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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险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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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包正!”公孙泽急步过去,将他从地上扶起,让他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肩上,眼看着他双目紧闭,大颗汗珠从他脸上滚落,嘴唇微微抖索着,声音极轻:“罗印,2119。”
他的声音像无力的风,穿过空气,异常清晰地钻进了罗印耳里,他仍旧冷着脸,眼里却微微摇晃着异样的情绪,“你想起来了?”
“唔。你以前……输给过我。”包正扯动嘴角,很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
“哦?”罗印紧盯着他道,“你还记得什么?”
包正没有回答,他的手像痉挛一般抓紧了公孙泽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手指几乎掐进公孙泽的肉里去,剧烈的痛苦夺去了他说话的力气,喉咙里发出闷闷的痛吟。
“包正!包正!”公孙泽的手骨几乎被包正捏碎,那生生的疼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隔了很远的痛令他毫无所知。
包正残败的脸色,痛苦的颤抖,像一只巨手轻易地将他拉回了很多年前,他最后一次看到公孙亮,模糊的脸,冰冷的手,如一把冷锤击中他的心脏,濒临死境。
死亡只需要一个瞬间,而生者面对死亡的剧痛却是整个人生。
“他旧伤未愈,随时都会致命!马上送去医院!”公孙泽对着罗印喊,声音破裂,嘶哑着,双眼通红,盈满了水意,亮得吓人。
“把他留在这里。”罗印缓缓靠近了一步,“这里有军医,对他的伤了解得更深刻。”
公孙泽犹豫了一下,道:“我和他一起留下。”
罗印微挑了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可以。”他眼里带着一丝冷诮和复杂,缓步走近两人,“如此情义,颇为深重嘛。”
公孙泽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道:“若他出事,决不会只一条人命。”
“取我性命,要看你的枪够不够快。”罗印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
公孙泽头脑里忽然闪了一念,“那晚在公馆外远程狙击,一颗子弹救了我的人,是你?”
罗印笑了一下,没搭话,抓着包正一只手臂,同公孙泽一起把他扶着站起来。
就在包正站稳的瞬间,罗印抽手之前,公孙泽忽然发难,右手的枪在手掌里一旋,瞄上了罗印的脑门。
罗印双掌已起没来得及劈出,太阳穴已被冰凉的枪口抵住,只得瞬间收势,冷冷地看着公孙泽,“你的枪够快,可惜没有杀气。你不会杀我。”
“我是警察,不会随意杀人。但一旦威胁自己的生命,任何人都不会束手待毙,对吗?”公孙泽左手迅速扣上罗印咽喉,压制着他转身面对背后见此突变已然剑拔弩张的士兵。
“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很愚蠢吗?你的搭档,”罗印瞥着包正,道:“似乎已经撑不住了,而能救他的可能只有基地的军医。”
公孙泽看向一旁痛苦挣扎的包正,内心纷乱如麻,一时间竟无从抉择。
如果说纷乱,包正只会比公孙泽乱一千倍。
无数旧时的片段从四面八方袭来,像破碎的镜子,万千个碎片闪烁着或痛苦或愉悦的光芒,一齐扎进头脑里。
要爆炸了!
原本空白的脑袋里忽然被记忆碎片塞满,毫无逻辑地塞得死死的,他觉得自己内心混沌着,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回忆,哪些是臆想,那些混乱的记忆被打乱了序号,胡乱地排列在一起。
他的神经被扯得紧紧的,越来越疼,疼得好像神经要断裂了。
他双手抱着头颅,有种将脑袋从身体里分裂出去的冲动。
‘这该死的回忆!该死的疼痛!’他咬牙切齿,对身体上无止境的痛楚感到厌烦和痛恨,恨不能手指插进脑颅,将那根罪魁祸首的神经扯出来,切碎成万段。
他浑身颤抖着,陷入一种接近崩溃边缘的狂乱,双脚虚浮着,以迷乱的脚步向后倒退,像无法控制行为的醉汉,直退到天台边缘。
“包正!”公孙泽目眦俱裂,大叫,“不要!你会掉下去!”他顾不上制住罗印,慌忙朝包正奔了过去。
他的动作慢了半步,只抓到包正的手,冰冷的手在他掌里滑动。
“包正!抓紧我的手!”他冲着下方叫喊,并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听到,只在心中想着,我决不能放开他的手!
包正的身体在冷风里摇摇欲坠,脑子也在清醒了许多,猛然发现自己挂在楼外,一个激灵,竟出了一身冷汗,心里疑惑:我怎么会掉下来了?
他抬头看着奋力拉扯他的公孙泽,只觉两人手里冒着细汗,缓缓地滑开。公孙泽非但使不上力,反而越是用力拉,两只手滑开的速度越快。
包正只得寻找别的法子自救,四处看去,门窗外装着电网,是绝对不能触碰的,而他和公孙泽攀上楼顶所用的绳索仍悬在他右侧两臂的距离,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
“公孙泽!那边!”他看向右侧的绳索,“你用力!把我甩过去!”
公孙泽也看那绳索,却犹豫了一下,两臂的距离不算远,可若他放手,包正又无法一击即中攀住绳索,那么……他摇摇头,抛开消极的念头,道:“小心!”
包正对他笑了一下,“我数三声你放手!1、2……3!”
公孙泽的手臂随着包正口中的数字轻微摇动,‘3’字音落,他放了手,竭力将包正送了出去。
手臂停在半空,掌里空空的,他瞪大眼紧盯着包正的动作。只见包正瘦削的身形在夜空中滑过一道利落的弧线,紧贴着墙壁向右下方坠落。
“包正!”公孙泽一声闷叫在喉咙里翻腾,他原本伏在天台边缘上半身探出楼去,这时因包正的坠落而情绪激烈,身体本能的一个前扑,竟险些冲了出去。
他们二人这一坠一拉,一抛一跳的动作,都只在瞬息之间,这时罗印才从公孙泽身后赶上来,一把抓住他后腰,拉住了他身体前冲之势,凑上前去,也向下看去。
包正坠落了两层楼的距离,才攀住了楼外绳索,堪堪稳住身形,旋即急速下滑,如一条灵活的蛇,飞快地滑落地面。
“公孙泽,绝不能让包正离开,他会有更大的危险!”罗印低声道。
公孙泽看了他一瞬,想及方才包正被回忆和病痛击垮的模样,终究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人,他冲着楼下的包正挥手:“包正!上楼!”
包正站在楼下,仰脸看他,做了一个疑惑的动作。
“这里是日本人的地盘,不能放任他一人在外面。”罗印眼神一动,看向包正下楼的绳索。
公孙泽早已先他一步蹿了过去,欲攀索而下。
正在此时,忽一阵强光自道路两旁照射而来,强烈的白炽芒刺破黑夜,晃着人的眼。
公孙泽眯眼望去,见两侧不远的路口处忽然冒出几辆军车,车顶的探照灯闪着白光,飞速驰来。
他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包正也看向身侧疾驰而来的车辆,眼睛被那灯光刺痛,他紧闭了眼,只觉眼前乌黑,两团火球的影子在飞蹿,眼球疼得要炸开一样,眼球相连的神经直到后脑的旧痛,连成一气,一豁一豁的,脑子里像有个球像外撑大,疼得几乎要了他的命。
就在他脚步踉跄,头疼欲裂的瞬间,车辆已飞驰到他跟前,十数名日本兵持枪冲下,直奔他而来。
公孙泽眼看下楼已经赶不及,急忙拔枪射击,暗夜里几道剧烈的白光里,人影攒动,他在惶急之下,来不及瞄准,连发数枪,竟无一枪命中。
罗印身后的士兵亦奔至楼边,枪械瞄准下方,一通扫射。
下方的日本兵早有准备,车顶架着高射炮,向上方迎击,流弹烧着火球砸在公馆的墙壁、楼顶,电网擦着火花,烧了起来。
火在风的鼓舞下,烧得越发肆意,渐渐的,整栋楼陷入一片火光之中。
再看包正,混乱中被日本兵一枪托重击后颈,身体软倒在地上,几个人拉着手脚,向车上拖去。
公孙泽一面躲避着下方射来的流弹,心中正是火急,却听得身边罗印一句冷峻的命令:“射击!不留活口!”
几乎是身体的条件反射,在听到这一句命令的同时,公孙泽的枪口迅速滑开,以迅雷之势抵上罗印的后脑,厉声道:“谁敢开枪!我立时崩了他!”
原本架枪对准包正的士兵都顿住了动作,踟蹰地望着被公孙泽指着脑袋的长官。
就在这一犹豫之间,包正已被日本兵拖上车,车声轰鸣,迅速驰去。
罗印做了一个收队的手势,士兵们皆收枪立定在一旁。
“现在可以放下你的枪了。”罗印缓缓转身,正面对着公孙泽。
公孙泽并未收手,一双清眸映着火光,“灭口,是他的命令?”
“落进日本人手里,绝不是比死在枪子下更好的结果。”罗印冷淡地看着他,
“他,不,会,死!”公孙泽咬牙道,一字一字,如钝刀捅入心脏,他的脸色寒峭,在跃动的烈焰里,被火影撕裂,冰与火的相融,异常绝烈。
罗印微眯着眸,以一种探究的神态看着他,“一时半会儿他死不了,日本人舍不得让他轻易去死,但比死更可怕的法子有千百种,对吧?性命无忧,你要救他出来,却也不是易事。”
“带我去见陆峻。”公孙泽迅速收枪,转身走向楼顶入口,没再多看罗印一眼。
火焰四起,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公孙泽瘦削的身影穿过火光,在高温的浮影里扭曲如幻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肆虐的火舌吞噬。
罗印在原地呆了一刻,忽然对公孙泽生出一丝好奇。
这个人,曾经是,现在的,想必终其一生都会是陆峻心头一抹擦不掉的美好印记。
薄冰般的外表之下,隐忍着火般的烈性,陆峻所爱的,也许就是一步步烧光他外壳的冰,触摸热情的鲜有人知的底色吧。
他自嘲地笑了,甩开瞬间的胡思乱想。
这里很快会陷入一片火海,必须尽快回到地下密室,截断通往上层的所有通道。
“收队!”他低头跟上了公孙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