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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2.1.吟啸且徐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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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若拙被太监领着进了御书房,四下皆避退去后,他走进殿内,却见那御座上空无一人。
邵若拙眨了眨眼,也不着急,对着空荡荡的御座行了礼,朗声道,
“臣邵若拙拜见陛下。”
此声缓缓荡开后,便听隔壁书间里传来啪嗒一声,随即有个异常慵懒的男声低沉地响起,
“嗯?邵若拙来了?”
邵若拙也不转头也不转身,仍对着御座道,
“是。”
那白瑾衡听了,也不慌不忙,没有出来的意思,却道,
“嗯,你过来,到朕身边来。”
邵若拙面色沉静,慢慢抬步,走进藏书阁里去,四下里略略瞥过,他走到一座半人高的书墙面前,又是一揖礼,道,
“陛下。”
书墙后也缓缓响起一道低低的应声,随即又传来一阵无比闲散的打哈欠伸懒腰的声音。伴随着男子舒展的动作,有几本不稳的书自书墙顶忽地落了下来,邵若拙立时出手接住,而在此同时那书的主人也猛地伸出白玉般的手来,“啪”地一声按在摇摇欲坠的书墙之上。
晨光弱弱地照进来,却也照起一阵的薄灰。
“嗯?”
没有听到书落地的声响,那书的主人又是发出一声疑问之声,继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关节微微伸展,手背微抬,撑起一位长发披肩、面容白皙慵懒的青年人的身子来。
他见邵若拙接着书,面色如从前淡漠洒然,白瑾衡不由眼梢微挑,伸手取过邵若拙手中的书去,拉过软塌边的软枕同时一手折起抵在脑后,嘴角又略略勾起一笑,道,
“卿家可用过早膳?”
他这密密麻麻的书墙背后便是一张软塌,确切的说这张软塌是在书墙里头,四周都被书围了个水泄不通。
邵若拙收回手去,低低地垂着头,答道,
“臣本准备前去军营,因此早早地用过了。”
白瑾衡听了,却是笑道,
“真是可惜,朕原想与卿家一同用膳,不想你、倒已是早早用过了。”
他笑时,双眼也带着笑意,美目微微眯起,似道月牙儿般。
邵若拙也不看他,也不听他,只静静地不说话。
白瑾衡见状,转过眸子看向他的手,带着关切道,
“卿家受的伤可好些了?为何不好好静养,反倒天天想着军中大事?朕知你身强体壮,可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靠你来做,卿家务必保重身子。”
邵若拙只是淡淡道,
“多谢陛下厚爱。臣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怕多日卧床荒废了武艺,不能替陛下尽心竭力。”
白瑾衡微微一笑,坐起身来,一指一旁的位置,道,
“坐。”
他倒也不怪邵若拙的冷淡疏离之意。天知道要他白瑾衡对他人说出关切话来要有多难,可让白瑾衡自己都不知道的,就是邵若拙对这朝廷,究竟有没有热忱之心。
邵若拙为官,倒更像尽一份责任,一份他父亲、先帝与白瑾衡给他责任。皇帝交代给他的事情,他从来做得一丝不苟,但也从来没有引领劝导的意图,更不见得有掌权夺位之心。
他这官,只是当得中规中矩,全听皇帝摆布,而在白瑾衡面前,也向来沉默寡言,最多答什么问什么,不藏什么心思,也不叫别人去猜。
这一点,虽是很对白瑾衡这种疑心颇重的上司的胃口,可在皇帝看来,却也十分地可惜。若是他有上进之心、一心为国为民,皇帝的日子,或许会比现在更加好过一些,不必在一些亲王之中受到桎梏。
不过邵若拙的低调,也自有他低调的好处。
便听白瑾衡道,
“朕的太医院里有一位骨科圣手,对骨伤一事有独到经验,等着下午,朕便让他到你府上给卿家好好看看。将军战场杀敌,没有一双好手怎生可以?”
邵若拙不好拒绝,当即行礼道谢,道,
“多谢陛下垂怜,臣自当养好伤势以答陛下重恩!”
白瑾衡淡淡一笑,挥手让他起来,道,
“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必行此大礼。今日朕找卿家来,是想拜托卿家一件重任。”
邵若拙不敢懈怠,依循着礼节,当即道,
“陛下重托,臣当万死不辞。”
白瑾衡不由朗声一笑,一双美目看了邵若拙一眼复又笑着移开,道,
“卿家半年多不见,倒愈发爱国忠君起来,和那些文官一般说一套做一套了。”
邵若拙十分冷淡道,
“臣不敢。”
白瑾衡大手一挥,道,
“别什么敢不敢的了。朕今日交托你的事情,有关国体,事关皇室宗亲。”
他说这话时,没有严肃的意味,反而带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邵若拙轻轻皱起眉来,脑子稍稍思索了一阵,恭敬道,
“陛下请说,臣当竭力而为。”
白瑾衡又是温温地一笑,道,
“此事,不需卿家万死不辞,也不需你竭力而为,只要有耐心便是。”
邵若拙抬起头来,微微有些疑惑。白瑾衡的笑意更是放大了,道,
“朕今日请卿家到此,便是欲命卿家为大皇子太傅,教授大皇子武艺。”
邵若拙闻言,当即皱起眉来,脑中迅速运转,当即道,
“陛下抬爱,臣武艺粗浅,恐难以胜任皇子太傅一职,望陛下另择贤能,臣惶恐之至无法受此重任!”
白瑾衡闻言,不由微微皱眉。
这大皇子太傅一位,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人人皆知白瑾衡年少时已有一子,而多年以来白瑾衡再无所出,即使有也不过是公主。因此这大皇子,年方四岁,又生得机灵聪慧,可谓是受万千宠爱于一身。
而白瑾衡对此子亦是怜爱有加,琢磨许久才替他选了两位心腹谋臣教他习文,现在又让邵若拙教他习武,这用意,不可谓不鲜明。
而以邵若拙的为人,自是不肯加入这风口浪尖,于是便迅速回绝了。
白瑾衡虽知他的脾气,但邵若拙如此直截了当的回绝还是让皇帝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便微微有些不快地道,
“朕深知你的脾性,知道你会不肯,可此事事关国体,卿家还是慎重考虑为妙。朕给你一天时间,明日退朝给朕答复,不容拒绝!”
邵若拙听他口气强硬,心下愈发矛盾起来,他眼光微转,正是思索便听白瑾衡道,
“好了……”
邵若拙心下一急,立时跪倒在地,甚至打断他道,
“陛下!臣身不由己,实在难以全心全意教授大皇子武艺,望陛下包容!”
白瑾衡微眯双眼,俯下身来,道,
“卿家有何难处,不妨说与朕听。”
邵若拙目光急速地转了转,额上微微沁出汗来,又不敢再说。他深知白瑾衡的手段,只怕他越查越深。
白瑾衡见他犹豫不决,顺下眼去心道定是有为难之事,不若以邵若拙的脾性,难得做出这样的神情来。他稍稍转了转眸子,看向一言不发的邵若拙,试探道,
“莫非坊间传闻为真,你……”
邵若拙闻言,霎时背后一阵发热,紧紧抿起唇来,不知该如何作答。
白瑾衡见他仍是不答,微眯了双眼,冷冷道,
“朕本不信这些流言,不过今日见你的反应,想必为真。邵若拙,你倒与朕说说,你外出行军作战,怎就忽地带回一个甫才出生的幼儿来?这幼儿,与你又有什么干系?”(说得跟攻生的似的,啊哈哈哈~)
邵若拙顿时目光急颤,他知那日薛翔抱着小猫儿与他一车同行之事被几位富家贵女所见,坊间早有传闻,说邵若拙已有一子,可不想这流言已传到白瑾衡的耳中。小猫儿的底细,白瑾衡怕是已经查了些。
邵若拙心怕他查到薛翔,手心不由出了一层薄汗,犹豫了几瞬,不等白瑾衡再逼问便道,
“是臣糊涂!”
白瑾衡紧紧皱起眉来,他眯了眯眼,道,
“是怎么回事?”
邵若拙抿了抿唇,放稳了声音,缓缓道,
“臣出兵以前,曾、曾与一女子有过露水之情。臣出兵之后与她便再无联系,不想这女子竟擅作主张只身前来寻臣,并、并怀了身孕。臣见她身怀有孕不忍让她离去,便欲将她带回家中并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只是她以为奉子成婚不容大义,生下孩子后便离去了,臣、便带着幼子回京,不曾禀告陛下。”
白瑾衡听罢,眯了眯眼睛,道,
“既是如此,卿家何需紧张如斯?卿家也年纪不小,是该成家立业,既有一子,应是喜事。”
邵若拙听他口气,明白他还有疑惑,便又道,
“只是臣未婚有子,怕被人指责行规不端,辱没陛下厚爱,令邵家与陛下蒙羞。”
白瑾衡的眉,这才松开来,他朗声一笑,虚扶了邵若拙一把,道,
“卿家此言差矣。你若有难事,大可与朕明说。朕不是迂腐的人,只看两情相悦,才不顾什么繁文缛节。既然卿家这般说,那女子也是深明大义之人,潇洒之风与男子有得一拼,此生不得一见,也是可惜。”
邵若拙听了,心下阵阵发紧,若真是见了,他才是要害怕,又听白瑾衡道,
“卿家既为人父,那也定知这护犊之心。朕将皇子交予卿家教导,也是深思熟虑之举,愿卿家谅解朕一片为父之心,不再推辞!”
邵若拙闻言顿时又要跪下了,被白瑾衡一把扶住,不等他说话便道,
“陛下有所不知!幼儿体弱多病,尚于襁褓中嗷嗷待哺。臣初为人父,又因留不住幼儿生母而对他歉疚有加,只愿多多陪伴他,弥补些许遗恨。因此,心念幼儿,恐不能全心全意教授大皇子。”
白瑾衡听他多番推辞,心下渐渐有些不快,但他眸光一转,很快便有了主意。他拍拍邵若拙的肩,似是十分体谅道,
“朕对卿家护犊之情感同身受,不然这样,朕这里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卿家若欲教授皇子而不耽误陪伴幼子,那么待卿家幼子年岁稍长,朕便将他召进宫来做大皇子的侍读,”
邵若拙一听顿时心下漏跳一拍,猛地抬头正欲发话,不想白瑾衡笑意盈盈地接着道,
“习文,卿家之子与大皇子一同受教,至于习武,卿家既教授皇子又兼顾幼子,岂非两全其美的好事?卿家便勿要推辞了!”
邵若拙走出御书房,竟也手心冰冷,他捂住额头,背后阵阵发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将年幼的小猫儿一句一句地推进皇宫里的。
而书房内,白瑾衡取了本书随意地盖在脸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晨光的照耀下异常俊秀迷人。
他静静躺了一阵,忽地将书微微抬起一些,低沉着嗓音道,
“来人。”
不知从什么地方,话音未落便召出一个人来,那人跪地恭敬道,
“陛下。”
白瑾衡抬手将书页轻轻勾过一页,看着书页的眼眸微微有些泛光,只听他淡淡道,
“把邵若拙儿子的生母,给朕查清楚了。”
那人领命便即刻离去了。
白瑾衡缓缓地阖上眼去,睫羽在暖阳的光照下浓郁黑亮,他忽地勾起一抹笑来,叹了口气,似是感叹地道,
“朕的儿子身边,怎可有身世不明的人存在?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