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千古兴亡多少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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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僚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僚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是夜，琴声铮铮。阿沚心结解开一半，抚琴拨弦，奏一曲《碧霄吟》。俏也听了一节，望见投进山洞的月光，慨然而歌。
——歌的是《月出》。
阿沚不以为忤，变奏《月出》，和声齐唱。
他们一早就往山洞赶，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到达某个不显眼的山洞——俏也是拖后腿的主力军。她的恐高症似乎并不严重，脸色如常，行动自然。但是，海拔上了三百米，如同一道水与空气的交界线，她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鱼一样无法呼吸。
阿沚附在她耳边恐吓道：“我闻此处灵气颇为充裕，山中卧着几处修仙门派。阿梅可愿意被那些道士捉去炼丹？”
俏也心里吐槽：“那是你会干的事好伐！”注意力被转移走，一时忘记了恐高这茬儿。阿沚又一路指着各种奇花异草、飞禽走兽给她介绍，间有殊丽景色，驻足讲述来历故事。上行耗费体力，他们走的不快，照顾俏也心情，阿沚不时提出休息片刻。
心病还须心药医，俏也的恐高症不过来自独自遇险、孤立无援的恐惧感。再次登上高山，身边有人相伴，此人细心体贴，无微不至，不给恐惧一寸生存的土壤，心病自然不药而愈。
离记载着太子长琴二魂三魄过往经历的山洞差不多还有一里地，阿沚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导向魂魄方面，俏也装作听不懂，和他聊屈原的“魂魄毅兮为鬼雄”。也不知看没看穿俏也的小把戏，阿沚如笑春山，目光中带着怀念，却在一步一步靠近山洞时，一点一点染上阴霾。
在山洞入口，阿沚侧过头去，不看俏也。声音温润如昔，声线却带了一丝微微的颤抖。也许是近乡情怯，更可能是想起了在温馨平和的日子里渐渐置之脑后的苦痛记忆，阿沚平静道：“我在幻境到过你故乡，见了你过往。你曾提起‘重新自我介绍’，我告知于你初时，我为太子长琴。”
说的没错。俏也默认了他的全部说法。
山洞外观和她想象的不同，看起来非常像藏着什么比较凶猛的大型动物的样子。位置也算隐蔽，周遭古木森森，青苔地衣与藤萝蔓子相映成趣，真不知道迷个路都能迷到这里的公主幸运值是多少——至少要有韦伯·维尔维特的水平才行。（她记错了，公主不是迷路到这里的）
阿沚大概在组织措辞，默默无语。俏也用力闭上眼睛，睁开眼睛，以与阿沚相同的平静语气道：“累世之前，你我初识。一年后相熟，我借尸还魂的幼女躯壳病重当死，你告之于我，你可以长久行走于人间，靠的是上古邪法‘渡魂’——当时我并不懂‘渡魂’之意，你解释过后也只知方法不知究竟。”
不知道哪句话宽了阿沚的心，他陡然松了一口气。俏也所说的那个世代已是太过久远，他在一次次渡魂中失去的记忆包括那个年代。石壁刻字并不容易，故而记录起来相当简明。根据石壁上记载，他最多知道曾经某世遇见某人极好或极不好，具体到说过什么话，发生过什么事，往往一笔带过，甚至提都不提。
俏也体察了他的心情，等了五秒等不到他接话，自顾自续道：“别高兴得那么早——这次回来，我懂得了‘渡魂’所需代价，——你所作所为，无异于，杀人。”
阿沚仍是不看她，空气中似有一根不可见的弦绷紧了。深渊般的绝望以阿沚为中心蔓延，其中内含的痛楚触碰到俏也时，连俏也都感到了万蚁噬心般的感受。她赶紧将后半句话补齐，娇喝道：“你要杀了我吗，阿沚？我从长安陪你一路走来，你曾三次向我求婚，这份情谊你舍得下，你要杀了我吗？”
翻滚的煞气稍有停息，阿沚的情绪依然在崩溃边缘。这个山洞承载着他断断续续数千载的过往生平，还承载着数千载以来，他经历的抛弃与背叛。
他原以为，至少俏也是与众不同的，谁知看她现在的样子，仿佛是要和那些人一样，一样要背弃离开他。谁都可以弃他而去，唯有阿梅不可。若连为他不惜身蹈烈焰、离家万里千年来投的阿梅都弃了他，这世间还有谁可以相信，又有谁不会背叛？
杀了她，将她的生命凝固在背叛之前，让她永远停留在他心中最美的时刻。
幸好俏也的冷静感染了他，他腾出心力听进俏也的话。
堵在山洞外面争吵太过失礼，他一指山洞，率先步入。俏也不假思索地跟上，她从来不怕危险，怕的只有得到后再失去那种茫茫然的失落。
跟进去的俏也……抱紧了两臂，她后悔了。这里漆黑阴冷，狭窄逼仄，有一股浓浓的、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可她不想阿沚误会，抢在阿沚之前再度开口：“你告诉我，‘渡魂换身，稍有不慎便要形神俱毁，’‘周遭之人始终不能长久为伴，当我一夕之间容颜变换，他们却将我视为怪物’……阿沚，这都是你告诉我的！”
“彼时我没杀你，今日更加不会杀你……阿梅，毕竟……你是阿梅呵……”阿沚声音干涩，哑然问道，“……我还说了什么？”
“我应许你，‘这一世的我们是姊妹。若有来世，我们换了样貌换了身份再次相逢，我不求其他，只求你的眼中不再如此刻寂寥悲伤’，你却问我‘如你知我三魂七魄失了命魂四魄，剩下的二魂三魄不入轮回，求生只能靠渡魂，直到魂力耗尽，消泯湮灭于天地之间，还这么认为不成？’我清晰地记得你那时的样子，好像急着认定什么，又好像急着否定什么。”
“……抱歉，阿梅。我不该……不该疑你……”阿沚的神态透着极度的疲惫，仿佛山洞口的争执耗费了他太多体力，他背对俏也，捂着头，闷闷道，“我想起来了，你的回复是‘除非遇上天灾人祸大限降临这等不可抗拒力，我总不离了你’。岁月为证，你果然履诺。”
“我兑现了我的诺言，你呢？”阿沚倒在地上，俏也不为所动。把握了主动权的她开始寻找机会突破反击。
“？”
“三次求娶，三次！……你敢否认？”俏也起初只是提醒，终究不忍心觑着他抱头委顿于地的颓唐模样，过去蹲在他面前，支开白皙纤指，比了个“三”。
阿沚被之前的‘岁月之约’打击过度，喃喃自语：“漫长的时光，足以改变许多事情~阿梅怎生始终不变……三魂七魄遭人硬生生分离，失却命魂，不得投胎、不得轮回，为活下去，只能抢夺他人、甚至畜生的□□与魂灵——每一次渡魂俱是一次生死煎熬，即便最终存活下来……”
“阿沚，你说什么呐？我听不清。”他的声音压得太低，含含混混，即使面对面，几乎贴在一起，俏也都没听清他的话，只好发问。
“……时时恐惧着……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为何活着、为何悲喜忧欢……曾经说的话、做过的事都已不复记忆……”阿沚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外界刺激没有反应。
俏也想了想，起身去看石壁上太子长琴二魂三魄累世以来，凡有机会来此，便刻下的字。字迹不错，但是……从鬼画符到甲骨文到金文到篆书再到楷体究竟是要闹哪样？
不提字体演变史，单说内容。那上面是第一人称的主诉，自然悲凉无比。一横一竖，鲜血淋漓；一撇一捺，泪迹斑斑；一勾一提，伤痕累累；一点一折，肝肠寸断。
可是她不能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这鲜血，这泪迹，这伤痕，这肠断，不只是“获罪于天，无所禘也”的那人的，还有那人一路走来，作为失败者被他吞噬了的人类还有畜生的……还有将他视为怪物，予以迫害或冷漠以对的“周遭之人”“亲友”“爱侣”的……
这么一位命运惨绝、甚至被天道归为“已故”的仙人残魂，这么一位温和沉静、音乐领域无出其右的前天界第一乐师，这么一位……顽强求生、双手染满洗不脱的殷红鲜血的逆天者——是她爱的人。
上天下地，碧落黄泉，古今中外，仅此一人。
三千世界本无穷。在她初临异世举手无措之时，供养她生存，教授她生存技能的，仅此一人；在她征入秦宫举目无亲之时，体会她心意，传授她古琴技艺的，仅此一人；在她身死离家走投无路之时，出现她眼前，陪伴她十年孤寂的，仅此一人。
入得她眼，进了她心，得了她心许的，仅此一人。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陆游的断桥梅，践踏成泥，最后唯余残香一抹。若不是那人存在，多年以来众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恐怕她早不复“俏也不争春”的高洁，不是如断桥梅般香消玉殒，便是失了神智失了理性，如邪化山鬼般一心报社。
“……阿梅。”阿沚终于从重大打击中缓过神来，轻声唤她，专注的眸中只有她一人存在。
“我在。我在这里，触手可及。”俏也立刻撇了石壁刻字，回到阿沚面前，学着他的样子长跪。伸手握住阿沚冰冷的手指，十指相扣。
“长安卞沚，求娶安氏螟蛉女俏也为妻……卿可愿将终生寄托？”沙哑粗粝，远不及往日千分之一的风采，却令俏也倾心不已，十个卫玠也不换。
“儿有三愿：一曰‘不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之意，我要你相信我如我相信你。二曰‘无悔’，‘虽九死其犹未悔’之意，我要你今日之誓永不毁弃。三曰‘忠诚’，我们之间，只有‘我’和‘你’，绝不容许第三者介入，亦绝不可欺骗隐瞒——沚郎敢不敢许我这三愿？”
俏也本想冒充一下这个时代的女子，恭谨谦逊。奈何御姐本质无可遮掩，只有前四个字完成了她的贤良淑德野望。从第二句开始，本性毕露……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阿梅待我。”你所说的也是我期盼的，不敢推辞。请等我（这一世成年），我们即可组建家庭。
积攒的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二人不仅和好如初，更是重订鸳盟。
此时已是入夜，阿沚心旷神怡之下，为俏也奏一曲《碧霄吟》，俏也却唱起《月出》。如此良辰美景，必然在二人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的美好一笔。
作者有话说第37章 千古兴亡多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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