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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隔河相望(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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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承在同学会头一天做了个梦。
梦中他回到中学时代,和包括夏侯瑾轩在内的全班同学一起参加一学期一度的春游。是在一个有瀑布冲刷的谷地,走了大半路程,到了那个被瀑布冲刷的大水潭。一个班的人三三两两踩着瀑布下方的大石块准备淌到对面去,河岸边树了小心路滑的警告牌,老师也停下叫他们过去时要注意安全。
因那些石块并不能让两个人一起过去,夏侯瑾轩就和姜承一前一后踩上去。姜承不像有些同学那样三五不着六的不顾老师的警告蹦着走跳着走引领风骚,石面湿滑,他担心三五不着六走在石头上也上下左右乱看的夏侯瑾轩摔倒,就和夏侯瑾轩走得很近,好照应夏侯瑾轩。然而饶是他再小心,走到水潭中心的时候,夏侯瑾轩还是突然扑到了他背上。那一下来得突兀且势猛,夏侯瑾轩连鼻子带脸整个撞到姜承肩上,甚至只来得及闷闷哼一声,痛得都喊不出痛来。还好姜承一直就很注意安全,稳住了身形,才没有两人齐齐摔进冰冷冷的水潭里。他半侧了个身拉起捂着脸的夏侯瑾轩,紧张地问他有没有摔着。
夏侯瑾轩流了三秒生理泪才说得出话,他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说着他低头去看被绊的地方,又什么都没看到。
姜承目光在他脚边逡巡了一圈,就放眼看其他地方。水底深绿色的水草随着水流一荡一荡的,水流冲刷着的石块也呈正常的石白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寻常。
就在他以为自己多心,这只是个意外的时候,他看到了后方树林间站着的一个黑影。那是个模样丑陋、浑身棕黑混搭、身高只有人类的小孩那么高的精怪。准确地说,是水魉。那只水魉正紧紧地盯着姜承——和夏侯瑾轩。
姜承扶着夏侯瑾轩的手一紧,朝那只水魉瞪去——滚。
滚出十里远。
他无声地朝那只水魉下命令,然后看着那只水魉带着惊慌愤恨的神情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裹挟着倒退掠远。
姜承,你在看什么?
夏侯瑾轩的声音把姜承拉回来,他转头去看夏侯瑾轩,看到的是他因为吃惊瞪圆的双眼。那双眼中包含了惊讶意外,甚至还有一丝丝的、也许可以叫恐惧的东西。姜承背后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他想自己刚才的眼神一定十分凶恶。或者说,可怕。驱赶妖魔鬼怪时的样子他自己也见过。
……没什么。
姜承答道,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夏侯瑾轩的手,带着他转身往前走。夏侯瑾轩回头朝姜承目光所及的方向看了一眼,除了一排又一排的树,什么也没看到。
其实那时候姜承根本没有多想,不过是想快点把夏侯瑾轩带离那个水潭罢了。他们快要走到对岸时,有个已经看不清长相的同学用听不清是善意还是恶意的声音说:过个水潭都要造成交通堵塞,你们俩干脆去领证好了。
姜承没来得及说什么,握着的那只手已经挣了挣,挣脱了他的掌控范围。他转头去看,夏侯瑾轩低着头走路,能看到的小半张脸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姜承有些心慌,那只原本一直拉着夏侯瑾轩的手动了动,伸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捉住夏侯瑾轩的手,他就醒了。他醒了,躺在酒店的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他想起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再次伸出手想去握住夏侯瑾轩的手,他不过微微动了动,就垂下了,自己跳上了河岸。
姜承从床上坐起,转头看窗外灰暗的天空,死寂的高楼。
当时为什么要收回手呢,姜承已经想不太起来了。所有和夏侯瑾轩有关的事他都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如今有些事忽然又像过电影一样出现在了姜承的记忆中,竟然让姜承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姜承是个孤儿。
在18岁之前,他像绝大多数的孤儿一样,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完好无缺没病没痛,为什么会成为孤儿。除了有点特异功能值得怀疑外,其他方面的生理机能都很正常。
是的,他有点特异功能。这种特异功能不但体现在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一些东西,还体现在他能指挥那些东西。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姜承感到惶恐不安。
姜承曾在福利院定点播放的电视机里看到过一则地方新闻,那则新闻说,一对夫妻生出了一对畸形儿。那个畸形儿打出生头上就带叶子,双脚皮肤上长着像树木的气须,医生说怀疑是某种新型的皮肤病,不知该如何医治。报道最后说孩子他爸和那孩子在被记者访问的第二天就一块失踪了,哪里都找不到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最后的画面是一名年轻女性对着镜头哭泣。
那个新闻姜承直到十八岁那年还记忆犹新,因为镜头里出现过的孩子他爸和那个畸形儿,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一棵大树和一棵小树。而其他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都没发现那其实是两棵树。小时候姜承只觉得莫名的害怕,长大了他才明白那棵大树为什么要在被采访后带着那棵小树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姜承也因此彻底知道自己是不同的。虽然他看不出自己的原形到底是什么,但他可以轻松地让其他小朋友都看不到的东西滚得远远的,甚至可以让它们帮自己做一些简单的事。所以他知道自己肯定是不同的。
所以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很少和别人深入接触,很少和别人长久地交往,很少和别人日复一日地交谈,即使是在福利院里,他也刻意地让自己和别人保持一些距离。他不知道自己的异常如果被发现会变成什么样,福利院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阿姨会不会从此害怕他,甚至,会不会找个和尚或者道士,像法海收了白素贞那样收了他。然后把他永远地关在暗无天日的雷峰塔下。
这个隐藏得很好,在他遇到夏侯瑾轩后,有好几次都差点露陷。
那次春游是次意外,有两次是在学校里,一回是夏侯瑾轩玩什么碟仙,一回是夏侯瑾轩拉了他、皇甫卓和上官雅玩什么教室四角游戏,最后都把上官雅吓哭了,要不是正好有姜承在,估计那个在学校晃荡了近百年的家伙已经拉他们几个一直陪她玩游戏了。那三年里发生这样的事的机会虽然不是很多,姜承也会担心被夏侯瑾轩发现自己的不同。只有确认了夏侯瑾轩什么都没发现,他才会感到安心。
加之他那会儿,偏偏又喜欢惨了夏侯瑾轩,总爱多想一些有的没的。
也许喜欢一个人真是完全没有理智可言,夏侯瑾轩不论做什么,不论想出什么奇怪的点子,看在姜承眼里,都是可爱的。就连那个四角游戏让除了姜承之外的每个人都受了惊,姜承也不过是觉得无奈罢了。可他又幸好有那个能力去保护夏侯瑾轩,去纵容夏侯瑾轩做这种危险的事。他又为此暗自高兴着,暗自神伤着。
这点幽晦的心思,是无论如何不能被夏侯瑾轩知道的。
即使夏侯瑾轩对那些灵异神怪的事特别感兴趣,有时像个科学家一样对此充满了求证的欲望,也不过是叶公好龙一样的心思罢了。就算夏侯瑾轩有时会有一些天真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对姜承来说,自己的不同也是难以诉说的。许仙多爱白素贞,不也被吓个半死。
姜承赌不起的。
门被敲响,姜承去开了门。是欧阳倩。她扬了扬手里的一沓纸说:已经初步定位目标,很可能是皇甫卓或夏侯瑾轩。
说着,欧阳倩把那沓纸递给姜承,又问:你还需要看这个?我听说以前你们可是好朋友。
姜承抿抿唇,问你怎么知道的?
欧阳倩耸耸肩说,我去了趟B中。你们学校那个小妹妹可拉着我哭了一个多小时。……不得不说,你以前可真简单粗暴。
姜承置若罔闻,哗啦翻了两页,看到资料上的夏侯瑾轩仍然像他记忆中的那样,笑容柔软且温和。他忽然感到一些难言的惆怅,仿佛曾经遗失在生命中的什么,又出现在了不远不近的地方。
与他隔河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