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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伤逝 ...


  •   我往后退了退,跌进了初铘的怀里,他稳稳的撑住了我的身体,贴在我的耳边凝重的说:“阿任,现在不是你虚弱的时候,好好站着!尽快回国公府。”我抓着初铘的手似乎一丝一丝的找回了力气,他见我慢慢稳住身子,马上对对文墨简洁的吩咐:“备车,加派五百侍卫护送王妃去莫公府。”文墨答应了下去,文宣早让人取了我的外袄披风,锦绣和玲珑慌乱的为我穿好,我像个木偶一样,怔怔无言,随她们摆布。初铘帮我系好了披风,定定的看着我,“阿任,坚强一些,你长大了,有些事情该自己去应付。放心,我尽量马上赶到。”我茫然的望着他,压着心底涌现的不祥恐慌,只狠狠的点了点头。又转首对文墨说道:“先生所托,待我从国公府回来再说。”

      马车飞驰,我握着锦绣的手,她的手颤抖冰冷。我郁郁默然,想起曾经母亲在我十四岁那年归隐蜀葵,如今,我代着莫纤任初初与她的娘亲建立感情,若上苍便这样轻易夺去她,叫我情何以堪!

      到了莫府,我茫然的下车随锦绣和迎接的仆妇急行,锦绣步伐慌乱,拖着我只是快走,伤口突然隐隐疼起来,我不禁一阵阵目眩。一旁管家莫辛见我摇摇欲坠,忙说,小郡主,让老奴背您进去吧,我点头默许。

      一路行来,庭前花木枯衰,满目萧条,溪水冻结池面冰封似镜,突闻凄厉的琴声响起,琴音苍劲满含凄惶,四下更是沉寂,我听了竟酸痛难奈。转过回廊,远远的我见到房前庭下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抚琴,他着儒生长袍,淡青衣,三缕长须随寒风轻摆。他青袖飞扬,白而修长的手紧抚琴弦,已上年岁的面容依然俊美却异常凄凉悲愤,正是当今秉笔宰相,国公爷莫成然。我遥遥的轻声唤道:“爹爹。”他琴声一挫,推琴站起,踉跄的迎上我来,“你回来了。”“爹爹,娘……娘她怎样了。”锦绣也悲戚的问道:“公爷,郡主她……”。“你们都进去吧,她等着你呢,阿任,你娘亲等着你呢。”我振振神色撑着让莫辛放我下来,慢慢踱进房内。

      房内烛光清幽,几个丫头并医官静默于屏风之外,见我进来,纷纷行礼避于外室。娘亲平静的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却平静祥和,莫名的悲伤袭上心头,我扑至榻前,轻声的呼唤:“娘亲,阿任来了,娘亲。”她慢慢的睁开眼睛,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才看到我,虚弱的扯了一抹温暖的笑:“我的阿任回来了。”

      我握紧她的手,她手纹细密蜿蜒透着潮湿的热气,我强笑道:“娘亲,你这是怎么了?”她抬起手似要摸我的脸庞,我赶忙凑过去。“阿任啊,娘累了,娘这一辈子都在这政治漩涡里转啊飘啊,累了累了。”我轻抚她苍白的脸,她不美,却即便在此时也依然保持着这份从容祥和。

      我说:“娘亲累了,娘亲可以睡会儿,阿任就陪着娘亲。”她笑着摇头:“孩子,你不会怪娘吧?你那么的爱太子,可是娘却把你硬嫁给了源王。”我悚然一惊,心里哗啦一下子似被打碎了什么东西,我一直以为莫纤任失败的婚姻缘于政治上的阴谋,却从未想过……

      “阿任,不要怪娘,政治,政治是可怕的东西,娘已经将自己的一生交给政治,交给朝廷,娘不会让你也走娘的路,皇家有什么好,朝堂有什么好,女儿家不该走那刀光剑影的路,连自己生养的孩儿都不能时时陪伴。”她见我默默的不语,急切起来,用力的抓着我的手,眼神有些凌乱。我赶紧凑近她:“娘亲,娘亲,阿任知道,阿任不会怪你,况且我对太子哥哥全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还有,还有便是,初铘很好,他待我很好。”

      她笑着点点头,轻轻的闭了眼,似回忆起什么幸福的往事,她轻柔的说:“是啊,源王高洁不凡,比他那几个儿子都强的,他会带你远离皇权,远离纷争,离这里远远的,保你一世无忧,他答应娘了……”她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喷了口血,我大惊,锦绣也跪了下来,失声唤道:“郡主,郡主,你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保重身体啊。”

      她摇摇头,缓缓吟道:“刻骨相思苦,至今已不胜,誓当图相见,纵使舍身命。腾,腾等了我这许多年了呢。”锦绣大惊失色,惨呼道:“郡主!”我惊惧的回身看向锦绣,不知道什么时候莫成然已经在我身后,他坐到榻上,幽幽的叹息。娘对他笑着:“夫君,这一生,承茗负你了。夫君,照顾好阿任,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她哽咽着,眼角有泪滑落,我心中酸楚难耐,见她从怀里摸索取出一方白帕,帕子上隐约暗红血迹看似年代久远。她就着我的手撑起了头,手沾胸前的血迹在帕上写道——承茗一生心系李氏家族,今将金牌送与小女,稚女嬴弱,望吾皇善待之!承茗绝笔……笔字尚未写完,她的头滑落我的臂弯,手重重的落下,香消玉殒了。我仿佛被突然抽干了力气,只是抱着还带着温暖体温的她木然无声。她身体柔软,一股淡淡茉莉花香混着药香尤似往昔,人,却已不在。

      我想她拳拳爱女之情,生命的最后仍是心系我的安危幸福,想着我在病里,她深夜踏雪而来,音容笑貌尤在眼前。我紧紧的抱着她,心里竟想随她一起去了吧。突然一个人抱住了我,我泪眼婆娑对着莫成然哀戚的脸,他大力的抓着我的胳膊轻轻摇着我,“阿任!李氏正是生死存亡之际,不要哭泣,完成你娘未完成的事吧。”我默默流着泪,喃喃的说:“我娘不在了,我没了娘,我没了娘了,那么多担子又要压给我。”他突然将一个坚硬的牌子狠狠的塞到我的手,扬声道:“这是先皇赐与德名郡主的免死金牌。阿任,你去,连夜进宫去见太子殿下,告诉他,莫氏连同尚书六部同意交出府军,定要设法让源王带兵,则李氏有救……”

      “国公,宫里来了人。”莫辛神色难掩悲伤上前说道。莫成然放开了我,他淡然的对我说:“孩子,陪你娘再呆一会儿,然后,擦干眼泪,记住!你是我莫家的女儿,此时,你身系李氏一族安危。”我呆呆的坐在脚凳上,锦绣只是哭,满屋子的仆妇此时也进了里室跪着也只是哭。我拿起帕子轻轻的擦拭着她嘴角的血迹。

      烛影绰绰,感觉自己身在梦中,一切都透着不真实。莫辛跪在我的旁边,他拿起那方写了血书的帕子放到我手里,他说:“小郡主,将这帕子交给皇上,或许,他能念着往昔的情分顾及你也说不定。”我疑惑的望向他,他摇摇头,扶我站起,“走吧,小郡主,还有很多事等你做呢。”

      我木然的被他拉着走到屋外,此时,已是寒月初生,清辉映雪,夜晚宁静而祥和。莫成然负手立在雪里,月将他的影子拖了好长,显得那么的孤单寂寥。他听见脚步声,转身望向我,枯涩的笑笑:“阿任,来,这是可以调动莫府所有军队的虎符,爹把它交给你。你进宫吧!宫里的人等着你呢。”我默然的接了过来,看向他,我的爹爹。他鬓角已隐隐泛白,光华绝世的脸庞笼着挥不去的哀伤,我抱了抱他,他笑笑了,慢慢走开。莫辛背起我,说:“锦绣不能进宫,她自小追随夫人,就让她送夫人最后一程吧。”我默默的点点头。

      突然,身后传来响彻云霄的哀戚琴音,我爹扬声和着琴声吟唱——弦音沥沥永不改,聊慰深情托相思。仙韵一曲舒愁肠,松涛隐隐含泣音。我回首,见他白衣淡淡,融在月色里,依然那般洒落。但,他的心中又是怎样的痛呢。他知道,我娘并不爱他,可他的哀伤却是如此的真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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