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帝王州（3） ...
-
很大的、温暖的席梦思，还带着她早晨离开时的味道，白斯年一点都不温柔，将她粗鲁地扔到床上，她的头狠狠挨着枕，整个人是半晕眩的状态。
他压了上来。
慕颜本能地别转过头，他的呼吸却渐近，白斯年的气息中还带着一丝清冽的味道，像薄荷。她狠狠吸一口气，凉丝丝的。眼前似乎贴着一张张开的、清冽的薄膜，从四周合围，要将她整个人圈禁。
“看我，颜颜。”
“我不习惯看别人的丈夫，白先生。”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生硬些，白斯年当然不吃这一套：“别扭？你跟我别扭？老子卖狗皮膏药的你不知道？”
果然是卖狗皮膏药的！她越装作冷淡，那货贴的越热乎，甩都甩不掉！慕颜嫌恶地挡开他：“姓白的，你再吱一声，踹——死——你！！”
“能耐，你能耐，”他单手支撑床沿，另一只手扳转过她的脸，“德性，才离开老子多久，你翅膀长硬了？”
“你——混蛋！你混蛋！！白斯年，你说过要和我一辈子都在一起的，才多久，我们从非洲回来才多久？你就变卦了！”她一时意气，拼命踢打他，想起这几个月来独自承受的委屈，眼泪不禁簌簌。
他居然不动。任她发泄。
慕颜累了，忽然安静下来，像受伤的小兽一样，蜷成一团。他挨近，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白斯年这辈子从来没这样颓丧，他的声音很轻，夹着一辨而明的疲惫：“颜颜，我明天结婚……”
她眼皮微微动了动，然后安静地把脸侧到一边：“我知道的……”
“我，明天要结婚了。”他讷讷又重复一遍。
“我知道……白先生，你，明天要结婚，婚礼在镇江。”她闭着眼睛，轻声道。眼前是铺天盖地突然侵袭的眩晕，她记得非洲毒辣的烈日，记得军火贩子白风邺不讲理的笑，记得从树上掉落差点砸头上的热带水果……一帧一帧，像水幕电影似的，飞速从脑海中掠过。她咬了咬牙，狠心道：“可是，我不在乎。”
她听见白斯年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恶狠狠道：“你，再说一遍？”
“我知道你明天要结婚，可是，我不在乎。你爱娶谁娶谁，我——不在乎。”
他真傻，她要是没这点硬脾气的话，怎么配做白斯年的女人？
但他不行了，她说的任何话，他都会信以为真。
白斯年一改方才的克制，只顿了两秒，忽然像发了疯似的压上来，扯她胸前的衣扣，手顺势滑向她腰间，一路向下，攻城略地……
她恨极，咬了咬牙，阻挡不了他的强硬，便索性不动，温热的眼泪从眼角滚出，她轻声：“白先生，你知道吗，即便是在监狱里，强/奸犯都是最下等的，为其他人所不齿——你，你本事再大，也不过就是，欺负一个女人。”
白斯年忽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只觉心凉，浑身热沸的血液在那一瞬凝固，他愣在那里，怔怔地看她。
——强/奸犯？她就是这样想他的？
此时，只需要她一个平静的眼神，于他而言，便是凌迟。这个女人太狠了，直掐要害，直戳命脉，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他忽然失了所有的兴致，整个人颓了下来，挨近她，声音憔悴的不成样子：“颜颜，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
他没有等慕颜回答，很快地翻身，挨着她躺下。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伴着吸气呵气的节奏：“Cindy慕，好梦啊，老子被你气瞎！”是白斯年的声音，耍贫带忿，又是这样熟悉的语气。
她有些不忍心，轻转过头，偷偷瞄他。白斯年正闭着眼睛，呼吸匀停。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处投下一层蓊郁的暗影，倏忽似薄透的蝉翼，叫人看了真想伸手撩一下，尤其像她这样的强迫症患者，可能还想拿把密齿梳来梳两下，或者数着根数，拔下几根来。
“看什么看？”他眼睛都没睁。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她，老娘想拔你几根睫毛下来，叫你横！
他忽地软了口气，似在梦呓：“颜颜，早点睡吧……明天，……结婚。”
慕颜抬了抬眉，没再说话。
他就睡在她旁边。白斯年难得像孩子一样安静、不混蛋。她偏侧着头，仔细打量睡梦中的他，自己却全无困意。
他时常疯癫强势，鲜少有人见过这个大名鼎鼎的军火贩子真情流露的一面。一年多前，他们首次坦诚相对，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他喝的醺醉，拉着她的手，稀里糊涂说醉话：“颜颜，你记住，我不叫‘白斯年’啊，我……我叫白风邺，族谱上是这个名字……你记得啊……”
她点头，糊涂问了一句：“那……风邺，你为什么要改名？”
他愣了愣，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但却是她陌生的语系，她从来没听过的小语种。那时她还很单纯，歪着头问这个军火贩子：“嗯？风邺，你刚刚说什么？”
后来她才知道，当时白斯年下意识冒出的话，是北奥塞梯语，方言，再小不能小的小语种。俄罗斯联邦北境北奥塞梯-阿兰共和国，他在那里度过克难的童年。
白斯年醉着，却仍是反应了过来，很快用中文告诉她：“他们不敢叫我‘白风邺’的，颜颜，以后只准你这么叫。”
她还没有问“为什么”，军火贩子泪光醺然，拿起酒瓶一口闷了下去，他醉的不轻，抓着她的手，哑声道：“我们这一辈，从‘风’字，‘邺’是什么意思，颜颜，你知道吗？”
她摇摇头。
“王都建邺。”
是建邺。南京旧称“建邺”，百年白家故地是在这烟雨旖旎的古都，金陵王城。他是长子，已迁居漠河北边的大家族，仍为这一辈最长的男嗣取意味“故乡”的名字，风邺，风邺，满满都是离愁乡情。
他笑了起来，声音却仍然沙哑：“我们老家是在南京。不光白家，大时代迁出的那些华人世家，多是江南老族。……不说这些，我们不说这个，颜颜，我跟你说说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叫‘风邺’……”
她争过他手里的酒瓶子：“风邺，你醉了，少喝点。”
那晚月色大好。及至很久之后，慕颜仍然记得白斯年酩酊大醉那晚的月光，似白缎般光滑，从窗户里泻进来，铺陈满地，她光着脚踩在上面，如隔云端。白斯年坐在临窗地板上，月色像水一样挂在他身上，温柔顺过他的眉眼。他的声音很动人，带着几分醺醉的撩拨：“他恨我母亲，连同恨我。……‘风邺’，这是他送给我的名字。金陵古称‘建邺’，孙吴建王都时，称‘建业’，犬建功立业’之意，后来，晋武帝将‘建业’改称‘建邺’，为什么？”他笑了起来，笑声里夹着几分苦涩：“为什么……晋武帝加偏旁，以讽刺‘建功立业’的孙吴，——功业安在？‘功业安在’啊！他就是这样羞辱他的儿子！”白斯年的声音愈发嘶哑：“他……就是这样羞辱他的儿子！白风邺……白风邺！哈哈哈……”
“风邺，你别难过。”她不知道要怎样安慰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把他揽进怀里，像哄孩子一样拍他的背，他一顿，又像没醉：“我妈也会这样对我……但……我差不多快忘了她长什么样……”
她心底一触：“我也不记得我妈长什么样了……”
他抱紧她：“很小的时候，他就把我扔到北奥塞梯共和国……北奥塞梯，你去过吗？”她趴在他肩头，轻轻摇头，然后，听见白斯年更温柔的声音：“那可不是个好地方！以后去旅游我都不让你去……”
“很冷？”她问。
“冷算什么，”他柔声回答，“北奥塞梯-阿兰共和国相邻是谁？”白斯年笑着骂了一句脏话，紧了紧怀抱：“印古什共和国，车臣共和国！——尤其是车臣，车臣恐怖分子、黑寡妇，你听过吗？”
她摇摇头，又点头。
白斯年揉她头发，笑了起来：“你到底是听过还是没听过？不过，话说回来，那种鬼地方，你需要知道干什么。”
她不肯依：“你说嘛，我就想知道！”
“在俄罗斯，拥有持枪证的居民，可以合法持枪。北奥塞梯境内靠近车臣的城市，男人个个都有枪，他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女人孩子。这没什么，”他笑着，眼神很明媚，“俄罗斯素有‘战斗民族’之称，这对斯拉夫男人来讲，是本分。”
“那边……很危险？”她听他讲着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好像小孩子围炉在听大人讲故事书上的北欧童话。
“在沙米尔·巴萨耶夫被特种部队消灭之前，的确是这样。巴萨耶夫听说过吗，——高加索之狼？”
她摇头。
“他是个魔鬼，但也许车臣人会认为他是车臣独立战争英雄。——英雄？杀害妇女儿童的男人，根本不配被称为英雄！在我十多岁的时候，就听过‘巴萨耶夫’大名，恐怖分子头目！我小时候成长的北奥塞梯城市，毗邻车臣，也正因为如此，经常面临车臣恐怖分子施行恐怖袭击的威胁——贫穷的、无辜的北奥塞梯百姓，成为这帮混蛋向莫斯科施压的牺牲品、棋子，巴萨耶夫扬言，莫斯科一天不承认车臣独立，俄罗斯全境百姓都将成为他们袭击的目标！”
白斯年的声音慢慢低缓下去，他似乎不太愿意回忆那段往事，随便说了几句，便草草收场：
“……那个时候，一有风吹草动，我和镇上的男人们便警觉扛起枪，隔壁老头是个大嗓门、胡子花了一半的斯拉夫男人，每次有情况，他来踹门，扯着大嗓门用北奥塞梯土语喊‘黑寡妇来了，中国奶娃快回家！’”
“我有个妹妹，在巴萨耶夫组织的别斯兰一次恐怖袭击中，差点被炸死……幸好，后来她只是瘸了腿……”
那是他的世界，她此生都无从想象的另一个天地。白斯年此后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起过他独自漂泊在北奥塞梯的童年。
而此刻，他很安静地躺在她身边。在南京她的家里。
她悄悄抹眼泪。这个和她相知相爱，许下那么多誓言的男人，明天，要成为别人的丈夫。
他口里啮齿深恨的父亲，为他安排了即将在镇江举行的婚礼。白斯年恨他，却无法反抗。他有他的心思，也许只是为了他的亡母。
活着的人，有更悲伤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帝王州（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