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兹》童子面

5、第五章

　　项目完成后大家有短暂的空闲，周兹坐办公室做的腰痛，于是起身去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杯杏仁茶，黎汀也走进来泡了杯红茶，笑眯眯问她：“你和何生到底什么关系？”
　　周兹没回过味儿来：‘什么什么关系？“
　　“哧——”黎汀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去去去，上员工BBS上去看看，有人都看见你昨晚和他从罗斯福公馆里出来，还带着个孩子，听说那孩子和何生长得很像。”
　　着什么跟什么啊？周兹哭笑不得：“我和何先生是从小就认识，就一起吃顿饭叙旧，孩子是我朋友的，这段日子我带着呢，昨晚接了她一起去的。”
　　黎汀一脸失望：“本来还想聊点八卦，看来是不能了。”顿一顿，又抿嘴一笑：“不过也好，知道吗？BBD的COO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没看到何生这段日子天天都焦头烂额的吗？”
　　周兹但笑不语，也不可置否。快临近下班的时候，周兹电脑上有新邮件弹出，邮件的发信人，是资管Emily lam，让周兹将马来西亚的107项目的预算核算表送到20楼秘书室，她拿了钥匙进资管部，开保险柜将文件拿了出来，坐电梯去20楼。秘书室的值班邱秘书对她很和善：“你来了？”顿一顿又笑：“何先生刚走呢。”
　　这却是微微的意外，因为何令询从来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他是写字楼里出了名的工作狂。但也没多说，只笑：“我是来送文件的，107项目的预算。”
　　邱秘书‘哦’了一声道了谢接过，周兹下去后就临近下班了，整理好后和黎汀一起下班，同事们大部分都有夜生活，黎汀约她逛恒隆，她想了一想也就同意了，现去写字楼楼下的餐厅吃饭，进餐厅前黎汀突然‘咦’了一声，很惊讶：“那不是何生的车子？”
　　周兹抬起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是一辆X7，果然是的何令询，正巧看到何令询从车上下来，门童叫人去泊车，他走进餐厅里，餐厅就在写字楼下，并不大，但是很安静，里面没什么人，因为隔着透明的落地玻璃幕，可以看到何令询走到最窗口的角落，等到对面那人抬起头的时候，周兹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看错了，竟然是平诘幼。
　　平诘幼也许是来上海办案子，连检察制服也没换，并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但是平诘幼面色并不好，他唇角紧抿，她在他身边两年，又从小一起长大，最知道，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样子的沉默的时候，就是在生气。
　　黎汀笑：“怎么两个大男人在这样的餐厅，这叫别的员工看见，不乱想也难。”
　　周兹听了她这话想笑，可是不知为何笑不出来。其实平诘幼和何令询从小就要好，自然有联系。
　　周兹说：“要不我们换个餐厅吧。”
　　吃晚饭去恒隆，周兹用第一个月的工资，帮妈妈买了条羊绒披肩，帮爸爸买了套袖扣，又帮爷爷奶奶和阿姨买了东西，想了一想，也帮大姐买了套上次她看中一个四季系列的书签。第二天周六一早搭了航班回北京。
　　回到家的时候是阿姨出来开门，见到是她很开心的样子，接过她手中的大包小包：“小兹回来了？”
　　周兹答应着换鞋，将大衣换下，她说：“妈不在家？”
　　阿姨笑着将东西放下：“你爸爸去俄罗斯了，你妈妈去外交学院了。”
　　周兹‘哦’了一声：“是去看同学？”
　　“说是有个讲座，邀请去当嘉宾。”阿姨说着又抬起头来，问她：“你今晚走不走？”
　　“回家住一晚。”周兹说：“反正有两天休息。”
　　“这才对嘛，你爸爸又不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你妈妈在家都没人陪她吃饭。”
　　周兹想了一想，自己先去了一趟医科大，到学校后把车停在停车场后，自己走去，为了给妈妈个惊喜，并没有实现给他打电话。临时找了一位同学问：“同学，请问今天九点的中国分子心脏病学的学术报告在哪里？”
　　“哦，你说是连竹之教授的讲座？在临床八年一楼3号报告厅。”
　　周兹于是按着地方找去，进去时讲座正好开始，虽然还是早上九点，可是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却几乎已经坐满了。周兹悄悄找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来，然后朝讲台上准备PPT的妈妈挥了挥手，可惜她没看见。
　　周兹觉得自己很傻，却好像回到了以前的学生时代，她今天在米色背心裙外套了件黑色开襟衫，马尾束在耳后，仿佛真的和周围的学生没什么两样。原来是这样，她还年轻，还年轻的可以去追求自己的未来，不是吗？就像演播厅的这一群学生，那么早赶来听报告，不是朝气地在为未来努力吗？
　　她看向讲台上的周妈妈，周妈妈还是穿的简洁，可是气质温善，连英文也讲得非常有亲和力。生物工程分子方面的周兹不懂，但是或许是妈妈声音好听的缘故，她还是整场地听了下来，在中午时分结束，比预计的还多出了二十分钟，因为提问的人太多。学生陆续离开演播厅，周妈妈没带助手，所以学校老师找了一位学生帮忙拿资料，周兹也跑上去，笑眯眯地说：“老师，我来帮忙拿吧。”
　　周妈妈看到她又惊又喜，却一本正经的面庞瞪她，周兹向她吐吐舌。案例又学校接待主任请吃饭，在学校出资兴建的酒店，周妈妈微笑：“刘主任，我又不是这就要回温哥华了，我一直在北京呢，吃饭什么时候都可以，这点忙不必客气。”
　　刘主任笑着说：“都到中午这个点儿了——”
　　周妈妈指一指周兹：“这丫头都来接我吃午饭了，专门回来的，我总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啊。”
　　周妈妈的语气很宠溺，周兹觉得心底柔柔软软地说不上来了，刘主任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这是老三罢，回来看你啊，上次我去曼彻斯特还听研究所的Brian Cox夸过她呢。”
　　周兹觉得不好意思，小妹周宁研究做得好，在英国学术性杂志上经常看到她的名字。难怪教授会夸奖。她只以为妈妈会但笑不语，谁想到周妈妈说：“这是我二女儿周兹。”
　　语气中没一点尴尬，她偷偷吸吸鼻子，突然觉得妈妈实在太好了。挽着周妈妈的手走在校园里，她今天穿着平底鞋，周妈妈长得很高，她低头靠在周妈妈肩上的时候仿佛依稀还是小女儿摸样，其实妈妈在温哥华回来的日子并不是十分多，小时候并没有多少和妈妈这样的亲昵，她低低地说：“妈妈，我以为你刚才不会说那句话。”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周妈妈却知道她在说什么，她轻轻地笑：“傻丫头。”
　　多么宠溺的称呼，她从小就知道，到哪里她都泯灭与人际，可是爸爸妈妈依旧喜欢她，多么幸福啊，她从小就知足，上大学的时候看到繁丝，她总是在想，她到底是幸福的孩子，因为家庭美满，还有一个她喜欢的人做她的男朋友，从来不用为感情的事烦恼。虽然现在平诘幼不要她了，可是她还有父母，多么好。
　　她和妈妈吃了饭后回家，妈妈先去书房赶一份报告，大姐来电话说说录完节目就回家来，于是周兹和阿姨一起准备下午茶，将烤好的松饼放在架上，就听见门铃声，阿姨看了周兹一眼：“准是小栖回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架子去开门，不仅大姐回来了，连平诘幼也回来了，因为每个周六是家会，平诘幼和周栖就要订婚了，当然得规规矩矩回来。他们两人看到周兹的时候还略略一怔，周兹倒是微笑着叫了一声：“大姐。”又队平诘幼点一点头。对他们说：“进来罢，阿姨在准备下午茶。”
　　周栖进来了，手里也拿着大包小包，阿姨出来帮她拿。周兹想了一想，只说：“我去看看妈。”说着就跑上楼去了。也许是跑得有些快，到书房的时候，心跳还微微有些快。她定了一定神，敲门进去，妈妈从书桌前抬起头来，周兹说：“妈，大姐和诘幼回来了。”
　　周妈妈手上僵了一僵，也许是怕她不自在，于是只‘哦’了一声，说：“我等会儿下去。”
　　周兹答应了一，随便在书架上拿了本书来看，去自己房间，她慢慢从起居室走回卧室，扶着扶手在榻上坐了下来，也不知道心里想了些什么，拿起刚才那本书，是《文心雕龙》，没有翻译，所以看起来很吃力，上头书眉上有端正的若水小楷的手批，应该是爸爸写的。她并不在古文上留心，所以看起来有些吃力。她想起小时候和爷爷住在一起的时候，爷爷那个书房，那真的是颇有藏书，从曾祖父下来，真的是如《文化苦旅》写的一般——‘以书为壁的庄严气氛。书架直达壁顶，一架架连过去、围起来，造成了一种逼人身心的文化重压。走进书房，就像走进了漫长的历史，鸟瞰着辽阔的世界，游弋于无数闪闪烁烁的智能星痤之间。我突然变得琐小，又突然变得宏大，书房成了一个典仪，操持着生命的盈亏缩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这些，把书合上，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周栖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她坐在那里，她换了一件奶白的开司米及膝直身裙，很宽大，可以当家居服，头发是柔顺的黑直发，周家女儿当中，周兹的头发是最好的，不染不烫，却可以好的这样，小时候家人看到洗发水广告，总是玩笑‘我就不信这样的头发能好过小兹去。’是真的不能，舒舒贴贴伏在衣上肩上，在额前留一小撮外翻的刘海，细腻的温顺，低头时碎发在耳廓打了个旋儿，落下去，撩拨起外面光晕。她卧室后面就是小花房，里面的秋海棠开得正好，那样的如粉如霞，越发衬得她安静祥和，眉眼仿若淡淡哀愁。
　　她叫了她一声：“小兹。”
　　周兹这才抬起头来，起身：“大姐。”顿一顿，问：“大姐有什么事？”
　　周栖很温和地笑笑：“没事就不能进我妹妹的房间了？”
　　周兹摇摇头：“不是——”说着又抬头笑笑：“大姐，我帮你去泡杯杏仁茶。”说着就要去起居室，大姐说：“不用了，我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周栖走到花房，她说：“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知道我说这些好像没什么资格，但是，你是我妹妹，有些话，大姐还是该跟你说。”
　　倒是周兹笑了，说：“大姐，我知道的，我怪你，真的，你依旧是我的大姐，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
　　周栖揉揉她的头发，她温声说：“你这段日子和何令询走的很近对不对？”
　　周兹听她提及何令询，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心中扑扑直跳，但面上认识平静：“她是我老板，是挺近的，但是我和他隔着不知多少层呢，说近却也不近。”
　　周栖听她这样避重就轻，心里更加担心了，她迟疑一下，终于还是说：“小兹，别怪大姐说话难听，但是趁着现在没什么事，大姐先把话说在前头了，你也规规矩矩一些，把H&L的工作辞了，如果你不想在银行刚做，其他的公司也可以帮你安排。”
　　周兹不解：“为什么？到哪里不是工作呢？大姐，我觉得现在的工作很好，三哥很照顾我。”
　　周栖听到这句话，几不可见地皱眉：“小兹，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何令询不是那么好惹的。”
　　周兹却是笑了：“大姐，她是我们的三哥啊，我和他没什么。”
　　周栖叹了口气：“我在诺丁汉这些年，他的事情也听过一点，后来去伦敦华人圈子里也有他的风声，他个人又在曼哈顿，风言风语都传到别的国家来了，你说能好到哪里去？那时他的风评真的不怎么好，你别看他对你有时候还挺好，可是他做事实在狠，在他的IT帝国是这样，对女人更是这样，但是他甩女人甩的那个狠劲儿，众人皆知，一点情面也不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咱们是规规矩矩的人家，能不要惹他就不要惹他了，没见到吗，何世伯为着他在曼哈顿的那些事气得就差点没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他们家三哥儿子，那一个像他一样叛逆，不听他父亲的话，偏偏要从商。”
　　周兹说：“大姐，你是我大姐，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可是，这件事，我不能听你，我跟三哥相处，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小时就知道。三哥只不过是野心大而已，这就是叛逆？他风流那是他的事，这不关系到我，他身边的女人难到一定试图他的人？难道就没有图他的钱的？”
　　周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最后这两句话，大惊之余喝斥：“周兹，你看看你现在说话什么样子？你和他在一起不过这点时间，也学得和他一样了吗？一点规矩也没有，还是你以前说话的样子吗？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别爸爸妈妈听到，你小心点你。”
　　周兹心下一酸，也觉得自己的话实在没家教，于是连忙说：“对不起，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这么说三哥，他是很好的人，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周栖冷笑道：“你和他好像也并不熟嘛，你就知道？难道我知道的还比你少吗？我在诺丁汉这几年他也在诺丁汉和曼哈顿两地经常往返，我能不知道吗？你知道些什么？BBD的林颐你知道吗？”
　　周兹说：“我知道，他的前女友是吗？”
　　周栖说：“你以为林颐是好相与的？当年何令询在被曼哈顿警署的检察官搜查她几处住所弄得人尽皆知，就是林颐捣的鬼你知道吗？当年H&L在曼哈顿总部的那次‘种票案’差点弄得何令询身败名裂，你知道吗？他交过成千上百的女朋友，留学生的华人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有势家世煊赫的，他教过的女朋友里面有哪一个是好对付的呢？哪一个都不好对付，他在留学的时候还是个问题学生呢，钓鱼骑马风帆潜水这些倒没什么，可是他在加州上大学的时候更是抽烟打架赛车女人无一不精，还逃了课去拉斯维加斯赌博，后来在读研究生的时候为回国来为了一个夜总会里的女人还专门开了一家酒吧，这倒没什么，只是这女人问题大得很，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汤的，这些你都知道吗？你以为何令询像表面一样风光吗？这些事都是碍着何家爸爸的面子没人敢到处乱说罢了。你以为他表面像一张白纸一样，只是一个沐浴着加州的阳光的公子哥儿而已嘛？你以为我说的叛逆，只是说他性格桀骜而已吗？何令询读书的时候一大堆事情呢。”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小兹，你从小就安安静静呆在家里，什么事也不知道，你就是太单纯了，人心险恶这四个字，你是一点没感觉。”
　　周兹真的是从小被家人保护的太好了，自己又不高兴被爸爸妈妈安排着出国，所以一直呆在家里，从小家教不是不严，这样是也不是不惊讶，可是她说：“大姐，三哥小时是和我们在一起的，不管你怎么说，他万花丛中过也好，或是出过很多事也好，可是，这和我做他员工没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能对我怎么样嘛？”
　　“他喜欢你，小兹，就你不知道，他从小就喜欢你。”周栖叹了口气，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何令询从小时候就喜欢你，很多人都知道，就你一个丫头。”
　　周兹彻彻底底愣在那里，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反应过来只觉得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最好笑的一个笑话一般，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何令询，何令询，前尘往昔慢慢涌来，她掏空了心底最最深处的记忆，也没发现一点他喜欢她的迹象，怎么可能？而且，他们两家分开的时候周兹才12岁，12岁，才上小学吧，从此再没见过。再怎么样可不能。
　　她终于慢慢坐到了床上：“这怎么可能，大姐，这种玩笑真不好笑。”
　　大姐这次没有对她温言相劝，她冷冷道：“小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大姐总不会害你，你要真的和何令询走得太近，受伤害的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