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难以沫》青无冥

2、贰

　　【虞惜】

　　那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夕阳偏西，已经快到宵禁的时候了，路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了，还巢的鸟儿在树枝上叫着。只有我与流魂还在街道上行走，他送我回皇宫。

　　我欢快的蹦跳着，走上皇城的台阶。宫门虚掩着一条缝，侍姑着急的在那等我回去。

　　她很快注意到了我，快步走到我面前，屈身向我行礼，“公主殿下，您...他？”话到了口边，她突然哽住了。从她的眼神中，我见到了那么重的恐惧之情。

　　蓦的，她将我拉了过去，让我远离了流魂，如临大敌一般。她没有任何的话语，急急把我拉入宫门，随即青铜的宫门沉重的关上。

　　我惊诧了，“侍姑！你做什么？我还没有和流魂告别呢。”我挣开了她的手，想打开那扇宫门。流魂他还独自在那厚重的宫门外。

　　“公主殿下！”侍姑忽然在我身旁跪了下来。

　　我的动作迟疑了下来，“侍姑，你...”

　　她用恳求的语气说：“公主殿下，您决不可以这么做，决不可以和那个孩子在一起！”

　　我惘然的望着原本平和的侍姑，她第一次用这样严重的语气对我说话，这一点也不像原来的她。“为什么？”

　　侍姑一脸严肃的说，“公主，他是受到诅咒的孩子。你是巫族的公主，金枝玉叶，不可以受到任何伤害。可他却是一个不详的人。”

　　我转身解释道：“不是，流魂根本不是那样的！你们根本不了解他，为什么这样说他！”

　　“他终有一日会伤害到你的，公主。”侍姑一脸的诚然。这样的她让我觉得很陌生。

　　我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不会，流魂他不会的！”我拼命的摇头，不愿相信侍姑对流魂的任何非议。

　　突然传来一阵很好听的银铃声响起，我转身。一抹浅蓝色的身影走向我，那好听的“丁零”之声正来自那。轻动的步伐，手腕上的镯子华美，优雅。“惜儿，回来了！怎么了，怎么对侍姑发这么大脾气。”她缓缓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来，柔和的抚摩着我的长发。

　　侍姑匆忙行礼“王妃...公主她...”

　　我牵过母后的手腕，说道：“母后，虞惜有朋友了。他叫流魂，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说他是个不详之人。他不是那样的，不是什么受到诅咒的孩子。”

　　母后惊讶了一分，只是浅笑着问我“那惜儿觉得应该怎么样呢？”

　　“流魂是惜儿的好朋友。”我认真的说。

　　侍姑慌忙说道：“王妃...这......”

　　母后莞儿一笑，“既然这样，那就听惜儿的吧！”母后起身对侍姑说“以后不许这样无礼，下不为例。”

　　侍姑只能恭敬地退了下去。

　　我欣然的笑了，“谢谢，母后。”她还是温柔的笑意，轻轻扶过我的脸，发丝，头饰的银片。“那以后我可以常常出宫找流魂玩吗？”我有几分急切的问，母后点头应允。

　　我打开宫门，空空的皇城台阶。

　　流魂他...已经回去了吗？我有一分的失望，原本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我向母后道了晚安，转身向自己的宫殿走去。

　　那时的我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母后在笑意后的悲哀的神情，还有侍姑绝望的闭上了双眼，与止不住的叹息。

　　正预兆了后来的一切......

　　我只是在独自高兴着，没错！我终于有朋友了。

　　和流魂在一起的日子，或许是我童年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是也终有改变的一天。

　　母后说过，她相信我所做的一切。

　　可是，那次我却第一次对母后的话产生了怀疑。

　　母后曾经说过，巫族的落日是最美的。

　　午后，我匆匆向巫族东面的山崖跑去，我和流魂约好在那里见面的。在路边，我看见几束满天星，和流魂的名字一样有个“星”呢。我捧着花，向那儿跑去。快到山崖时，流魂站在不远处，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女子。

　　尽管看不清楚正面，但还是可以感到她的美。那是一种凌然不可犯的感觉。一身同母后一样的蓝色长袍衣，幽深的紫色长发梳起，华丽的扇形发簪饰，一条浅樱色的长带眼纱遮住了双瞳，联结向上与簪饰相连。

　　她不是蜀国的人......

　　她轻声地对流魂说着什么。我稍微凑近了一点，他们的谈话清清楚楚的刺痛我的心房。

　　“你为什么来找我？”流魂冷冷的问他

　　那女子启动朱唇，“你是东皇阁下选中的人。你应该也早已发觉了吧，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之处吧！你拥有极高的阴阳巫术天赋，还有与身俱来的毁灭之力...”

　　流魂有了一分质疑“你刚才说的...你是说我的力量足以毁掉整个蜀国？......”

　　“上天赐予了你非凡的能力，你应该好好利用。”女人有点答非所问的说。

　　流魂有了犹豫“可是...我......”

　　“你难道不恨吗？恨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个一直对你故作友好的女孩。”女子似乎是在刻意提醒他什么。

　　我惊愕了。

　　流魂垂下头，用力的攥紧了手，狠狠戳着掌心，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是的，我...恨他们。”

　　我手中的花无预兆散落下来。

　　“那么，就动手吧。毁灭这里所有的一切。然后，随我到阴阳家，见东皇阁下。”女子淡然的说。

　　流魂的瞳在一瞬间放大，目光如同寒地冰刃那么沉重的蓝色，像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左颊上的斑纹开始越发的鲜明刺眼，同剧烈灼烧的火焰。

　　“你为毁灭而存，为破坏而生，这才是你存在的意义。”

　　他喃喃说道：“我为毁灭而存，为破坏而生...”

　　女子继续语道，“你的力量远不止如此，不要在压抑自己的力量了，怨恨的话，就毁灭这一切。”

　　他缓缓举起右手，低低地念了一句什么，让人不寒而悚的冷笑，蓝色的纹迹显得更加的战栗。

　　地面强烈的震动起来，开始崩塌，下陷......远处的村子火光四起，房舍不断倒塌，人们呼喊着，哭泣着，四处奔跑。海水也开始泛长，开始淹向农田，洼地的农舍......哭声，喊声震动四方。巫族笼没在长烟之中，火光冲天的皇城，巫族在下沉入海中......

　　他变了。他...不是流魂...

　　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唇，任泪水毫无主观意识的肆意奔流。咸涩的泪水躺在唇瓣上，好苦。

　　他不是流魂，不是那个孤独，但善良的星流魂。他冷冷的看着一切，面对人们的哀号哭泣，无动于衷。

　　女子满意的看着这一切，“流魂，这才是你真正的力量呀。”

　　流魂冷笑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泪流淌着，可我此刻却连呜咽一声都做不到。我无力的靠在了树干，不忍心在见他现在的样子。

　　“公主...你都看到了！”那紫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她淡淡的看着我，一步一步的走进我。

　　我惊慌失措，不由自主的后退，“别！...不要过来！”

　　她低语：“这蓬莱之舟已毁，此后再无一处可去，随我走吧，随我去阴阳家。”她依旧不停下步伐，没有任何要后退的意思。

　　我只有一味的后退，后退，是她改变了流魂，真正毁灭巫族的人是她。崩塌的石块散落在四周，我无意间拌到了一块石头，侧身重重的倒在了草地上。我畏惧的蜷紧了身体，向后缩，“不要靠近我！”

　　身后是崩塌的山脉，完全已成了悬崖，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紫衣女子抬起手，指间带着一丝紫色的光芒，慢慢伸向我的额头。

　　我抬起手，用力打开她的右手，“别碰我！”

　　“呃！”这一举动让我失去了重心，撑着地面的手落空了，“啊——”我整个人向下跌去。我看到那女子失望般的神情越来越远。

　　风，不断吹拂在我的耳边。

　　好多画面不断重现：

　　母后温柔的脸庞，她幽雅的微笑，温和的抚摸着我的长发；长驻边疆抵御外敌的父王，甚至连他长什么样，我都已经朦胧了；侍姑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巫族的我的子民们；还有原本的那个，温柔的异常的流魂......

　　永世不见了吧。

　　我闭上了双眸。一直沉睡下去吧，永远不要再醒来了。

　　......

　　我不知道母后当时为何会说，我的感觉总是正确的

　　但我与流魂，却注定了要做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