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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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沫尧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离开高齐街，而且离得这么彻底。他身上揣着唯一一张一百，到省城的时候只剩下十几块。省城大的让他发慌，一时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可是再省吃俭用也挨不过两三天。
第四天饿的不行，他站在公交站台上呆呆地看指示牌，心里想着他妈的我老陈英明神武没想到也落到了这样的下场。他不禁有些难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客死他乡。
他不禁后悔，自己没钱没权没势力还赌气离家出走，出走就出走了，不知道脑子进了什么水竟跑到省城来了。但事到如今，打断牙齿和血吞，打肿脸要充胖子，总不能再折回去，那就不能叫离家出走了，肯定让家里那帮小弟笑掉大牙，让陈杰儒笑掉大牙。说起来，这一切都得怪他，天杀的陈杰儒，要不是他，他陈沫尧哪里用受这样的苦。
这里的雨和十几年前一样。陈杰儒站在高楼夹缝中，看见破旧的街面上有人跑过。这街道终究不成样子，腐朽了雕花楼阁，斑驳了墙面。红笔圈起来的“拆”被打上各种大叉。
踩着高跟鞋的秘书小步跑过来给他撑伞。她问：“怎么样？”
陈杰儒叹了口气，摆摆手：“拆吧。让人去把老太太接走。”他深知自己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小时候的家即将被城市化的车轮碾成渣滓。不舍？心疼？这有什么办法。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办法，自己改变不了。
黑色公车等在街口平整的柏油路上，他转身往回走。秘书撑着伞。
“陈杰儒！老子跟你拼了！”有人大吼一声。
他一回头，看见一帮地痞模样的青年人冲上来，领头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个子。这群人手里要么钢管要么板砖，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看清领头那人的面容后，陈杰儒一愣神，却被秘书一把推进车里。这个女人没什么好，就是力气大。
黑色公车得意地扬长而去。
青年人眼看没追上，恨恨地把钢管往地上一扔。有小弟凑上前来讨好地问：“尧哥，怎么办？”他恶狠狠地啐一口，把目光转向停放在街边的黄色工程机械。“这些，这个，什么推土机、铲车，啊，通通他妈的给老子没收了！”
听老大这么说，一群人火速把它们包围了。车里的操作工双手抱头屁滚尿流爬下来，嘴里连喊“好汉饶命。”
陈沫尧上前，恶狠狠地弹一眼，这几人缩成一团就差磕头饶命。他又啐一口，冲其中一人踹了一脚，低吼道：“都给老子滚，一群狗腿子。”
众人围着一堆闪亮亮的机械，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尧哥，这是党和政府的东西，我们能拿吗？”小弟怯生生地问。陈沫尧冷笑一声，丢下一个恐吓的眼神：“蠢材！党和政府的东西不就是老百姓的东西吗？老百姓的东西不就是我们的东西么？”
“可是尧哥，到时候追究起来怎么办？”
“小豆子，你怎么这么窝囊废啊？你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跟了尧哥的时候就豁出去了，你这时候怕这怕那的，是要反吗？”另一名小弟小青跳出来质问他。
小豆子嗫嚅道：“我这不是担心尧哥吗？”
“好了，都闭嘴吧。”他掏掏耳朵，不满地喝道。
小青饶有兴致地拍拍眼前的挖掘机，说道：“哥，你说，怎么没收？”
“砸了，当废铁卖。”陈沫尧不耐烦道。顿时一帮小弟围着这群钢铁野兽上蹿下跳，他抬头看看天，雨小了不少，但天阴沉的烦闷。
这条街，是他最后的领地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拆掉。他想起刚刚那人离去时慌乱的眼神，一阵胸闷，一拳砸在推土机上，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陈沫尧个子小，但最不缺的就是力气，挖掘机黄色铁皮被凿出一个深坑。小青见状，带头欢呼起来，抄起钢管冲玻璃一顿乱砸。其他小弟也学起样来。没多久，几台崭新的工程机械被毁的面目全非。
可是陈沫尧心里莫名的失落起来，转身走开了。
这街。这路。这房子。他怎么能这样。
住在这里的人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见他走过，又飞快地缩回去。这条街平日里一副江湖险恶的模样，关键时刻倒是一致对外。如今市里高楼林立，周边是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唯有这条街未被拆迁。一是赔偿与居民的期望落差太大，抗议迭起，再加上这块地仍待规划，并不急用，政府也就随他们去了。
他们都没想到，真正要拆的日子到了，竟是这个小地痞护了此处周全。
实际上他们都认识这个小地痞，实际上陈沫尧成长成这样，可以说是托了他们的福，从出生到现在，陈沫尧在歪路上越走越远，没少了他们的闲言碎语。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陈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陈杰儒，当上了某城建公司的老总；而二儿子陈沫尧，则是个不学好的，整日带着一帮混小子在街上乱逛。
陈杰儒早就在市里买了新房，花园别墅。可是陈家老太太就不愿意搬过去，宁愿住街角阴暗的小黑屋。说是念旧，其实是想看着点幺儿，怕真闯出什么祸来。
公安局。
陈杰儒风风火火地冲进办公室，看见陈沫尧等一众人等被拷住整齐地坐成一排。
“李警官，出什么事了？”他赔着笑脸问道。
“陈总，你来啦。”李警官摸了摸脑门，表情微妙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令弟……”
陈沫尧大吼一声：“谁他奶奶是他弟了？！”李警官瞪他一眼，浑身散发出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来。“闭嘴。”他说。陈沫尧乖乖闭上嘴。
陈杰儒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端详着这个弟弟，忽然觉得自己亏欠他太多。这个为自己而生的弟弟，自己却没能好好待他。连最起码的感谢也没能做到。
“小尧……”他试图叫他，但被仇恨的眼神活生生打断了。
“这小子在网吧打游戏，结果跟人起冲突，聚众斗殴。”李警官瞪着陈沫尧，慢吞吞地说。
陈杰儒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上前一步把他拉到眼前：“小尧你没事吧？”
陈沫尧一把拍开他：“滚。”
李警官把他按回椅子上：“臭小子，你他妈就不能安分点吗？”陈沫尧刀子似的睕了陈杰儒一眼，心不平气不和地把头撇开。
“他没什么事，倒是对方几个被他打的进医院了。”李警官冷笑道：“哼哼，仗着自己是未成年人为所欲为，啊？上次我跟你说什么了，别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的。”陈沫尧梗着头不说话。
“这是要拘留吗？”陈杰儒小心翼翼地问。
“拘留？那还算好的。”李警官冷笑地看着陈沫尧说，“看这样子，判刑也难免。首要分子，三到十年。哼哼。”
“如果能获得对方谅解呢？能不能私下解决？”陈杰儒问道。
陈沫尧腾地站起来：“判就判，不就是吃牢饭吗？我乐意。我告诉你陈杰儒，拆你的迁去吧，我的事你他妈少搀和。”
“你以为吃牢饭好玩啊？你以为是白吃白喝啊？你他妈枪毙还要付子弹费呢，坐一天牢四五十对你哥来说没什么，你他妈无业游民付得起吗？还是要让你腿脚不好的老娘再去捡瓶子啊？”李警官被陈沫尧搞得心烦意乱，破口大骂道。
陈沫尧瞳孔瞬间放大，一把揪住李警官的衣领，却很没用地瞬间被放倒在地上。旁边小弟们接二连三“大哥、大哥”的喊，挺像回事。陈沫尧啐一口。被拷着手还真什么都干不了。
“好了小尧，你别闹了。哥哥来解决这件事，好吗？”陈杰儒把蚂蚱一样扑腾的陈沫尧扶起来，柔声说道。
中国从来都是人情社会，也讲究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又是一天阴，陈沫尧躺在工地上发呆，小青苦着脸走过来。
“啥事儿啊？被欺负啦？”陈沫尧奇怪地把他揪过来看。小青从兜里掏出只手机来，触屏的，顶尖时尚。
“哟呵，好小子，哪来的？高科技啊。”他欣喜地接过来摆弄一番。
小青脸憋得通红，扭过头说：“捡、捡来的……”陈沫尧抬起头，鄙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哼着把手机抛还给他：“得了吧你，陈杰儒的吧。哼。”
小青见他识破了，反而轻松起来，笑道：“尧哥，你就收下吧，杰哥也担心你啊。你看，这个，一按这里就是杰哥的号码，特方便。”
“滚远点，别让我看见他。见他就烦。”
“尧哥，你跟杰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不是亲兄弟吗？”小青不解地问。
“谁跟他是亲兄弟了？”陈沫尧胀起眼睛，小青被吓得直缩脖子。他不耐烦道：“以后别再我面前提他，否则对你我也不客气。这手机你还给他，要是他不要你就留着玩吧。”他摆摆手说：“滚吧，老子今天心情不好。”
小青失望地点头，转身走开。
亲兄弟？
陈沫尧翻了个身，独自冷笑一声。他什么时候拿自己当兄弟了？现在口口声声要赎罪的老娘又什么时候把自己当儿子了？可笑。自己不过是他们的工具，为了随时能救陈杰儒而存在的工具而已。自己变成什么样，他们都关心过吗？
没有人关心过我。陈沫尧心想。
天上飘过两朵乌云，阴惨惨的可怜样。
小豆子最近跟堂兄外出打工去了。听说他堂兄从外地回来，果断在新市区买了一套全景公寓楼。酒店式公寓。总统套房。
同样是市里，高齐街和周边却是天上地下。陈沫尧啐了一口，拆迁、拆迁、拆迁，拆了让他和老娘住哪里去？最令他气愤的是，主张拆迁的罪魁祸首竟是陈杰儒。市里现在寸土寸金，给高齐街的补贴却少的可怜，也不分房，每平米就那么几毛钱，能买什么房。
这些都是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其实他对补贴多少、公不公平没有任何兴趣。但只要陈杰儒沾上关系，他就会暴跳如雷，欲杀之而后快。
“什么鬼地方。”他站起来，冲水泥管狠狠踢了一脚。脚霎时有点发麻。
上次把那些铲车挖掘机砸了也是一样不了了之，用脚趾头想就知道是陈杰儒在背后摆平了。陈沫尧忽然有些绝望，他在，自己就什么用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