染的绢帕，修长且苍白的手指轻抚上面的血字，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沉默着，沉默着，只有烛花儿偶尔轻微的爆裂声和我隐忍的抽泣声。
终于，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满是怜惜与哀伤。他说：“阿任，你娘亲过的苦。这苦，你不懂。你娘将你交托于朕，朕定不会辜负她的嘱托。”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承茗，这帕子怎么总要沾染你的血呢？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亦如此。”
我疑惑抬头看他，他却已敛神色，淡淡的。“阿任，陪朕…陪姑父多呆一会儿，朕今日见这血帕，竟想起从前一些旧事。”我点头应是一旁坐下。
沉浸于往事之中的帝王少了几分威仪，额前淡淡细纹凭添了老态。他声音温和平静：“当年，先皇尚未称帝，朕还只是个王，你娘已执帅印，与我一起留守在定水关。那日夜半，耄族人来偷袭，城里都是些老弱军士，她居然决然弃城。朕至今也记得满城的百姓跪着，哀求护国郡主别抛下他们。朕当时也痛斥她，有愧护国之名。朕得先皇令驻守定水，誓必与定水共存亡。她沉默的走近朕，突然甩了链子出来打昏了朕。而后，将我绑缚于背后共乘一骑，率亲信部队趁着夜色从后门突围出去，朕在漫天火光间苏醒过来，明白大势已去，只叹那满城百姓便如此白白牺牲。你娘见我醒来，便解了绑缚，改坐于我身后死死的护住我，她说她不会让天家之主有任何闪失，耄族的箭在我们身后呼啸而过，护在我们身侧的人越来越少，她素着脸，披头散发，铠甲上，衣上，裤子上都是血，好象她整个人是血水里捞出来一样。她扬声叫我，王上，抓好缰绳你来驭马！她将星云链舞的密不透风，所向披靡。这些年，朕总能记起那个晚上，定水百姓及留下断后部队竟无一幸免。说是人间地狱，修罗沙场也不为过。”皇上停了下来。我遥想当年娘亲杀伐决断，稚龄挂帅，忍不住插嘴道：“陛下，当年您与我娘若为百姓而留在定水，一旦城破，则后果无法想象。当时形势危急，我娘背弃全城百姓，却也保存了反攻的有生力量。舍得舍得，不舍怎有得？”
皇帝淡然点头：“到底是她的女儿。”他默然片刻，续又说道：“后来，我们终于逃进山中密林，你娘突然堕下马去，我们才知道她是受了重伤，全靠一口气劲撑着，耄族的箭几乎贯穿她的胸口，血从她胸膛涌出，亲兵不敢动手，我拿了这帕子按住她胸口，血便漫过这帕子……援军赶来时，帐中军医全力施救，她总算保住了性命，却终究伤了根基，从此得了呕血的顽疾，那一年她也不过十八九岁。”说到这里，皇上停了下来，淡淡的看向我说：“你这隐疾便是先天不足所致。”
我沉默叹气，原来帝王与我娘亲还有这层缘故，怪不得娘将血帕交给我，是希望帝君念起当年救命之恩保全李家与我。
“孩子，回吧，最后再陪你娘亲一会，代朕告诉她，她的嘱托，朕记下了。”
我深深的行了礼出去，烛光朦胧，他拧眉闭眼，手里紧紧的攥着那方帕子。他的故事没有讲完，但，我隐约猜到了故事的结局，这世间最伤人却也最难忘的莫过于情爱。哪怕他是九五之尊，哪怕他是这天下的主人，他也逃不过。但是，他不是腾，不是我娘临去都惦念的男子。
孙贺侯在殿外，他见我出来忙走近道：“王妃殿下，奴才送你出宫。”我默然伸手由他扶着，心里却琢磨着如何才能得见太子一面。
“小郡主”孙贺突然停下来，他站在我的面前，迟疑问道：“护国郡主，她走的可还平静。”我犹疑着抿着唇并未开口，他按旧日称呼唤我究竟是何用意。
“我娘亲已去，无论是否平静，谢公公挂念。”我平静回答。
孙贺叹口气，突然跪了下来，我一旁避过，他却道：“让奴才给小郡主磕个头吧，只当是送送郡主了。”我站定身子，由他磕了三个头。他起身，已恢复了平静神色。他说：“王妃，郡主可有安排有关大峡谷辅国大将军遇袭一事。”我平淡道：“公公所说政事，本王妃向不理会，公公怕是问错人了。”
他摇头叹道：“小郡主，郡主去的突然，许多事看来是未来得及告之小郡主。请小郡主随奴才来。”
我凝疑问道：“天色已晚，国公府里尚有诸多杂事需要本王妃回去安排。公公却要引我去哪里？”
“去含章殿，太子的寝宫。”孙贺肃穆沉声回答。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曾经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