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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送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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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嫂子若能掏出四两八钱银子来,又岂会捡条鱼便高兴得满脸开花,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短命的疯婆子……”便再说不出话来。
搜肠刮肚,想得头痛欲裂,也没想出驳斥范婆子的话来,潘嫂子气红着眼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真尴尬到了极点。
蕊珠焉不知内情,笑着抬起头来,朝着范婆子点了点头,“范婆婆,我正为这事来呢?”
清清亮亮地声音,传入了潘嫂子耳中,潘嫂子顿时眼睛一亮,抬头恶狠狠地瞪了范婆子几眼,方才转头看了看蕊珠,勉强笑道:“既然你出来有事儿,那……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去找你。”
几只灰扑扑的麻雀在瓦片间跳跃,叽叽喳喳地声音不断响起,仿佛是在为青苔间的小虫而争执。
斑驳的木板打开,范婆子加了件半长不短的外裳,站在门首的阴影里同蕊珠说话,“哎,那时候秀才老爷去了,丧事办得也热闹,来人一说,我也就没想那么多,紧赶着做了东西出来交给人。那天是我老头子在家,他脑袋木,还让人写了笔帐。我知道了,还说了他一顿,说街坊邻居的,咱们自个记个口账就得了,写下来作什么?平白生分了。我哪知里头是这么回事呢?”
看着蕊珠眉头皱了起来,范婆子忙忙又说道:“也怪我老头子,不知道这些事,倘若早知道不是秀才太太的意思,别说几百斤,就是一斤两斤,我也是不肯赊的。”
将近下午,天色又渐渐阴了,细细的雨线飘落,无声无息地润湿了地面,顺带着将那些树叶儿洗得焕然一新。
李萱本带着人翻找东西,只觉屋内渐黑,正欲命人点灯,一股儿凉气扑面而来,抬眼往外一望,方知是下雨了。
李萱身上衣裳本穿得单薄,难抵寒意,一时竟有些瑟瑟之态,顺手便开了一旁的衣箱,也不辨什么衣料纹样,随手拣出一件较厚实的衣裳来,便要披上。
只是才刚拿出衣服,便见得蕊珠顶着个竹条乱晃的破斗笠,衣服淋得半湿,颇有些狼狈地进来了。李萱见状,柳眉微拢,吩咐身边的老婆子去熬些姜汤来,方笑问道:“你怎么不借把伞回来,这斗笠也不顶事儿?”
蕊珠将斗笠取下来,含糊道:“雨又不大,就这几步路,跑也跑回来了。这斗笠还是路上遇见人了,人家硬还回来的。”
借出去的斗笠,自然不是如今这模样,不过眼下说出来也无济于是,倒显得斤斤计较。
蕊珠看着李萱手里拿着的衣服,不由得笑叹道:“太太何时找出这件衣裳来了?这还是那年太太怀着姑娘时做的,有两三年不曾上身了。”
李萱听了,不由得将手中的湖蓝色绸缎衣裳抖开来,果见得腰身十分宽大,搜寻了一下陈萱娘的记忆,笑道:“可见我这记性……我瞧着眼生,还在想是几时做的这件衣裳?”
蕊珠笑说道:“这是那年新衣裳被火燎了,再买的料子颜色又不正,后来,从阁楼上拿的旧料子出来做的,统共也没穿几次儿。”
李萱这才记起来,那时柯老姨娘才来不久,虽不至于现在这般蛮横无忌,却也现了几分凶相,只为着几分不顺意,便同陈萱娘的丫头干起仗来,陈萱娘好意去劝,不料却被烛火泼了个正着,亏得年前衣裳厚实,只在衣裳上灼了几个洞,但陈萱娘经此一吓,隐隐儿却有些胎像不稳,好好一个新年,竟是药不离口。
而这衣服还曾有一段缘故,关系着另一场风波,陈萱娘当年瞅着衣服,那是满肚子烦闷,也就只能收在一边置之不理了。
李萱回忆起了这些,却只是晒然一笑,并不愿为这些事伤神,将衣裳丢在一边,言说道:“方才风吹来有点儿冷,我想加件夹棉衣服,谁知找来找去,竟翻腾出这件衣裳了?到底没有留心过这些。”
蕊珠一笑,忙忙另开了个箱子,捧出一件叠好的秋香色衣裳来,说道:“我原备着太太要穿,早将这些添换的家常衣裳拿出来收在这箱子里,那几个箱柜里有的是出门会客的衣裳,有的是还不到季节的毛皮衣裳……无怪太太竟寻出这件来了。”
说着,蕊珠服侍着李萱穿了衣,才将扔在一边的湖蓝色衣裳叠起来,摸着衣裳料子笑道:“要说起来,这旧缎子旁处还罢,唯独这染料特别,这么多年下来,也不见败色的。不似现下外头卖的料子,颜色倒是鲜艳,下几次水,便没法看了。”
李萱笑了一笑,说道:“那是官用的缎子,还是那年京里亲戚送的添妆礼……”
话未完,李萱似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动,沉思起来。“太太?”
蕊珠轻唤了一声,却见李萱不为所动,便将叠好的衣裳放在一边,将那秋香色的衣服递与李萱面前,笑道,“太太!这衣裳……”
李萱回过神来,正要点头,忽想起如今正值孝期,本该着素衣,虽说蜀地风俗不同,并不讲究这些,但原主那性情与众不同,想来,作风亦有所区别,故而便说道:“另找件青色的出来,我换罢。”
蕊珠听说,倒也领悟过来,便又去箱子里翻找,只是这原身本才二十出头的岁数,衣着颜色上,难免偏于柔艳活泼,便有那颜色雅淡,衣裳上又有绣花镶边,并不合适。
蕊珠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一件素青色的衣裳来,一边递与李萱,一边口中说道:“我记得那日还见过几身这样的衣服,不知是何时做的,偏一时也记不得放在哪里了?”
李萱将衣裳披在身上,低头整了整衣角,闲语道:“说起衣服,我才刚要将那些日后穿不着的颜色衣服找出来,归置在一边,日后若是急用,也能典当些银子。”
蕊珠听见此言,心里酸酸的,勉强笑道:“哪里就到了那种地步。阮二奶奶惯是个胡言乱语的,这附近谁不知晓,太太怎能信她说的?况昨儿老太太亲口说了,日后有她在呢,太太何必……”
李萱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哪能事事都靠着老太太呢,我只是多想了一些……”
话才说到一半,便听见窗外有人禀道:“老太太打发人送东西来了。”
几根儿臂粗的蜡烛将屋子照得雪亮,李萱着一身青衣,发间并无半点装饰,坐在榻上,眉宇间一片木然。蕊珠将棉帘子撩起,进来了个身材矮胖斑白头发的老婆子,那婆子手抱着个油纸包儿,脸上带笑,倒是十分平易可亲。
那婆子见李萱发无钗环,神色木木的,浑似泥胎一般,毫无生气,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上前行礼道:“可是我来得不巧,扰了大太太休息。”
李萱懒懒地抬起眉,木木地看了那婆子一眼,目光幽然道:“什么休息不休息的,不过是我懒怠收拾罢了。外头下着雨,路上又滑,妈妈何必这时候过来?”
那婆子听着李萱说起懒怠收拾之语,心中不禁也有几分唏嘘,大太太才嫁来几年,便做了寡妇,这日后情形,不知是何等冷清?
正想着,忽听得李萱问话,那婆子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忙近前一步将油纸包儿递于蕊珠,满脸堆笑道:“老太太惦记着太太和姑娘呢,叫我紧着送了东西过来。”
说着,那婆子又指着油纸包道:“这里头有一包是老太太说的药材,一包儿是幼儿常用的丸药,还有一包儿蜜饯果脯。老太太说了,那些丸药,想必太太这也有些,叫送了来,只是有备无患。至于这蜜饯,原是吃的玩意,让姑娘吃着玩。”
李萱听这婆子说得细致,事事想得周到,不免叹道,“让老太太费心了。”
那婆子见状,忙说道:“太太这么说倒见外了。”
说着,那婆子看着蕊珠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方压低声儿道:“老太太住在老宅子里,隔着好几里路,有的事儿也未必能知道……老太太是有心同太太亲近的。那些没影子的话,太太可别再听信,老太太的品格谁不晓得,万不会亏待了太太的,当年也是几辈子老亲呢……”
这般口气,显是杨老太太身边用老了的,体面不比一般。
李萱心中虽觉古怪,却也微微松了口气,昨日杨老太太临去前已嘱咐了一番,今日又遣这婆子来提点,无论如何,却是有心照拂,不愿关系疏远的意思,想来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宗族为难自己的情况。
至于原主记忆中,并没甚杨老太太人前人后对原主另眼相待之处,李萱也懒去想缘由,横竖杨老太太若不是真心,日后定不会浪费这一番铺陈,后头戏肉出来,自然水落石出,她又何须东想西想,徒耗精神呢。如若真是杨老太太有心看顾,她也记着这份情,日后图报就是了。
李萱笑了笑,接了蕊珠递上来的茶盏,掀开盖子拂了拂水面的茶叶,饮了一口,方说道:“不瞒妈妈,昨儿老太太一来,我心里才跟着踏实了。我年纪轻,哪晓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