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忘记你的地方不叫江湖》薇拉的玫瑰

2、第二节

　　后来陈杰儒请他去吃饭，在市里一家高档的西餐厅，名字叫雅什么的，他也不认识。他带了一帮小弟，五大三粗、吊儿郎当就往那里一站。西餐厅的保安很彬彬有礼地把他们请出去。于是小弟们就在门口站着，排成一队，凶神恶煞的样子。
　　陈沫尧生平第一次进这么高档的地方，看看其他人西装革履，自己穿着街边大骷髅头的T恤，蓦地不安起来。对面的衣冠禽兽倒是淡然，微笑着点菜、微笑着招呼他。
　　“小尧、小尧？”他看他没什么反应，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陈沫尧回过神来，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干什么？”
　　“你怎么不吃东西？”陈杰儒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总是小心翼翼的，像是刻意在重申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像小时候一样。
　　陈沫尧是妈妈一个人生的。他没有爸爸，至少妈妈这么对他说。但陈杰儒不同，他有爸爸。一开始陈沫尧觉得这没什么，自己有妈妈和哥哥就够了，可是每次陈杰儒看完爸爸回家，看自己的眼神就是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提醒他们的不同。久而久之，他心里也懒怠了，疏远了。
　　他厌烦地把盘子一推，呛道：“别假惺惺了，谁爱吃这些破玩意儿了？好好的中国人吃什么洋货？”
　　陈杰儒愣了一愣，露出些受伤的样子：“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西餐……”
　　陈沫尧不耐烦道：“你找我到底干嘛？有事快说，不劳你摆这出鸿门宴。”小时候说书人讲的鸿门宴。陈杰儒比他大十五岁，他就把他举在头上，一起挤在人群里听说书。
　　陈杰儒放下刀叉，表情有些失落。过了许久他才重新扯起一个笑脸：“搬到天香园去吧。”那是陈杰儒花园别墅的所在地。市里最高档的小区。
　　“哈？”陈沫尧摆出一副可笑的表情，说道，“你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我知道你性子倔，也知道你讨厌我。可你老这么跟我拗，有什么意义？”他笑眯眯地说，“我跟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出现在那里。你可以安心地住。等搬过去了，我再帮你找个学校，去……”
　　“哼，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施舍？”陈沫尧冷冷地打断他。
　　陈杰儒略带惊讶地挑了挑眉，说道：“这怎么是施舍？我是你哥哥。”
　　他冷冷地哼一声，低声自语道：“哥哥？平日里躲得比谁都远，挡了你的拆迁计划，就拿出哥哥的身份来压我？”
　　陈杰儒无辜地说：“我只是觉得你们是该搬了。以前街道不动，你硬是不搬，我也不强迫你，可是如今高齐街的改造计划已经下下来了，这条街迟早要拆的，你强留也没用啊。”
　　“谁说没用，上次不就把他们赶走了吗？”他反驳道。
　　陈杰儒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不一样。”上次他只是去考察而已。况且自己在现场，看见小尧冲出来，怎么能不让着他？
　　“有什么不一样？”他不耐烦地站起来，“陈杰儒，既然你知道我讨厌你，那你能不能自己滚远一点，我看见你就特烦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老要缠着我？你是鬼啊？阴魂不散。”
　　虽然早就知道他讨厌自己，但这一番话还是像一把刀插进陈杰儒心里，顺便附带360度无死角旋转，让他差点咯血。陈杰儒在心里无声地哭泣，要是不关心谁乐意老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要是不爱，谁又愿意为了个白眼狼掏心掏肺掏腰包的。
　　他被陈沫尧气的七荤八素，开口就说：“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任性？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妈想想吧！妈年纪也大了，本来腿脚就不方便，还要住在那么潮湿的破屋子里。你不拿我的钱就算了，可我也是妈的儿子，我孝敬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因为你这样，她多受了多少苦你知道吗？”
　　陈沫尧听完这句话，果真跟个炸弹一样炸开来：“我□□奶奶的陈杰儒，我拦着你当你的孝子了吗？你要孝敬你妈，去啊！是我求着你别来还是怎么地？啊？说起来还都怪我了？我还没跟你们算算账呢！”说着他笑起来：“哈哈哈，好，你们好，你赶紧带着你的老太婆滚，永远别……”
　　啪。
　　陈杰儒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他瞪大了眼，手掌因用力过猛火辣辣的疼。陈沫尧的脸偏向一边，脸上沾着几缕头发。
　　“陈沫尧！”陈杰儒低吼道，他的声音很愤怒，“你可以讨厌我，恨我，我都随你去，但妈就是妈，你要胆敢对她不敬，我……”他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说。
　　陈沫尧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震惊、愤怒。他心里涌上一股浓浓的悲凉，忽然笑道：“你怎么样？要杀了我吗？你舍得吗？别忘了，我是为什么被生下来的？反正我的一生也就这样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他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陈杰儒喊他小尧。他停下来，毫无感情地笑了笑。
　　“反正我在你们心里也不像个人。”他说。

　　没过几天，镐济镇街口又轰隆隆地驶来一队工程机械。街口的几家破屋子被简单地一碰就倒了一地。房主四处央求，却被赶到一边没人理睬。
　　事情发生时陈沫尧和众人站在街后头的高地上，下面在发生什么一览无余。陈沫尧冷冷地看，不说话，也不动。小青围着他打转，急的火烧火燎他也跟没看见似的。
　　“哥！再不去被推倒的就是我们家啦！”小青一把揪住陈沫尧的领子，声嘶力竭地大吼。陈沫尧推开他，走到一边在地上坐下，点了一根烟。“要去，你们去。我不去。”他懒散地说。
　　小青握紧了拳，不能说什么。那天和陈杰儒吃完饭他就变得不正常，一声不吭地冲出来，谁喊也不应。小青知道他这个哥哥，但并不清楚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想来现在他变成这样，和他哥脱不了关系。但他居然会任由高齐街被摧毁也无动于衷，这是他没想到的。
　　“孬种。”小青咬了咬牙，低声咒骂道。他一挥手，招呼兄弟们往下冲。
　　陈沫尧被孤零零地留在高地，一个人抽烟。吸一口，吐几个烟圈。他看见他那小子从小路里勇猛地蹿出来。但那些工人并不像之前那么怂，也许是人多了，有信心。没多久，原本的居民也加入进来，众人扭打作一团。
　　警笛由远及近，一连来了三辆警车。
　　他看到自家门前停了几辆黑色的轿车，心里思忖着大概是陈杰儒来接老娘了。他早料到了。果然，两人相互搀扶着从屋里走出来，边上还有个美女，帮忙拎着大包小包。陈沫尧心里一缩，这大概是他的女朋友吧。这才像是一家人，慈母孝子的。
　　烟头烧到屁股上，红光一明一灭。陈沫尧把它扔到地上碾了几脚。拆吧，都拆了吧。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老家里屋子小，东西却不少，几辆车前后都被塞满了。母亲实际上并不愿意搬离，只是拆迁队都到门口了，不走也得走。
　　母亲坐到车里身体还往外探，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是在找小尧。
　　“小杰，你身体不好，妈妈从小偏袒你，小尧他都知道，都记在心里呢，小时候妈妈给你煮一碗大肉面，他只有吃干馒头。你跟爸爸去玩，我却连他爸爸是谁都不能告诉他。小时候你成绩好，我老是凶他，拿他跟你比，我亏欠他太多。我亏欠你们哥俩太多，小杰，你把小尧找回来。就算他不愿意也要把他找回来。我不能让他出事！” 母亲粗糙的手拉着他，泪水涟涟。秘书小羽不断地安慰她，把她拉回车里。
　　点头，不断地点头。陈杰儒看母亲悲伤的样子，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向她保证，一定会把弟弟完整地带回来。
　　他让司机先把母亲和秘书送回去。关上车门的一刹那他头也不回地往街后的高地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