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八）袁营留审配 曹军见郭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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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见过袁绍之后，郭嘉的日子好过了很多。袁绍特别关照过，郭嘉现在已经被当做一个“准谋士”来对待了，有自己专门的帐篷，一日三餐日常起居有一个兵士负责，虽然不能时刻不离，但也算随叫随到。
郭图辛评都来看过郭嘉，在一起聚着喝酒，两人问郭嘉都和袁绍说了些什么，郭嘉把记得的都说了，说到劝袁绍迎接皇帝的事情，郭嘉看到郭图的脸色瞬间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郭图在闲话中说大将淳于琼觉得还是不迎接皇帝的好，有天子命太束手束脚。郭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辛评跟着问郭嘉怎么认识的审配，郭嘉照直说是审配送信让她来的。辛评说审配这个人孤高的很，没有几个人喜欢他，连袁绍也不过是给他几分面子罢了，郭嘉听了一笑。
第二天，郭嘉依然懒得去找任何人，但是负责她生活的兵士来报告了，说审先生在外求见。
郭嘉连忙整了整仪表，出帐相迎。
两人简单寒暄过，一起进入帐内，兵士送来了一些酒菜。
审配没有说起那封信，但是他谢了郭嘉给袁绍的建议。他说袁绍给郭嘉安排的这个兵士是袁绍身边近侍之一，这个安排就说明袁绍已经接受郭嘉作为他的新谋士了。以后大家一起共事为袁绍出谋划策，希望郭嘉能不吝指教。
郭嘉没答应，郭嘉只说过奖。审配所说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因为那个士兵来照顾她的当天，就跟她提起审配是偶然听辛评等人说起的郭嘉，然后就不断的在袁绍面前举荐郭嘉，得到郭嘉来到袁营的回报后，他继续不遗余力的反复请求袁绍尽早安排和郭嘉的会面。这些事情，一个士兵知道，辛评郭图等人居然不知道，这个士兵自然不是一般人。而以审配的为人，他不屑为私，也犯不上去收买士兵说谎。
但是对郭嘉来说，择行如结婚，第一次很重要。审配是个很好的谋士，正直的人才，但是新娘不会因为伴郎好而和新郎结婚，所以，她并不想现在就答应留下来，她倒也不是对袁绍完全丧失信心，她在等，给袁绍一个机会，也是给她自己的。
时间过得很快，郭嘉每天都打听，直到有人回报说，汉帝仪仗进入了河东。
郭嘉看了看，袁绍完全没有任何迎接的意思，她明白了，她开始收拾行李。
在走之前，郭嘉觉得自己应该有情有义，有始有终，于是她去见袁绍辞行。
袁绍没想到郭嘉要走，想了想又觉得这读书人真是矫情，不就没听你的主意么，你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就要走，我这里这么多谋士呢，不听谁的是常有的事儿，都像你这样还怎么活。反正你也没有出过更多的主意，也不想为我所用，那想走就走吧，不拦着。袁绍想，你觉得没面子，老子的面子就不是面子了？
郭嘉看着袁绍那有些不屑和嘲讽的表情还要强端世家涵养的架势，就知道他误会了，但是郭嘉一点也没有要澄清的意思，得到批准转身就走，潇洒的绝无拖泥带水。
回到帐中，辛评和郭图已经听说了，赶来劝说郭嘉，郭嘉摆摆手说我已经禀明袁公了，列位不必挽留，请善事袁公，以图功名。两个人听了这番话很受用，喝了几杯酒，说了一些前程远大的话，也就散了。
郭嘉想这下我可以走了，谁知道背包袱的功夫，有人站在帐门口挡住了阳光。
郭嘉转过来看，审配清瘦的样貌在背光中看不很清，但是那过分瘦而凸显的骨骼棱角反而十分明显。
审配给郭嘉斟了酒，问她为何要走，郭嘉说你觉得呢？审配说，袁公认为你是读书人的矫情，我看未必。
郭嘉请问其详。
审配说，我只能肯定，和你为袁公献计有关，别的，就是我要请问其详的了。
郭嘉不打算和审配说客套话，她有什么就说什么，审配和郭图辛评是不一样的：“袁公不愿意迎接皇帝，用心已经很明显了。袁公将来是要称帝的。”
审配拿角杯的手顿了顿。
“汉家传世四百余年，如今虽然式微，但余威犹在，并非等闲。当年王莽权倾天下，本来是可以好好的做他的三公，当一个霍光也不难的，可他偏要做皇帝，结果三年就身死名败。光武帝若不是打着复汉的招牌，也当不了皇帝。如今袁公本也可以做一个天下仰慕的重臣，不负四世三公之名，可他也偏存着做皇帝的心——皇帝是那么好当的？李傕、郭汜多么鲁莽，皇帝不能制，可这两个人也绝不敢起弑君篡位的心，这天下的民心，难道还不够清楚？何况，自高祖而起，这四百余年，我请问审兄，可曾听说有一个篡权之人得善终的？”
“你是，认定袁公如此下去必败，不愿赔进去自己。”
“不错。”审配既然如此直白，郭嘉也没有什么隐讳。
“我可以再去劝袁公，虽然迎接陛下是来不及了，但是还可以阻止他称帝。”
郭嘉摆手：“审兄不必白费力气了。袁公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手下谋士多各怀心事，聚朋成党。不是你一个人能扭转的。”
“这么说先生执意要走了？”
“是。”
“恕配多言，先生想好去哪里了？”
“这……”郭嘉踌躇了，她还真没想好，跟辛评他们可以瞎说，但是面对审配，她不想骗他。“没想好。走走看吧，最不济，总还可以回去教书。”
“如此不可，先生大才，逢此乱世，正大展鸿图之际，何避世而去？袁公无福得先生辅佐，他方未必无明主相待。”审配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递给郭嘉。“这是几日前收到的。”
郭嘉打开，脸色就变了，她也会害怕的。
是荀彧的信。
荀彧说，戏志才死了，曹公日夜烦恼，广求贤士，我在曹公面前荐了先生，曹公大喜，望先生见信即来，切勿犹疑。
虽然十八路诸侯时的交情犹在，曹操与袁绍少年那丁点儿可怜的交情尚存，但是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联盟瓦解后，这两人在逐渐转为敌对状态。对于轻信又多疑的袁绍，如果看到荀彧这封信，砍掉郭嘉的脑袋，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的事。
审配说，先生坦荡，并无小人之心，留在这里，尚不算袁公手下谋士，别寻良主，人之常情。审配为朋友谋，对袁公忠，并无矛盾。以配观之，曹将军年少即有大志，非等闲可比，观其用兵用人，各尽其妙，先生若能佐之，亦可一展鸿略，不负平生所学。
郭嘉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曹操此时刚被拜为建德将军，所以审配才会这么称呼他。
审配留下信，对郭嘉说，先生欲行则宜早行。然后审配就告辞离去。
郭嘉喊住审配，犹豫了一会儿，才迟疑着问审配：审先生有没有打算另投他处呢？袁公为人，先生比我清楚，长留此处，嘉为先生忧惧。
郭嘉是真心的，不想看到审配出事，她记得正史中审配的结局，相当壮烈。如果审配是辛评郭图一类人，她装看不见也就是了，但是审配不是，审配为人是很像砚台，冷且硬，但是也很方正，很坦荡。至少，这不是个坏人。
审配长揖：谢先生好意。配久随袁公，不欲去。先生请行。
郭嘉从冀州走到兖州，又是河北到河南的跨省旅游。
还没到曹营的时候，荀彧就来接她。
郭嘉甩甩乱的一塌糊涂的头发，直截了当对荀彧说：我要见曹公。
荀彧点头：可以，我马上安排。
郭嘉很容易就见到了曹操，几乎没有等待，面前这个四十出头身材有些矮但是并不肥的相貌中等偏下的男人就是郭嘉此行要见的最重要的人。这人披着外衣请郭嘉坐，并没有被郭嘉那风尘仆仆兼邋遢无比的造型影响到，因为他自己也未必好到哪儿去，荀彧在一旁陪坐。
郭嘉很不客气的把包袱甩在一旁然后问曹操可不可以歪着坐，因为她赶了很久的路，太累了。
曹操听了哈哈大笑，说奉孝何必客气。
当然不必客气，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客气的东西。郭嘉想起袁绍那讲究的大帐，低调奢华的摆设，在那里不正襟危坐你会觉得连那些玉石铜器都在冷嘲你。
有人奉上饮料，也不过是煮开的水加了一点蜂蜜。郭嘉先一口气灌了一大杯，然后开始和曹操对看。
这个场景就有点诡异了，三个人都在互相看，但是谁也没说话，还觉得这挺正常。
郭嘉的兴致上来了，她喜欢这种感觉。
“曹公有问乎？”郭嘉先开口了。
“奉孝有问乎？”曹操反问。
“无问。”郭嘉摇了摇头。
曹操也觉得有点意思了，因为谋士见主一般第一个问题都是“问其志”。连后来的诸葛亮都不能免俗。
“奉孝知我志否？”
郭嘉点点头，话都省了。
荀彧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笑着对郭嘉说：“奉孝，你的事情，主公都知道，你尽可以有什么说什么，不用文绉绉的做样子。”
这句话一出来，郭嘉顿时有种两个中国人在国外试探着用英文交流了好一会儿然后被人告知俩人都会说汉语的感觉。她瞪了荀彧一眼：“你不早说！”
三人合掌大笑。
一切的客套到此就可以全部省略了，曹操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现在该怎么办？
郭嘉说，曹公应该已经准备好迎接天子的礼节了。曹操点头，袁绍白白放弃这个机会，我马上就会去。
郭嘉说，不用着急，反正袁绍也不迎接了，我们也就不用着急了，让天子再受会儿罪吧。李傕、郭汜一路护送居然没出大问题，这出乎我的意料，证明他们的实力还是很强，现在去，一是两人未必会接受曹公的迎接，二是就算接受了曹公也不能受到重用。就让他们继续护送，反正这俩人的联盟肯定会破裂的，也许是到了洛阳再内讧，也许没到就开始内讧，我们可以看着他们打，实力耗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收拾残局。
郭嘉说“让天子再受会儿罪吧”的时候，荀彧看了她一眼，有责备之意，郭嘉装没看见。
曹操说好，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呢？
郭嘉说您不是知道吗？
曹操看了看荀彧。
郭嘉说起了荀彧给他的那封信，那封信说到了幽州，公孙瓒，显然，曹操已经注意到了。作为一个地盘还不够大，兵力还不够强的诸侯，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一边消灭异己，一边壮大实力，这两点是统一的，并行的。此时袁绍正在攻击公孙瓒，无暇顾及兖州，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曹操可以吃掉一个对手。
谁？
吕布。
曹操问为什么是吕布呢？
郭嘉不乐意了：你知道还问我？
攻打吕布是一明两暗的一招棋。所谓明，就是指吕布和曹操的恩怨是很明显的，没人会对曹操攻打吕布产生什么怀疑，连想借口的时间都省了。要知道曹操当年也是讨董阵营的，吕布曾经是董卓的部下，当然董卓后来死在吕布手里，但是那又怎样？曹操可以不承认，依然把吕布当成董贼余孽继续剿杀。
但这并不是最终目的，摆上明面的，都不是最终目的。
所谓暗，就是这次行动还暗含着除掉吕布扩大势力范围壮大自身的用意，这个也还不难看出，徐州可是个好地方啊，嗯，诸葛亮肯定清楚这一点。
可是这仍然不是最终目的。
恐怕很少有人能看出，这个行动的最终目的，是为将来和袁绍决战做准备的。
谁知道以后曹袁决战时吕布会不会和袁绍结盟呢？他侧面威胁曹军那简直是显而易见的。
曹操看着郭嘉：你已经想到那么远了。
一点都不远。郭嘉回答，谋定而后动。
郭嘉后来当然还和曹操谈了些别的，但是郭嘉后来一直记得的也不多了。她唯一牢牢记住的是那天和曹操交谈的感觉，很high。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她在心里打了个很工科的比方：两个人了解的内容差不多，但是侧重点略有不同，一个知道A多，了解一点B，另一个知道B多，了解一点A，然后两人一开口，就像两个齿轮的齿一样，紧紧的咬合了。
这种感觉，可遇而不可求。
郭嘉在现世的时候曾经和一位师姐聊起过，那位师姐第二天就要结婚了，坐在公园长椅上对着师妹感慨和自己未婚夫的关系——她说他们几乎不说话。因为无论说什么，对方都是呆呆的，没有任何回应的，就像平行宇宙的人。那位师姐最后说，这世上的夫妻，大多数也都是这样的，勉强搭伙过日子。郭嘉不服，追问，若是遇到一个真的与你心有灵犀，心神默契，你说什么他都明白，他说什么你都了解的男人呢？
师姐幽幽的叹一口气，戴上帽子，帽子上带彩色亮片的黑纱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郭嘉在心里吐槽她这不像是要去参加婚礼，而像要去那啥，是了，也不过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么。
师姐最后说：若是遇到那样的男人，你就嫁了吧。
郭嘉和曹操聊的时间很长，耽误了中午饭，郭嘉终于告辞出帐之后，荀彧听到曹操说“使孤成大事者，必此人也。”。荀彧觉得曹操这么高兴的时候真的很少见。
而郭嘉走出大帐后，门口的卫兵也似乎听到她高兴地说：“真吾主也！”
不过那天风声很大，卫兵表示很抱歉他似乎没有听清。
郭嘉的到来让晚上的聚餐变得热闹了，谋士有荀彧荀攸程昱……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人，那些武将什么的，郭嘉想大多数不是姓曹就是姓夏侯……算了，反正人家是一家子。
郭嘉饿了，很饿，所以面对比较丰盛的酒菜就毫无形象狼吞虎咽的吃。在场的武将多是些豪迈之人当然不会说什么，荀彧荀攸已经见识过了也就一笑而过，但是程昱属于眼里不揉沙子的类型，见此情景忍不住出言讥讽：“尝闻文若有言：‘郭奉孝乃大度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好大肚量！”
郭嘉在和盐水鸡的不懈斗争中抽空抬头看了看程昱，连讥讽都不用了，直接顶了回去：“我吃我的碍到你什么了？”然后低头继续狂吃。
程昱刚想继续开口，曹操笑着阻止了他：“奉孝远来辛苦，些微饮食，何足道哉！诸位且满饮此杯，今日不醉不归！”
曹操拦住了谋士们的斗嘴，转移了话题，大家呼噜噜都站起来敬酒。
郭嘉也站起来，一路奔波让她有点低血糖，身形晃了晃，旁边的荀彧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低声说：“不舒服就早点睡。”
郭嘉摇摇头，然后灌了一杯酒。
酒宴散时，郭嘉喝大了，摇摇晃晃的，曹操见状刚要命人上前搀扶，旁边已经有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站出来：“父亲，孩儿送郭先生回去吧。”这人旁边还有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也像模像样的跟着站起来：“爹，我和大哥送郭先生。”
曹操点头。
郭嘉看着搀扶自己的年轻人，他们的脸有点模糊：“你……你谁啊？”
“酒宴上我介绍过自己，先生忘记了？”
郭嘉摇摇头，她记不住那么多人。大帐就在眼前，她只想赶快躺下睡觉。
“在下曹昂。”“我叫曹丕！”
都已经到帐前了，这一句话把郭嘉炸清醒了，她顾不得形象，继续打着晃揪住曹丕的肩头：“曹丕，你是曹丕？”
曹丕吓了一跳不知道郭嘉这是犯了什么毛病：“啊……啊！是我。”
“那你认不认识司马懿？啊，司马懿？就是那个——那个谁来着……”郭嘉捶着脑袋，怎么关键时刻想不起来司马懿那一家的名字了！
“昂公子，丕公子。”这娇声软语的，突然从帐中传出来，“给二位公子见礼。郭先生醉了，我来服侍先生就好，二位公子请自便。”
曹昂觉得和一个醉成这样的人纠缠也没用，便干脆的道了声好，把郭嘉交给了面前这个女子，然后转身离开。曹丕跟在大哥身边，屡屡回头去看郭嘉，他一边走一边琢磨：司马懿？这名字好耳熟啊？
这边郭嘉被一个陌生的十四五岁的女子扶到榻上，郭嘉只觉得浑身无力：“你谁啊？军营里怎么能有女人？主公那里都没有婢女……”
女子掩口一笑，盈盈下拜：“婢子奉曹将军之命，特来服侍先生。先生说军营里没有女人，那先生是怎么来的？曹将军特别嘱咐过了，先生不是一般人，婢子无论看到什么全当没看见。若是婢子不好，便要换了那些兵士服侍，先生真能对着那些粗人饮食起居，更衣入浴？”
郭嘉听着女人的话出了一身冷汗，她清醒了，就是身上没劲儿。沉了半晌，她问那女子：“你叫什么？”
“曹将军给婢子取名玉奴。曹将军说了，先生觉得不好，改了就是。”
郭嘉想了想：“你自己喜欢这个名字么？原来是什么人，叫什么，家里还有谁？”
“曹将军起的名字，好与不好，婢子都不敢妄言。原来在家唤作二丫，兵荒马乱，和家人失散了，婢子是卖入曹家的。家里原来还有个哥哥，叫陶羿，后羿的羿。”
乱世可怜人。
郭嘉听见她哥哥的名字，想起了《故事新编》，对女子说：“跟着我不必奴来奴去的，我替你改个名字，叫女辛吧。”
女子想了想，脸上露出喜色，这个名字倒是不俗，比起其他婢女动不动被主人起个什么桃杏莺燕的物件名，连带着人也就像个物件，甚至还不如个物件，这名字，已经算是好的了。
女辛点头谢过。
郭嘉心里一放松，整个人就倒着睡了。今天的事情信息量太大，她得养好精神，还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此时，有黑衣人在不远处，准备潜入曹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八）袁营留审配 曹军见郭嘉（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