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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云泥碎血 ...


  •   叶知秋穿戴好衣裳,正摸索着擦去地上水渍,眼前忽地一黑,却是那黑衣男子携人从屋梁上跃下,直接落到她身前。他垂眼盯着叶知秋,眸中那股微冽的迫力轻而易举地攫住她,她心中一紧,害怕地捏了捏手上的湿布。

      “主子,眼下怎么办?”那细细女声问道。

      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他背后身形纤瘦的黑衣女子。她也蒙着脸,冷眸精致,手以一个古怪的姿势掐住肩上的伤,入骨的伤口用衣摆撕下的碎布裹了一下,未再渗血,身上更无甚血腥气味。她身旁的瘦削男人则穿着寻常的青色粗布袍,两鬓斑白,满面风霜,竟是个老人。

      “无妨。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儿守着先生,一会儿……”他在女子耳边悄声下令。

      女子点头,末了,指向叶知秋问道:“她呢?”

      他就站在叶知秋身前,闻言淡淡地看向她,白皙温热的手掌搁在叶知秋天灵盖上。叶知秋浑身一冷,骇怕到了极点,那手掌却始终未施重力,又缩了回去。

      “先留着。”

      他说完,又对黑衣女子吩咐了什么,随即悄无声息地出了屋,窜上房顶,不知往何处去了,留下叶知秋手脚发软,坐倒在地。

      老人轻叹了口气,说道:“丫头,地上凉,起来吧。”

      叶知秋点头,起身时头重脚轻差点摔倒,老人伸手扶了她一把。微光中,那风霜满布的脸照出一隅,老人的嘴一张一合,无声说了什么,叶知秋捏了捏拳,冷汗滑过木讷的眼。黑衣女子站在老人背后,瞥了他们一眼,便径自走到一扇窗前往外探看。

      院中诸女除了叶知秋,尽回屋了,庭中只余寥寥几盏风灯,散着昏黄暖光。

      又过了一刻,西月楼的火总算扑灭,飘雪这才不适时地狂倾而下。庭中落满了雪,天地银白,从云端上铺陈而下,遥遥地与泥地相接。

      雪夜真正安静下来。

      叶知秋杵在角落里,垂着头,突然听到萍院外传来车行辘辘声,来人似乎不少,听得到几声张扬的话音。黑衣女子走到她身旁,说道:“一会儿你去开门,就待在外头,如往日一般,该做什么做什么。”

      她话音方落,萍院外接连传来几下重物坠地之声,虽是落在雪上,仍有不小的响动,伴随着人声惊呼,紧接着便是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不多时,萍院的院门,在这个初雪夜,再次被拍响。

      “萍院的,开开门!”

      叶知秋出了屋,快步穿庭而过,将院门打开。

      院外道上最前边是两顶软轿,其中枣色轿旁站着两个娇俏的丫鬟,后边则由十来个奴才推着五辆堆满大沉木箱的车子,一旁还有侍卫跟着。压后的车可能承受不了重物,车轱辘坏了,车倾了一边,沉重木箱顺势滑落在地,奴才们正手忙脚乱地收拾,一名微胖老人在旁急得跳脚,尖着声嘴里不住叫骂。

      来叫门的奴才也是一脸惶恐,对叶知秋道:“快!让你院里的管事出来,李总管在外头呢!”

      “谁呀?”

      院里的管事披衣而起,一看外头的阵仗,又听说内府李总管来了,当下收起酣梦未成的不满,推开叶知秋,迎上前去。

      “你是萍院管事?”李总管气得不轻,口气非常恶劣。

      “是!李总管,正是小人!”管事连连点头,心里暗惊这多事之夜,李总管为何这阵仗来此?

      “你速去腾个地方,车坏了,要换一辆,这几个箱子暂搁在你院里片刻。”

      管事领命,忙去准备。萍院上下再次被惊扰,女眷们见好些外院奴才在外头,不便出来,都好奇地趴在窗上往外探看,几个好事的小丫头则冒雪来到庭中,巧儿也在,见到叶知秋暗自心虚,没上前搭话。

      李总管走到那顶枣色软轿旁,口气稍稍和缓:“凤小姐,您也暂到屋里取取暖,别冻坏了身子。”

      软轿里的人应了声,声音极是柔美,引得几个奴才悄悄抬眼去看。

      萍院众人还纳罕是哪位凤小姐,见轿旁的丫头掀帘将人扶出,一名女子袅袅婷婷地从轿上下来,一袭胭脂色连帽披风紧裹,只露出张脸,人如其声,眉眼极柔,眉心一颗红痣,衬得越发肤白若雪,竟是倾城容色。

      “凤卿小姐是王爷新收的义女,正要去琼麟苑面见北陵国六皇子殿下,你们都小心伺候!”李总管说道。

      管事连声称喏。她在内府多年,美人如过江之鲫,实是见多了,凤卿的容色仍属翘楚,她见了竟也一时失神,更别提萍院女眷们,皆暗自惊妒。连向来自负貌美的怜娘,也觉相形见绌,顿时没心情再看热闹,目光一转,瞥向角落里的叶知秋。她依旧一身瘦骨又冻得难看的脸,神色如常木讷,怜娘道应是无事了,自去歇息。

      管事将凤卿迎到自个儿屋里,升了炭盆,让一向机灵的巧儿留在屋中听候差遣,又吩咐叶知秋几个丫头将堂屋稍作收拾,点上数盏灯,令满室亮堂。李总管则令几个高头大马的奴才将那些落地的沉箱搬入堂屋,由侍卫守在外头,不许他人靠近。

      那些箱中不知放了什么,几个奴才抬了会儿,大冷天里汗水淋漓。叶知秋远远看着他们抬箱入室,忽定睛细看向最末的两个奴才。他们相貌平常,同是高头大马,其中一个入屋后,转身关门,叶知秋正对上他的目光,呼吸倏地一滞。

      是他。

      “笨手笨脚的!还不出去!”

      管事屋里,突然传来女子的娇声喝骂,随侍凤卿的俏丫头阿鸾凶着脸,将巧儿赶了出来。管事忙上前关切:“这是怎么了?”

      “笨手笨脚的,让她沏盏茶也摔了,幸没弄到凤小姐身上!”

      管事自是对巧儿一番责骂,那阿鸾气呼呼地,左看右看,忽地伸手指了指站在庭中角落的叶知秋。

      “就你,你过来!”

      管事怕叶知秋没清听,一把拉过她,将她推上前去。

      “看你老实,不像有些人贼眉鼠眼的,进来小心侍候!”阿鸾说完,又睨了巧儿一眼。

      巧儿不敢说什么,却暗自意难平。清雪后她本就浑身酸疼,沏茶时正听凤卿几人说话,手突然抽了一下,摔了杯盏,差点溅洒到凤卿身上,她听那三言两语,已摸清了凤卿的来头,心里暗啐:不过是个下贱的歌姬舞伎,一朝得飞枝头,小心摔得粉身碎骨!

      叶知秋随阿鸾进了屋,微一抬眼,见灯火中,凤卿端坐在榻,脱了胭脂色披风,内里是一袭白色绣花襦裙,稍嫌素雅,比起妖冶红衣,却别有一番清灵出尘之息。叶知秋怔怔看着,突然想道,若怜娘是人间的海棠,凤小姐便是天上的月亮,如梦似幻,遥不可及。

      “这丫头,挺本分的模样。”凤卿瞧着叶知秋,倒有几分喜欢。

      “可不是!不像方才那贱蹄子,分明是敢踩着主子往上爬的,看她那眼色,像是瞧不起小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阿鸾啐道。

      她这话似是戳中凤卿的痛处,她脸色微微发白,颦了眉。阿鸾见状,自知失言,忙对屋里另一个俏丫头说道:“如玉,你和这丫头去厨房煮碗姜汤来!这天寒地冻的,又下了这样大的雪,不知要候到什么时候去,别让小姐冻坏了身子!”

      如玉有些不情不愿,见凤卿脸色确不大好,终是依言让叶知秋带路往厨房去。

      厨房里黑灯瞎火,叶知秋一脚跨进去,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惧意,回过头时,如玉已不见了人影。她颤着手,燃起灯火,煮了碗姜汤。

      不多时,如玉进来,叶知秋抬首对上她一双精致冷眸,终于由内而外如坠寒窖。

      堂屋里,李总管关起屋门,打开箱子一番清点,果然碎了好些玉石首饰瓶子,又撞坏了些金银器具,箱底的黄金倒是安然无恙。他的脸顿时黑了,压着声将几个奴才一顿臭骂,又让他们将那些碰坏了的珍物挑出,放到其中一个箱中,命令他们不可张扬。

      靖北王这回是卯足了劲想在靖州境内设个榷场,对慕容彻诸多巴结,不仅千挑万选了个倾城美人,还搜罗了这么些好东西,要送去给慕容彻,实是不容有失。而且今夜西月楼遭贼人闯入纵火,靖北王府颜面尽失,王爷气急败坏,刚下令将看守西月楼的侍卫乱棍打死,他实在不敢这时去撩虎须,只能将事压下,在礼册上动动手脚便就是,反正对方不久就要往永乐都去,也不怕验出什么不妥。

      一众奴才一拾掇好,替换的车也到了院外,他们将箱子从屋中搬出,仍是那两个高大奴才压后。

      一行人准备赶往琼麟苑,如玉扶凤卿上了轿,又跑到李总管跟前,指着叶知秋说道:“那丫头想跟着凤小姐,凤小姐应下了,让奴婢来请示李总管。”

      此言一出,萍院女眷都有些吃惊。

      “哼!真看不出来,还以为她当真是块木头!”巧儿不屑冷哼,甩手回了屋。

      “出了那样丢人的事,觉得待不下了吧?”也有人猜测叶知秋是因今夜之事,觉得无脸面留在萍院。

      李总管正提心吊胆地吩咐底下,将那装了毁损的珍宝的箱子半道上送走,如玉一问,他随口应了。

      “你有东西要收拾吗?”阿鸾问叶知秋。

      “用得着吗?”如玉笑道,“跟着凤小姐,什么好东西没有?”

      就这样,叶知秋在院里丫头们艳羡的目光中,连向睡下的怜娘拜别的机会也没有,随轿子离开了萍院。

      乌黑无际的天,偏要无穷尽地落下苍茫的雪,湮尘没土。

      叶知秋抬首望远,总是低垂的眸难得圆睁,迎着风雪,费力望尽,却是王府的红墙琉璃瓦。

      ***********

      琼麟苑内,慕容彻披着厚暖貂裘,坐在院中亭下,命侍女茗心煮茶焚香,品茗赏看院落诸景。雪虽大,朔风却缓。沁脾茶香、袅袅飘升的轻烟,透着静谧安逸,在今夜的靖北王府里偏又能嗅出些一触即发的意味。

      “六哥真是好兴致。”

      慕容律从西阁楼中出来,由周成轩撑伞搀着,踏雪至亭前。他穿着一袭银白狐裘,隐约可见内里鸦青色袍,仍是清削的模样,眉目如描般俊逸。

      “九皇子殿下万安。”茗心同亭外几名侍女内侍,向慕容律福身问安。

      慕容彻捏起茶盏浅啜了口,方缓声道:“还愣着做什么?给九殿下看茶。”

      “是。”

      茗心这才不急不徐地为慕容律烫杯沏茶,又吩咐小侍女到阁楼中取了软厚的绣垫,铺在冰冷石椅上。

      慕容律优雅地撩袍坐下,脸上始终笑意温文。

      “六哥不陪那凤卿美人吟风诵雪,倒孤身坐在这儿,果是风姿阅尽,连那样的美人也入不了六哥的眼?”

      慕容律向来爱谈笑风月,慕容彻早已习惯,哂然应道:“为兄倒也不愿孤身赏雪,可惜靖北王爷现下怕是顾不上此事。”

      慕容律略一沉吟,敛了笑说道:“这火确来得蹊跷,听说那些贼人还用了火油,挑这样的日子潜进王府,不知意欲何为……”

      慕容彻抬眸看向他:“九弟倒是打探得清楚。”

      “自是得打探。咱们今儿刚到,王府夜里便失火,若靖北王爷误会此事与我北陵有关,可会惹出大祸!府里的侍卫说贼人放火烧楼,为的是拖住追兵逃走,小弟倒觉得这西月楼或许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这样大费周章地毁去。火烧得这样旺,火油想必用得不少,又是怎么运入西月楼的?”

      难得见到慕容律蹙眉思索的模样,慕容彻轻笑一声,搁在桌上的长指轻敲了敲。

      院前突来人通报,王府李总管奉靖北王爷之命,特来向两位殿下问安。

      慕容彻自是将人请进来,待总管说了来意,慕容律笑得温文又有丝戏谑:“难为王爷惦记着。”

      一旁的周成轩垂着头,也轻扬了嘴角。

      这边慕容彻不置可否,李总管让人将凤卿唤了进来,凤卿由几个丫头扶着,到了亭前拜见慕容彻和慕容律,那些让李总管担惊受怕的一箱箱金银珠宝,也一并抬进了琼麟苑。

      “殿下,这些是凤卿姑娘的妆奁。”李总管说得含蓄。

      “六哥真是好福气。”慕容律笑道。

      慕容彻脸上淡淡,眼角余光瞥见凤卿垂着眉眼,脸上愁绪薄染。慕容彻眸微沉,起身走到凤卿跟前。凤卿一声轻叫,人已被慕容彻拦腰抱起,步入阁楼内。

      众人见状都是一乐。慕容彻的随侍领着这些王府奴才,将箱子抬入阁楼中。

      “你们几个丫头别站那样远,落一脸一身雪的,过来让九爷瞧瞧,凤姑娘的丫头是不是也如花似玉?”

      阿鸾她们站在亭外,风雪裹身,听到慕容律似关怀似调笑的话,脸上一红。几人依命上前,阿鸾走在前头,如玉和叶知秋在后,冷不妨如玉突然喊道:“你手上拿着什么?”

      叶知秋一怔,手已被如玉抓住,扣到她右肩上,紧接着又击向她胸口。如玉一声惨叫,整个人飞了出去,血从她右肩上不停淌下,而站在原地的叶知秋,手中牢牢抓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抓刺客!”

      叶知秋看着自己粗糙手指上溅染的血,没来得及辩白一声,一柄长刀已没入她的腰腹,紧接着,有人重踹到她身上,刀也随之抽出,她干瘦的躯体被轻易地抛到空中。

      云端上不断倾落的雪,像碎了的云,到她眼前却沾上了血。

      她想起了老家巷口的那树桂花,落地时,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侍卫们本欲留个活口严刑拷问,伸手一探,叶知秋已然闭了气。

      阁楼里也突然传来打斗之声。抬箱子的奴才中混入了刺客,正行刺慕容彻。

      外头的侍卫们连忙冲了进去,慕容律的几个手下也进去救人,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谁突然往地上扔了什么,登时黑烟四散,众人脸上蒙了烟灰,脏兮兮的,谁也分不出谁,都竭力去保护慕容彻,谁也没注意到屋里,一老人从箱中出来,在他人掩护下,从东阁楼逃出,悄然没于雪中。

      李总管望着满院混乱血杀,坐倒在地,不住喃喃:“完了……完了……”

      好不容易黑烟散尽,几个刺客被缚,当场吞毒自尽,死后竟浑身溃烂,连面目也分辨不出。靖北王爷得知了消息,气得下令将李总管和他带进琼麟苑的一干奴才全数仗斃,如玉因伤重死了,阿鸾还是凤卿向慕容彻苦苦哀求,才保住了性命。

      翌日,萍院附近的水塘里发现了一具女尸,身着夜行衣,右肩有入骨的刀伤,如同那几个刺客一般,浑身溃烂,面目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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