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时青丝绕柔荑》一杯圆子

8、翡翠玉（7）

　　觅浓的双腿突然站不稳身子往地上跌去，魏梓华在身后一把抱住她，用极其严厉的眼神瞪着李愈儿。李愈儿吓得一动不动，魏梓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深沉又充满怒意的字：“滚！”
　　李愈儿害怕的连忙跑出院子。
　　觅浓扶着他厚厚的衣袖泪水盈盈，强颜欢笑地问他：“她说的是谁？什么叫灭门的仇人？我爹爹和娘亲明明好好的在沛州。梓华，你告诉我，她说的我该信吗？”
　　魏梓华没说话，只是抱着觅浓的手更紧了。觅浓挣脱出他的怀抱，冷风瑟瑟，吹的觅浓的心疼痛无比。他不说话，就是真的了。
　　半空的烟花还在绽放着，可在此时此刻在觅浓的眼里变得不那么美了。
　　觅浓的头突然很痛很痛，记忆变得模糊起来，她好像看到自己刚来魏府时，闯进别院的疯女人，指着她骂她贱人，她说沈家出来的女子个个都是狐狸精，她说沈旋就是她杀死的，她说魏梓华保护不了她。觅浓看到自己手里握着的剪刀刺向了她。
　　觅浓尖叫起来，记忆扯着她的脑袋每一寸每一寸地疼。魏梓华想去抱她却被觅浓狠狠地推开，她红着眼，满脸的仇恨一点儿没有掩饰。
　　她一步步倒退，双腿还是颤抖着的，她咬着牙说：“魏梓华，我以为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原来我是错了。如果知道你魏梓华会灭我沈家，我就算孤老终身也断断不会嫁给你！”
　　魏梓华心疼的看着她这样折磨自己，他没有走向她，也没有气急败坏地转身走掉，他只是喊着她的名字，阿浓。
　　“非杀不可吗，我沈家与你魏梓华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灭的可是沈家是我的父母啊，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我一点儿，你面对我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魏梓华，你真的让我恨透了。”
　　觅浓流着泪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这段话的，说完就跑了。
　　觅浓说的每一个字，像无数把锋利的匕首刺进魏梓华的心，他痛得闭上眼。
　　当初他的叔父就劝过他，他可以选择不爱的，可他既然爱了，就必须接受觅浓的父亲对自己的杀父之仇。世人都以为他父亲太尉大人是因病去世，这不过是为封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沈老爷虽不在朝中当官，但他在朝堂上的势力一直与太尉大人不相上下，明争暗斗都想垄断对方的势力，这也是沈旋回临安那日在觅浓耳边说那番话的原因。表面上沈旋嫁到魏府是两家联姻男欢女爱，实则是为了深入太尉府便于里应外合。
　　沈旋死后，魏梓华担心觅浓也会被遭以这样的命运，于是主动向沈家提亲。觅浓嫁过来一直独守空房，也是怕叔父与父亲起疑心。直到杀了沈旋的红鸢发了疯闯进觅浓院里的那天，魏梓华意识到即使也不能保护她，于是带她去了千谷。
　　后来的事都是叔父告诉他的，他的父亲怎样与沈老爷争斗，最后落得气得吐血身亡的下场。魏梓华自然是恨的，但顾及到觅浓，才对她冷淡以至于后来觅浓的出走，一切都在他设好的局中顺利地进行。以及娶了李愈儿，也是他算计好的。
　　可就在今天，就在刚才，自己算计好的这个李愈儿，把一切都搞砸了。他精心营造的一切全都毁了，他的阿浓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牵扯了这么多的人和事，觅浓搀和进来才更加危险，魏梓华又怎会让觅浓知道事情的原委，就算她恨他一辈子。只要觅浓安好，他就安心。
　　魏梓华是这样爱她，可她不知道。觅浓如果不爱他了，那么他做的事再多再好也没有意义。
　　我听魏梓华讲着故事的原委，看到他眼角掉下来的泪和他满目的悲伤。他讲的，与我在觅浓的记忆里读到的他的心境一样。可是觅浓究竟是记起了什么，让她深夜跑来我住的地方对我说那些话。
　　我看着魏梓华，突然看到他左边脖子后面的地方有块黑色的小小的血瘀。我伸手去碰他，他有些抵触的身子微微倾斜了一下。他说：“这个，你想知道吗，我今天全都讲给你听。”
　　我眼里闪烁着疑惑，点了点头。他开始往前走，我知道那里的尽头有一个悬崖，我跟着一起走着，他缓缓开口。
　　知道沈家被自己最爱的男人灭门后，觅浓跑回房里什么都没想，闷在被子里哭了一夜。第二天，她看着铜镜里双眼肿的跟核桃一样，顶着头乱发的自己，面无表情地拿起妆台上的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垂在背上的长发。
　　她转身走向旁边的红木箱子，打开来，从里面找出一件素白的衣服换上。她走出房间，走出院子，跨进魏梓华住的地方。
　　魏梓华院里的奴才看到觅浓连忙让了路说：“夫人，大人在书房呢。”
　　觅浓没看他，径自走向书房。
　　她刚迈出一条腿跨过书房的门槛，魏梓华在书案前看着她，用那种不安的眼神望着面无神色的觅浓。他小声地试探着喊她的名字。
　　“觅浓。”
　　觅浓收回跨过去的左脚，执拗地站在门口，素白的衣色衬着觅浓还要苍白的脸。
　　“如果大人对觅浓还存有一点点的愧疚，请告知觅浓，沈家人葬在何处。”觅浓说话的时候灰黯的眸子一直看着他。她知道，但凡魏梓华对她还有一丝丝的怜悯，就不会让她的家人暴尸荒野，他日觅浓知道后对他恨之入骨。
　　“城外十里处的流芳亭。”
　　魏梓华刚说完觅浓就转身离开。她叫他大人，她什么时候对他如此疏离，就算当年他当着觅浓的面娶了李愈儿，觅浓还是在那个寒冷的清晨，一身不吭的在他身后跟了好久。这样的背叛觅浓都原谅了，可这次是杀父之仇，灭门之恨。
　　魏梓华开始觉得自己这样为爹报仇是做错了的，他的心凉了一大截。
　　觅浓大概是不会原谅他了，因为他从觅浓灰黯的眸子里读到了寒冷彻骨的绝望和陌生。他默默地坐在软垫上，做在书案前，看着昨晚写在宣纸上的“觅浓”两个字，怔怔的发呆。
　　城外十里流芳亭，觅浓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看亭子上方的匾额。流芳百世的流芳，觅浓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魏梓华故意这样安排。
　　她穿过亭子，赫然看到亭子后面山坡上一个个凸起的小山丘。觅浓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她流着泪踉跄得走过去，看到的第一个坟头立着写着自己父亲名字的木碑。
　　觅浓“砰”的跪在地上，跪在坟前没有哭出声。
　　她说：“爹爹，觅浓杀不了他，也要让他魏梓华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她跪在地上像个边疆杀敌的女将军一样挺直着背，目光坚定。
　　魏梓华派去跟着觅浓的人回来说她跪了一上午了也没见她起来，魏梓华神色凝重的扬长而去。外面下起了大雪，他刚走出府，李愈儿就撑着伞跑出来给了他一把伞说：“下着雪呢，大人别碰着雪病了。”
　　魏梓华伸出手用力地握着她递伞的手，发出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说：“叫你费心了。”他甩开手撑起伞要走，又转身凌厉地看着李愈儿。
　　他说：“李愈儿，我不管你是真的爱我这个丈夫还是只是想要提高你在沈府的地位。我告诉你，觅浓她不管做了什么，她都是我魏梓华的正妻。就凭你李愈儿仗着太师之女的身份胡作非为，你以为我通通不知道吗。你想撵走觅浓取而代之，这辈子都不可能。”
　　魏梓华正气凌然地消失在大雪里。李愈儿那张气得扭曲的稚嫩的脸孔，羞愤的咬着牙把伞丢到地上用力地踩着，看着魏梓华离去的背影。
　　流芳亭后面的山坡脚下，觅浓冻得发紫的脸，固执的跪着纹丝不动。大雪袭来，落在地上结成厚厚的雪层，觅浓的头发被雪花覆盖着，像掉落凡尘的雪之女，纯洁美好。
　　觅浓抬头，看到一把伞撑在自己身体上空，看到魏梓华缓缓的跪在她身旁，把伞塞到自己的手上。她的眸子突然被点亮，他居然会屈身下跪。
　　“滚开，我们沈家受不起你魏大人这一跪。”觅浓的握着伞柄的手向魏梓华挥去，伞重重的敲在他的颈背上，她听到那一声重响却没看他皱一下眉。
　　“我跪我的岳父大人。”
　　魏梓华镇定自若的样子在雪地里叩了三叩。他拉起觅浓，觅浓跪得发麻的腿站不起来再次跪进雪里，雪水渗进她的裤腿冰凉的刺痛她的皮肤。魏梓华心疼的抱起她，让她冰冷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温暖的胸膛。
　　觅浓靠着他胸膛的耳朵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在鹊仙楼，怕黑的她一头撞进他结实的胸膛，第一次听见他的心跳，闻到他男子的气息。
　　觅浓流着泪，身体僵硬的由他抱着，她用颤抖的声音说：“临安城有那么多人，大宋朝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毁了我沈家。”
　　她说的如此无奈，说的如此绝望，说的魏梓华的心一阵阵的痛。他没有停下脚步，每一脚踩下去踩进深深的雪里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疼痛，他走到马车前把觅浓放下，掩上车帐子，对这白雪覆盖的大地叹了口气，坐上马车驱车回城。
　　“驾，驾······”
　　他同样想问觅浓，临安这么大，天下这么大，为什么偏偏是她沈家害得他父亲急火攻心吐血而亡。他能说吗，他能对着伤心欲绝的觅浓告诉她她的父亲才是真正恶毒的那个吗。
　　不能，他不能说。
　　这些年，自魏府与沈家成敌后，沈家牺牲了多少女子美好的生生年华，他不能让觅浓也变得这样。现在一切都变好了，不会再有女子作为的牺牲了，可是他的觅浓，却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说

　　觉得此文感动到你的话欢迎留下你的读后感，在评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