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难以沫》青无冥

11、拾壹

　　【羽】

　　没有过多的考略，纵身跃起。身下的溪流上，弥漫着薄薄的雾气，这个距离很远，但对我来说不是一个问题。

　　目光再次落在那人的身上，他虽在那黑衣下，身形是那样瘦弱，他这么轻盈的飞驰，脖颈处的黑纱带在风中扬起，我不由得感叹，想不到这个人的轻功竟如此高超。

　　身体开始下落，他先一步稳稳的落在的楼阙的凌脊上，缓缓起身。

　　我慢慢张开手，伸向楼阙。

　　“嗖！——”几支箭破空而发，打乱了我的思绪。

　　我侧身抽回手，慌忙躲开了箭锋的触及，等我从惊悸中回过神，并下意识地继续动作时，已经飞腾跳跃置身在了凌脊的边沿，手触及到打了冰凉的青石，重心却因为刚才的那一剑偏离了，霎时滑落了下去。

　　“呃！”我暗叫不妙，身体却再也无法做出任何举动，这样毫无意义的向下坠落，失重的感觉竟是这样，好无力...可是自己为什么这么不甘心。

　　骤然间，心猛地一震，阻止了身体的下落。细小的颗粒尘埃沿着屋脊滑落下来，我抬头。

　　一双纤细却不是力道的手握住了我的手，他半伏在凌脊边，一手撑着，这样拉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呵，又被他救了一命。真是讨厌欠人情呀。

　　一支箭再次袭来，根本措手不及。他猝然间已经来不及躲闪，他轻叹了一声，侧脸向后闪开箭锋。羽箭勾破了他蒙在脸上的黑纱带。

　　我缓缓仰头。黑纱的缎带滑落了下来，蓦的一片流动如墨云，如纱，如澜般的长发解开了黑纱的束缚，任风舞动翩跹，清逸扬起，在月光柔和的光芒下柔美的摄人心魄。

　　断纱随风翩然而起，在我眼中出现的是一个女子的柔美。

　　纤长的墨色长发微拂在脸庞，长至双眸的细碎的刘海压在右眸上。她缓缓启开了紧闭的双眸，黑如鸦羽的睫毛，明澈的浅紫色双瞳，带着一丝的淡漠，月光下荡漾着微微盈亮的涟漪。

　　极为熟悉的精致面容，我诧异了，长久的看着那熟悉又近似陌生的她。

　　看到我诧异的神情，她似乎震了一下，轻轻向上用力，我借势跃上了楼阙。

　　我极其迟缓的抬头，有几分难以开口：“...你是...”迟疑了好久，我还是叫出了她的名字，“石兰...”

　　她偏过脸，垂下眼帘，并不回答，算是默认了。

　　“不要过来呀！”天明惊慌向前跑，机关鸟越发的逼近，天明大口大口的喘气，看起来似乎也快精疲力竭了。

　　我惊慌的回头，“糟了！以天明的能力，他绝对跳不过来的。”

　　他已近纵身跃起，低低的向这边的楼阙跃来。身体上升到一半，已经开始下落，“啊啊啊——”他双手在空中乱挣扎着，却无力的向下落去。

　　“不！”我惊呼着，徒劳的伸出手，却也只能这样眼睁睁的见他下楼宇间坠下。

　　机关的响声再次划破天空，一道锁链竟这样凌空的抓住了那只机关鸟。

　　“哇！”天明大声呼道，收紧抓着锁链的另一头，在刚才动用了非攻的锁链，可是他还是被这样吊在半空之中，机关鸟高高的飞起，他也被越拉越高，收紧的锁链渐渐松了下来，他的手不由无力的松开，却鬼使神差般的却刚巧落在机关鸟的脊背上，剧烈的风速吹得他左右晃动，险些再次掉下来。

　　我仰头望着他，“小心呀！”真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他重重的给了驾驶机关鸟的人一拳，夺得了驾驶的主权，不免有吹嘘起来：“嘿嘿，上次我开机关鸟时，你还在吃奶呢！”有得意忘形了。

　　前方袭来另一只机关鸟，“喂，当心前面！”我焦急的喊道。

　　他回过神，才注意到机关鸟已经近在咫尺，来不及避让了。

　　两架机关鸟在空中相撞，朦胧在了一片烟尘之中，机关鸟的碎片大肆散落，天明也随即掉了下来。

　　“救命啊！”他挥舞着双手，笔直地向我们冲了过来。

　　“呃...”我张开双手试图接住他的下落，他就这样硬生生的撞了下来。“...哇！——”巨大的下落冲击力大的超乎我的想象，天明把我和石兰一起扑倒在了屋脊上。

　　我轻叹了一句，“呼......”背后一阵酸疼的感受，天明安然无恙的倒在了身上，居然给他当了回肉垫。我咬牙睁开了眼睛，偏过脸。却见天明大肆的倒着，同时他的手也压在了石兰的身上。

　　“好痛！”他迟缓的抬起身，摸着受伤的头，微睁开眼睛，看了看我，又转视了一下身旁的石兰，眼神中充满着惊讶和欣喜，“啊，石兰。是你吗？”

　　触到石兰冰冷的目光，他才注意到了什么异样，迅速缩回手，支支吾吾的说：“石兰...你是，是...我，我不是...”

　　我一时间觉得天明有几分的讨厌，我有几分怒气的抬手揍了他一拳,“你这家伙...”

　　天明一脸无辜的揉着头：“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她不是男的...”

　　“你还说！”我厉语着，他不由得缩了缩头，“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在做什么？这莫名而来的火气似乎特别的大。

　　几句的吵闹后，我们并排坐在了楼阙的屋檐上，我坐在的两人之间。身旁的少女，安静的出奇，冷若冰霜地起身坐好，不再理会我们，依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她似乎没有一丝情感的表露。

　　天明大概也累坏了吧，径自仰面躺在了屋檐上，微微抱怨的说：“哎呀！好累啊，跑了整整一晚上。还说什么这样才好玩。”

　　我不由的勾起一丝笑意劝嘘的问他：“呵...难道这样不好玩吗？”

　　天明顿了一下，眼眸又再次明亮起来，“好玩啦。”

　　“那以后还跟大哥一起出来吗！”我狡黠一笑，淡淡的问他。

　　天明不满的侧过脸不理我，“呵...我饿了！”他双手枕着头说道。

　　我看着夜色，“现在天还没亮，不如你先睡一会吧。...睡着了，梦里或许还能多吃一点。”

　　很难得的，他听了我的话，自顾自的睡去了，估计是累坏了。

　　夜更深了。巡逻的机关鸟似乎也消退了，夜空宁静，只剩下漫天璀璨的星光。

　　我转首看着右侧那个内心万层冰封的少女，没有任何的语言，仿佛她天生就是属于肃静。耳边清晰的是她吐气如兰的微微呼吸，还有自己乱了节拍的心跳的声音。

　　月光轻灵，她眸中幽如秋水，抱膝而坐，望向远处的海边，宛然一株自在沐浴在月光里的娴静幽兰。一身紧身的夜行装，更加衬出她的纤瘦。长发垂下，任由清风飘散在身后。刘海浮动，盈盈勾出她的侧脸，眼眸掩在了刘海之中，带着淡淡的微光。

　　她身上有一种和中原女子截然不同的气质，带着某种神秘莫测。如果说月姑娘是水中的影月，美丽是影绰迷蒙的；她却像是墨风染芷的兰花一样，清丽脱俗，不着任何的烟尘，幽静而是脱俗的。

　　她察觉到这灼灼目光，回望过来，眼神明亮俏丽。

　　我一楞，猛的收回目光，垂下的目光，不敢直视她如星辰明亮的眼眸。

　　不由都觉得自己有几分的可笑了。竟会这样毫无遮掩的看一个人。

　　四周依旧静的没有声息。

　　犹豫了再三，我再次回过视线，还好她没有在意，收回的原本的目光。眼神闪烁了好几回，才缓缓道出一句：“石兰……”顿了一下，我又加上了两字，“姑娘，多谢你相救。”音调不似平时的自信满满，有着些许微颤。

　　“没什么”女生纤细的声音，平静清凉，不起波澜。

　　我竟然再也找不到话题，只是说道：“好安静呐”

　　“恩。”还是那么浅浅的回应一声，平淡地让人听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望向远方。

　　我也就跟着沉默了。随着女孩幽静的目光，望向茫茫的耀眼星空，觉得前所未有得安心。

　　天还未破晓，夜色渐渐退去。

　　骤然一声悠长号角声穿破弥漫的薄雾，从远处传来，划破了原本黎明的寂静。

　　我被那一声沉响惊醒。猛然抬头，睁开双眼。

　　昨晚自己不知在何时睡去，因为常年军中操练，虽然睡着，却依旧保持着昨天晚上直坐着的姿势。

　　突然感觉右腿微微发麻，还有奇怪的湿热的感觉。我低头一看，天明这没睡相的家伙，正死死抱住了我的大腿，睡得酣然，他不知梦到了些什么，粘稠的口水就这么一滴一滴的落到了我的裤脚上......

　　我很是无语。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是不要打扰他的美梦了。

　　不由的想到了昨晚坐在身边的石兰，我缓缓转身。

　　她单脚点地，立于斜上方的屋檐的凌角之上。风从楼下方往上涌来，吹散她飘扬的黑发，长长的披巾在气流中翻飞，飘逸而轻灵，仿若一株幽兰绽放在空谷悬崖之上。

　　她眺望着远方的海面，仿佛在静候什么。

　　我一时间有几分愣怔。

　　这样一个神秘莫测的女子，她到底来自哪里？那个巫族又是怎样的一个民族。

　　既然她可以出手相救就不是敌人吧。我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来了...”如玉石幽然而清脆声音突然响起。

　　我愣了一下，急忙回避目光，望着前方淡淡的问：“呃...谁来了...”

　　她的侧脸安静而柔美，静静的说：“登上蜃楼的队伍的队伍...”

　　“蜃楼？...”我不免觉得惊讶。

　　她微微偏过侧脸，长风吹散了她耳侧的发丝，幽幽的话语，“你们不也是为此而来的吗？...”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试探性的问她。“...哦，你也是呀...只是我们查了很久了，一直都没有结果...”话有几分的违心。

　　她在一瞬间从高处的檐顶跳将下来，侧脸冷冷的说道：“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说完目光看着远处的海面。

　　又是一声同样的号角声，比之前的声响更大了。

　　感到腿上的家伙微动了动，天明慢慢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揉了揉，放开了原本紧抱的手，问道：“什么声音呀！”

　　我拍了拍裤脚，笑着问他：“喂，梦到什么好吃的了？口水都滴到我裤子上了。”

　　石兰转首，轻轻对我做了个“嘘”的动作。

　　我们伏下身，慢慢小心的移到屋檐边，把身体微微向前倾下，向下面望去。

　　不远处的浓雾之中，出项了星点的微黄的灯光，整齐的脚步声，蔓过迷雾，隐约可见长街尽处蒙蒙雾霭中走来一行衣着白素古朴衣着的男女。每个人的手中都执着一盏幽幽的素色冥灯，仿佛在引导着什么的在徐徐前行。

　　天明好奇的问：“他们...是什么人呀？”

　　“仙童仙女...”她缓缓的开口：“云中君说他们是为了将来服侍仙人而准备的。”

　　我默念着那个名字,“云中君...”石兰似乎对此分外的清楚。

　　她随即抬头，“来了，就是那个人。”

　　我和天明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一顶纱轿从下方的河上的桥经过。从石兰淡薄的语气中看来这个云中君也并非是什么善类。

　　随着其后传来了兵戈铁甲之声，这种声音我在熟悉不过，是秦国的铁骑兵。

　　而在那队伍之前，那个骑于棕马上的大将。

　　“蒙恬！”我愤恨的叫出那个名字。

　　石兰和天明同时望向我，天明问我：“他...就是那个杀了你父亲的坏蛋...”

　　我没有回答，可是克制的愤怒和攥紧的双手已经说明了一切。

　　天空中再次传来鹄的鸣声，机关鸟再次聚集起来。鹄的鸣声似乎引起了蒙恬的警觉，他抬头望向天空。

　　我们慌忙退到楼阙的屋檐之下。

　　铁甲之声渐渐远去。

　　在目光触到什么后，我转头看了看天明。他的身体不安的颤动起来，呼吸急促，目光执意的看着那迎面而来的纱较。

　　他还是看到了...

　　透过那纱丝帏幔的轿中坐着一名紫衣女子，她的后侧身旁端坐这另一个蓝衣阴阳家衣着的女孩，长裙散开，脸上带着薄薄的面纱，始终低垂这眼帘，可是只凭记忆，那个女孩是...

　　我知道一切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天明也一定已经认出来了吧...他一眼便就可以认出了吧，那丝帏纱轿里所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已久的高月。

　　看着他双眸中带着的激动，欣喜和悲哀，我不知道自己又该做些什么。

　　天明的眼眸中的亮点颤动着，身体激动的起伏越发的大，他身体不由的向前倾去。我急忙抬手抑制住他的肩膀，“天明...不要...”

　　他低抽了一下，突然大声忽道：“月......呜呜......”

　　我立即捂住天明的嘴不让他喊出，用力抑制住他的冲动。虽然有不忍心，可我不得不这么做。“天明，冷静下来。”我不得不告诉他，“你现在救不了她......”

　　天明痴狂般在拼命地挣扎，拼命的试图拉开我的手，他的内心也必定受着难忍的煎熬。

　　我狠狠抵着他的肩膀，额间竟已渗出了汗珠。

　　我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很急切，他很想唤回月姑娘。可他不能这么做，我也不可以让他这么做。他在痛苦的挣扎，却摆脱不了我的压制。看着他不顾一切的样子，虽然知道这么做对他会很残忍，但我一定要告诉他。

　　我凑到他的耳边，郑重的告诉他：“天明，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看到最思念的人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触碰到她，甚至还不能和她打招呼......”

　　天明不断摇着头，我感到手掌中淌过一丝温润的液体，泪水完全打湿了我的手掌，他睁大了眼睛，泪无抑制的落下。

　　“但是无论有多么难过，此时此刻，你必须忍受，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找到她，才有可能救出她...天明，你明白吗！”我轻轻的问他。

　　天明抽噎了几声，慢慢停止了挣扎，抬头看了看我，带着一丝新任，他闭上眼睛，默默的点了点头。我迟缓的松开了手，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我让他靠在我肩上，哭出来就好了吧。他低垂着头，低声抽泣。

　　我只能这样做个旁观者。天明曾说过要变强，要保护像月姑娘一样弱小，受人欺负的人......可现在，却要他眼睁睁的看着月姑娘擦肩而过，袖手旁观的当做只是个陌生的路人，他怎么受得了。

　　我自嘲的冷哼了一声。曾经自以为是是他“大哥”的我，却什么也帮不了他，我又有什么资格。

　　石兰独自一人在离我们较远的一边，她看着痛苦的天明。慢慢偏过脸，垂下眼帘，无多言。

　　队伍渐渐远去，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天色渐明。我远望着天际赤紫相交的朝霞，默然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