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难以沫》青无冥

3、叁

　　【虞】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药香的气息，几缕阳光从眼帘中透了进来。

　　那不舒服的光线，微微动弹了一下身躯，却传来一阵真实的疼痛感。

　　我...不是应该死了么？为什么还会感到痛，感到自己存在的悲哀.....

　　脑海中再次回想起的影象：

　　......

　　火光在各处蔓延着蔓延着，还有奔流汹涌的潮水，正在不断将这座宛若仙境般的岛屿吞噬。

　　此起彼伏的痛苦，恐惧的呼喊声。

　　而唯独他在笑，笑得如此让人不寒而栗，脸庞那原本特殊的符文，此刻似乎正验证着那恶魔的化身。

　　“我...恨他们！”

　　......

　　不！这是一场恶梦，只要我醒来，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头好痛，我蜷紧了身体。

　　“公主......”一个略显稚气声音轻唤着我。

　　我缓缓的睁开双眸。

　　“公主，您终于醒啦。”在我面前是一个女孩的纯真笑脸。

　　我扶着头环顾着四周，这里的一切都好陌生，简朴却不失风雅的竹制小屋，屋中陈列着古琴，棋谱，还有一些阴阳法器，那檀香是母后所喜欢的。而那个着一身绿色素衣的女孩正注视着我。

　　我下意识的向床的角落里缩去，冷冷的开口：“你...是谁？...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警惕的看着面前的这个与我年龄所差无几的女孩，我不会在轻易的相信任何人。即使是原本相识，也有一日会变成仇敌吧，而我...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背叛了。

　　她并没有在意的微笑，单纯的没有他意，“我叫诛霖，公主可以叫我霖儿...你忘记了吗，公主！你掉下悬崖时，是师傅她救了您呀。”她认真的向我解释道。

　　心中的冰凌被她的友善化解了。我双手环着膝盖，静静听着她的话，“是这样呀！我...没死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高兴，还是应该悲伤。

　　我恍然想起了什么“...蓬莱...蓬莱之洲如何了？”我着急的问霖儿。

　　“蓬...蓬莱...”霖儿迟疑了，现出及其为难的神色。

　　渐进的脚步声，“蓬莱之舟...已经不存在了...”我转视门口，一个绿衣女人缓步走了进来，她吩咐道：“霖儿，你去把公主殿下熬的药拿来。”她冷冷的向我一旁的霖儿吩咐道。

　　“嗯，知道了，师傅。”霖儿站起身，看着我一眼，如小鸟般欢快的蹦跳着走了出去。

　　女子走近我，抬手放在我额头上，“身体的恢复了吧！...竟然，能够逃脱了月神的控魂巫术。”

　　月神？是那个出现在流魂面前的紫衣女子的名字。

　　“...这里是哪里？“我双手撑着头问。

　　“齐地的小山。我名为诛心，从今天由我来照顾你，你就在这儿安心养伤吧。”她偏着脸幽幽的开口。

　　我有几分激动的向前了一些“我要回去蓬莱之洲...我不要留在这里。”

　　“我说过了，蓬莱之洲已毁了，你也亲眼见到了不是么。何况...现在秦国恐怕已经开始攻占蜀国，公主你也不可能回去蜀巫，你只能留在这里。”她冷淡的说着，转而看着沉默的我，语调微微变柔和了一些，“这也是你母后的希望。”

　　“母...后...”我低低喃语着，心一下变的好空，有几分试探口吻的问：“母后她现在...”

　　她并不向我隐瞒任何，“王妃她...自刎了。”她看着门外“在蓬莱之洲沉沦大海时...你的母后选择了同这座海上岛屿一起消失，她早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

　　我诧然了，无言回复。胸口好难受，可我此刻竟流不下一滴眼泪，甚至忘了该怎么哭。

　　母后不在了，蜀国也不在能容纳我，那...如今的我又在做什么？

　　“你说，母后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变成这样，那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为什么...”我低垂着眼帘。

　　她轻叹了一声：“您的母后也有她自己的苦衷，命运是人无法去违抗的。这也是你必须学会去面对，接受的。”她注视着我。

　　我低语：“...命运...”我垂下刘海，压住了自己的眼眸。

　　霖儿欢快的冲了进来，“公主...公主，喝药了。”她的动作迟疑了下来，似乎也注意到了这气氛的凝重，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抿紧双唇，指甲深深锲入了我的掌心，我起唇：“我...不要这样的命运，我要报仇......”

　　“公主殿下，复仇不会成为激励你活下去的东西，它会毁掉你。更何况...仇恨不适合您...”她注视着我。

　　我艰难的从床上走下，翻身跪在女人面前，“请你做我的师傅，教我武艺...我无法去接受这样的一切...”

　　她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叹了一口气，“你应该很清楚。原本阴阳家也同属巫族，但对阴阳家来说，巫族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所以阴阳家才会借星流魂之力毁灭巫族...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你，公主，你对于他们来说，也有着特殊的意义。”

　　霖儿也开口：“公主...你是巫族皇室的唯一后裔，不可以受到任何伤害...”

　　“如果这真的是我的命运，那我...就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活...”我坚定无疑的说。

　　她看着我，微垂下了眼帘，默认了什么，“...好！如果你真的决定要复仇的话，这个给你...”她转身从一旁隐秘的暗阁之中取过一柄银色的剑递给我。

　　剑的四周散发着蓝色的圣光，带着不寻常的寒气。在我触及剑身时，剑不安的振动起来，仿佛在引起某种共鸣。

　　我有了几分诧异，“这是...母后的...无刃...”是母后的配剑。

　　她轻点头“是的，你的母后已经离开了，如今自然应交给你。继你母后以后，你是唯一有资格拥有它的人。”说完她转开视线：“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心，那么‘虞惜’这个公主的封号已经无法再使用，您还要改一下您的名字。”她微微思索了一下，“《九歌·湘夫人》曰，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从今日起你的名字，是石兰。”她看着我说道。

　　我没有丝毫犹豫的向她屈身行礼：“石兰，拜见师傅。”

　　“有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石兰。”师傅意味深长的说：“你，绝对不可以爱上一个注定要走上王道之路的人...若他日真的如此，你的痛苦将远胜于你的母后，切记！”

　　我点头，“我答应你，师傅！”

　　我，绝对不会爱上一个注定要走上王道之路的人......

　　六年了。

　　在师傅的指导下，我的武艺已经完全可以独挡一面。

　　母后的过世，蜀国巫的毁灭，已经在我的心中结成了一道最深，无法痊愈的疤。

　　在这齐地的小山中，我这般平静的生活了四年。

　　直至那一天的到来。

　　......

　　小竹楼外是一条山间溪流，我独自一人缓步走到溪流边，蹲下身。潺潺的溪水中几条鱼迂回的游动着。水面的影射中我的样子有了几分的转变，没有了当年的稚气。

　　我合起双手，慢慢结印着，指尖萦绕着蓝色的光芒，指尖轻触溪水。

　　水，凝结。

　　水面静止了下来，连同水中的游鱼，如同镜面。抬起手指，水流任意掌控在手间。泛荡的波纹，凌空而起，随之形成了各种形态，同凌空的一幅图画，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晶莹而透明。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我停止了施术，水又汇回了河流。

　　“师姐，好厉害呢！”我转身，霖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笑着看着我，“师姐，你这么快就能这么娴熟的运用水系的阴阳术了，霖儿学了好久都不行呢。”她说着在我身边坐下。

　　看着依如从前阳光的她，我似有似无的浅淡笑意，“你回来啦。”

　　“嗯，今天师傅让我去了一下集市，最近不知怎么了，路上的人都慌慌张张的。”霖儿随手摘下一旁的一朵花，把玩着，“对了姐姐，你的阴阳术真的好高呀！每次姐姐都学的好快，可霖儿老是都练不好。”她娇气朝我吐了吐舌头。

　　我抬头凝望着天空，“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得这些法术都很熟悉，似乎很久之前便知道一样......”

　　“嗯？”霖儿一阵惊讶：“这么说，姐姐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就学过阴阳术喽！王妃那么厉害，姐姐也一定有高于常人的阴阳术天赋。”

　　我回视她“母后？......”我诧异了，不知她所指的是什么。

　　霖儿冲我点了点头，“我听说，王妃原来也是阴阳家中很厉害的角色！而且听师傅说王妃是最有天赋的呢！师傅和王妃还曾是师姐妹关系呢。”

　　母后...也是阴阳家！

　　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母后。

　　在这四年中，我学习师傅所授的武艺，自己领悟阴阳术，可是无论是霖儿和师傅口中多么难以练习的法术，但对我来说都似乎轻而易举。

　　是因为母后的关系吗？朦胧的记忆：

　　......

　　轻轻的抬起手指，水流在母后的手中自由掌控，形成连系，那样绝美。

　　“好漂亮呀，母后！”

　　“那惜儿也要试试吗？”母后温柔的握过我的手，悉心的教我。

　　......
　　是吗？从那时，母后就已经教我学习阴阳术了呀。所以我才能那样容易的学会所有的阴阳术么。

　　我垂下了眼帘，陷入了沉思。

　　骤然间，不远处的树林飞腾起一大片鸟雀，扰乱了我和霖儿的闲谈。

　　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霖儿慌张的站起身，“姐姐...好像不大对劲，我们快回去。”

　　我抬头看着天空，天开始阴了，有了一分不安。 “嗯。”我低低的应了一声，和她一同跃上了树梢。

　　霖儿惊恐的推来房门，却见师傅似乎正在屋中整理着什么：“师傅，外面...”

　　“我已经知道了。”师傅的语气异常的平静，转而问霖儿，“今天你在山下集市上恐怕早已被发觉了吧，也难怪...他们能够这么快就找到这里。”

　　霖儿诧然，“我...”她低着头，似乎有几分自责，又不免追道：“师傅...他们到底是谁？”

　　长舒了一口气，师傅喃喃的说，“阴阳家恐怕很难就此罢休...这次他们也定是有备而来，恐怕......”

　　我沉默的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师傅的话没有激起任何的波澜，我早已习惯了将我所有的感情藏在心底。

　　师傅缓缓站起身：“霖儿，你带石兰从这儿上山，先点走。”

　　“...是，师傅。”霖儿迟疑了一下，匆忙拉过我的手向山上跑过。我回身回视了一眼师傅，她依旧伫立在原地，似乎在沉思什么。

　　霖儿带我向头也不回的向着山顶跑去，四周都是嘈杂的树叶声，山下的林中鸟纷乱的飞舞着，还有隐隐约约从那里传来的兵甲之声。

　　我与霖儿气喘吁吁的跑到山上，那山下传来纷乱的笑颜，是众多的兵马，霖儿着急起来了，“糟了，师傅...师姐，我们该怎么办。”

　　“看来秦国...也开始进攻齐国了。”在此刻，我竟然不由自主的冷笑了起来。“他，果然还是不愿放过我!”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个小丫头！”几个身着铁甲的秦国兵卒向我和霖儿逼近。

　　正在我们惊住，而不知所措之时，那几个人都应声倒下。

　　霖儿惊喜的说：“师傅！”

　　我抬头看着师傅的神情，那么重的忧伤，“阴阳家...还有秦国的骑兵都已经追到这儿了，我已经无法在保你平安了！你要马上离开这儿，石兰。”

　　果然是这样，平静！永远是那么短暂。

　　他...还是那么恨我么？我甚至不知道他有那么多的恨意。

　　我没有回答。

　　师傅吩咐道：“霖儿，你穿上公主的衣服，你们把外衣换一下。”

　　霖儿点了点头，遵照了师傅的命令，她换上了我的衣服。

　　“石兰，阴阳家的真正目的是你，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为了你的母后，也为了蜀巫，请你好好活下去！”说完这番话，师傅双手合印，轻念了一句什么，我的四周形成了一个球形的水障把我围在了中间，我被升高。

　　我用力想挣开，“不要！住手呀，师傅。我不要一个人离开，霖儿！师傅！”那水障好坚硬，我完全无能为力。

　　师傅露出一丝轻松的微笑：“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你母后的心血白费。好好的活下去呀，公主殿下。”

　　我跃升越高，离师傅也越来越远。“师傅！霖儿！我不要，我不要离开你们！师傅！......”我无力的跪了下来，心麻木的痛，我唯一的亲人，又再一次离开了我。

　　“不要！”

　　声音在空谷中回旋至绝。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留给我的只能是你们为我冒险的背影，母后，师傅...你们都是......

　　为何我只能这样顺服命运！

　　“命运是人无法去违抗的。这也是你必须学会去面对，接受的。”师傅的话语再次出现在我的耳边

　　雨一直下，一直下....

　　在那雨中，我头也不回地向着前面奔跑，任凭雨水浸透全身。直至精疲力竭。

　　不知是何时，我再也没有了力气，晕倒在了一家客栈的门前。冰凉的水湿透了我的衣衫，我却再也感知不到冷。

　　我睁开被水沾湿的睫毛，夹着雾气，我看见一个身影缓缓走近。我忍不住咳了两声，身体好沉重。

　　那身影越近了：“你怎么倒在这儿？”

　　我抬起双眸，冷冷的看着那个来人，他将我扶了起来，“你没事吗！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那位大伯问我。

　　“...家？...”我的声音微颤着，浑身打了一个冷战，语气冰冷：“我...没有家...”

　　他惊愕了一下，“唉！...既然这样...我收留你吧。...”

　　......

　　那后几年，我形同木偶般的活着，直到...他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