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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节 ...

  •   二十年前,夏天的午后。母亲抱着重病后极度消瘦、几乎奄奄一息的陈杰儒回家。他们刚从医院回来。陈杰儒看见许久未见的父亲也在,心里很高兴。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一副痛苦的表情。他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
      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这种专业名词连他的父亲也一头雾水,只知道最后三个字等于了绝症。唯一不愿意放弃的就是他的母亲。她想通过另一个孩子来救这个孩子。但父亲早和她离婚了,甚至有了自己的家室。经过一番苦苦央求,父亲才背着家里答应母亲的人工授精要求。为此,母亲忍辱负重,甚至丢了在市邮局的工作。
      陈沫尧的出生救了陈杰儒的命,从此以后母亲一人拉扯两个孩子,其中的辛苦不言自明。
      而陈杰儒有了一个弟弟,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母亲告诉他这是上天带给他的小天使,他该爱护他、宝贝他。他记得小时候生病时陈沫尧捏着小奶音“哥哥”“哥哥”的喊,整天绕在他病床边,记得他白白胖胖的往他怀里钻。陈沫尧的一切他都放在心里,这些都是无法取代的东西,是让他活下去的动力。他深爱他的弟弟,随着他一天天长大,这样的爱甚至让陈杰儒有些困惑。他渴望能一直像小时候一样抱着他,和他在一起。可是弟弟却对母亲的偏袒耿耿于怀,逐渐开始挣脱他的怀抱。逐渐开始质疑他、讨厌他、恨他。
      他一松手,就再也没办法重新把他抱回怀里。也罢,疏远一点好。他想,省的自己被奇怪的感情左右,省的这些龌龊的东西伤害了他。
      他的病把家里压的不堪重负,母亲没日没夜地干活,家里有好吃的也都给他改善伙食增强营养了。这对弟弟的不公平他都知道,内疚,想改变,但不被接受,也没办法改变。母亲要他必须活下去,长久地活下去。对于这些,他只有咬着牙忍受。接受骨髓移植,眼睁睁地看着从弟弟体内抽出来的血流进自己体内,每天还要吞大把大把的药片,直到能重回课堂。他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读研,边读书边挣钱。他挣的第一笔钱,给母亲买了件大衣,给陈沫尧买了双运动鞋。再后来终于成为一名成功人士。本以为自己能照顾母亲和弟弟了,却发现他已经走的太远。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给陈沫尧买的所有东西都被扔了出去。

      高齐街后的高地,是两人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也许是兄弟间的感应,陈杰儒很清楚他在那里。他大步走过去。
      这似乎是这城市里唯一没变的地方。可是陈杰儒去的太晚,只留下地上被踩灭的烟头。
      他在烟头前坐下来,在陈沫尧刚刚坐过的地方。下面街上叫喊连天,一片混乱。这比起拆迁,倒像是战乱。
      期间小青回来过。战乱的高潮,他来找尧哥搭把手,却发现居然是陈杰儒在这里。
      “尧哥刚刚还在这里。”他一头一脸的伤,身上也挂了不少彩。从年龄看,也不过十七八的模样。战争还在继续,小青愣了一会儿,一跺脚往回走,他不甘心地说:“你要不在这儿等等吧。哎,你要不是尧哥的哥哥,我就劫持了你当人质了!”
      他木然地点头。他在高地上等了一夜,又等了一天。公司里的电话也不接,盯着手机,就等一个号码。
      可是还是没等到。

      陈沫尧站的公交站台上有个穿着时髦的少女,背着书包,好奇地打量他。见他脸色惨白一动不动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这位兄台,你没事吧?要不要叫救护车?”
      陈沫尧心里日了一句,脸上却耻辱地绽放起一朵巨大笑靥:“小妹妹,能借我点钱吗?”
      小女孩鄙夷地看他一眼,走开几步。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她又走回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点了二十块给他。她边把钱给他,边像个奶奶一样数落道:“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好手好脚的不去找工作在这里问一个小姑娘要钱,不觉得丢人吗?”
      要是放在陈沫尧还在老家N市高齐街的黄金年代,别说小丫头,还没有哪个青壮年敢这么跟他说话的。不过虎落平阳被犬欺,三十年风水轮流转。陈沫尧只能认了。他厚颜无耻地笑说:“能不能多借一点?找工作可能要几天呢。”
      小女孩瞪他一眼,把钱揣回裤兜里:“再多没有了。我警告你,你别想来硬的,我会喊的!”
      陈沫尧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又好声好气地问道:“那你知道哪里比较缺人手吗?我这就去找工作。”
      小姑娘哼哼一声,得意道:“这你算问对人了,坐5路车到吉庆门下,有一家叫‘色’的夜总会,那里缺服务生。”
      “你说、说慢点,我记不住。”陈沫尧手忙脚乱道。
      “反正我也要去那里,跟你一起去好了。”小女孩耸耸肩说。
      陈沫尧眼前一亮,像是看见了天使。“我叫陈沫尧。”他觍着脸奉承地笑道。小女孩嫌弃地嘁了一声,说:“我叫郭小草。”
      陈沫尧噗地笑出声来。这名字起的可真够草率的。小草举起拳头威胁地挥了挥。
      公交车恰到好处地停下来,陈沫尧便屁颠屁颠地跟着小草天使上了车。

      省城到底就是省城,和老家N市完全不同。吉庆门站下来后一溜子竟然都是夜总会。N市有也夜总会,陈沫尧光顾过,但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小草说的那家“色”并不在显眼的地方,但从站台到店门口的一路上到处都是指示牌。
      九拐十八弯后,终于看见了“色”的大招牌。陈沫尧在心里操了几声。这一看就是个有钱人来的地方,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光大门就跟N市的政府大楼一般豪华。
      陈沫尧忍不住问小草:“你一个小姑娘家,家里人怎么许你来这种地方?”
      小草不屑地切了一声,往里走。门口站了两个黑衣大汉,看见小草恭敬地向她点头。小草回头让陈沫尧跟上来。那两个大汉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放他进去。
      陈沫尧这才算长了见识,他一直以为夜总会就该乌漆抹黑乌烟瘴气,可是“色”完全不同,它整洁地更像酒店,过道里灯光柔和却不昏暗,地面铺满抛光大理石。植物、盆栽很多,连一个一个垃圾桶的排列都别具匠心。
      小草把他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这是一大间装修奢华的办公室。老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看清来人后站起身来。
      “小草?放学了?你怎么穿成这样?”那男人看一眼小草,又打量一眼身后狗腿子似的陈沫尧。
      小草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不满地抱怨道:“我不去上学了。那些老师都是白痴,跟不上我的思维。”
      男人看起来一阵头疼,他偷偷地白她一眼,手里却殷勤地递这递那。“小草啊,哥哥虽然有点钱,养你到嫁人是没问题的,可是你总不能荒废了学业是不是?这社会,没有个文凭怎么行?要不这样,哥哥送你出国好不好?”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Shut up,破碗。”小草喝道,“you son of a bitch,废话怎么这么多?”
      郭宛默默地闭上嘴,背过身擦一把眼泪。心里念叨着,这英语水平不是不错么,怎么就不知道用在正道上?再说了,我是婊子养的,你不也一样吗?
      陈沫尧呆呆地站着,看俩兄妹的闹剧,有些局促。
      郭宛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这是?”
      小草又从沙发上跳起来,兴奋地拍了拍陈沫尧的肩,说道:“我给你新找的服务生,怎么样,不错吧?”
      郭宛上下打量起他来。“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陈沫尧。”他愣愣地说道。
      “陈沫尧?”郭宛有些惊讶,迷惑地重复了一遍。片刻后,他点点头,绕着他走了几圈,时不时捏一捏他的胳膊,拍一拍他的屁股。陈沫尧不适地皱起眉。
      “身形还不错,就是矮了点。你会干什么?”郭宛微笑着问。
      他想了想,夜总会里的服务生不就是端茶倒水吗?这还能难得到他陈沫尧?于是便一拍胸脯说道:“我什么都会。”
      “哦?什么都会?”郭宛惊讶地说,“调酒也会?”
      “这……”陈沫尧被问个措手不及。
      郭宛笑了一声说:“逗你玩的,我们都有专业的调酒师,就算你会也轮不到你。既然是小草带来的,你就留下吧。”他走回办公桌,拿起电话:“帮我接胭脂厅——小李?有个新人交给你带。你过会带他去领一下工作服。嗯,好。”
      陈沫尧愣愣地看他,这就通过了?不是说工作面试都很难吗?不是说连大学生都很难找到工作吗?他这算踩到狗屎吗?不,他这果然是遇上了天使。他看一眼坐在一旁扣鼻屎的小草,顿时感动地流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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