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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昼无夜出 ...


  •   安君珩起初是快步走,突然顿足,他握紧了拳,一直没有波澜的眸泛起了缭乱的情绪,随后又快步走了起来,又走了一会,他又再次顿住,因为他似乎听到了哭泣声,这衬托得寂静的夜晚处处是死寂,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便跑了起来,此时他只恨自己没有武功,不能迅速地赶到皇帝的寝宫。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对这个对母妃冷漠的父皇竟那么在乎,一路上所想便是一次次地否认皇帝驾崩。
      狼狈,这是他如今的情况,而且是他第二次那么狼狈,从那时起他不是早已学会克制自己了吗?
      当他看到齐齐跪在寝宫之外抽泣个不停的人之后,他才真正地认清事实,真的是驾崩了……
      元昭宁一直紧紧跟着安君珩,一路上安君珩的表现都让人担心,一点点的变得慌张,再到现在的沉默,过分的沉默反而表现了他心如死灰。
      “咱家见过潋安王爷,既然皇子都已经到齐,便快过来接旨吧。”大内总管以低落的心情道。
      安君珩默然跪下,与其他人排成一线。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自朕西去之后,太子登基为帝,元丞相辅政,大皇子安君立受封为昱秦王,封地肃阳,二皇子安君贤受封为贤王,同时为摄政王,潋安王安君珩同时为摄政王,四皇子安君文受封为庆西王,封地为庆西……钦此。”
      虽皇帝驾崩,各人伤感虽浓,听旨之后,思虑之事却是对各自利益的考量。
      太子登基为帝之事并没有太多意外,毕竟皇帝对他的宠爱可谓无节制,意外的是居然有两位摄政王。
      对此,大为不满的是安君立,身为大皇子的他非但没有被立为太子,就连摄政王之位也没能拥有,气愤过后转念一想,算了,无所谓,肃阳,意料之中,迟早有一天他会亲手夺过来。
      在宣读圣旨之后,所有皇子都被宣入房内。
      这无疑是非常令人伤感之事,即使发生在皇宫之内,元昭宁很自觉地留在了外头,官员在无事可做以后都窸窸窣窣地离去,最后只有一人留了下来,对先皇有着极大贡献的元致远,他的目光一直都只是低低地看着已经被合上的雕花门,后脚步慢慢地后移,没有任何话语,两人都极有默契的移动到了较为阴暗的位置。
      虽然他还是如往常一样儒雅,但元昭宁还是从父亲身上看到了哀伤之意。
      “爹……”元昭宁低声唤道。
      元致远扬手阻止了元昭宁的说话,静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宁儿,还适应吧。”此时声音一如往日的冷静。
      “嗯。”元昭宁回答得简洁。
      “跟随王爷虽苦,却是个锻炼的好机会,你该好好珍惜。”
      “是。”
      “皇上驾崩,局势由此大乱,你会怎么做?”元致远突然道。
      “……独善其身?”元昭宁猜测着元致远满意的回答,这其实牵涉到了谁,两人心知肚明。
      “能如此依然是好,不过照荀弟所说,你亦可以按颜妃娘娘遗愿行事。”元致远模棱两可道,独善其身似乎与他的承诺背离,元致远将选择权交还元昭宁。
      “嗯……娘他们都好吗?”元昭宁早已经做好选择,毕竟是假身份接近,他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好……都好,只是你娘整日盼着你回来一趟。”元致远到底对儿子较为放心,也不再深问,配合着拉起了家常。
      “我也盼着回去……”
      “趁早才好,别落了把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道。
      “这不是来日方长之事吗?爹你也思念孩儿不成?”元昭宁半玩笑道。
      “此时不归来,来日该在何方?”元致远微笑着看着元昭宁道,眼中有着对这走了江湖路独立成长的孩子的欣慰,他终于平安长大。
      元昭宁一愣,随后想通,安君珩绝对不是哪种安于现状的人,近期内一定会有所行动,有他爹坐镇,结果定是不容乐观。到时候说不定自己就不必继续待下去了?这也是爹所要表明的东西?一山仅能容一虎。
      “我常与你说朝中之事,为的就是对待现今发生之事情,并非不做官就不必理会这些官党之事,你可明白?”元致远顷刻之间又转严肃。
      “孩儿明白。”
      “忠君,是我时常与你们所说之事,谨记。”元致远眼眸突然黯淡了一下。
      “是,爹。”
      “时候不早,爹先回去了,宁儿好好保重,无事可做时便回家一趟,别拖着了。”元致远脸色稍霁轻声道。
      “宁儿会的。”元昭宁强忍眼睛酸涩道。
      元致远轻轻拍了拍元昭宁的肩膀便离开了,但心中的难过终于在无人之际散发了出来,年龄相仿的先帝又仅仅是君臣那么简单?他对皇帝的忠,皇帝对他的无条件信任,都建立在友谊之上,这是史上罕见的,只可惜最合适的君臣却终究无法改变大昱,就迎来了他的陨落。
      “真不够……意思。”
      他终于能说出抱怨了,可惜……

      金帐珠帘在灯火中闪耀着光芒,肃穆华贵的宫殿灯火通明,完全让人看不出来已有一条生命就在这里黯然消逝。
      安君珩踏入了这里,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入的,双腿在靠近那一处时,不知不觉已经僵住了。
      所有人刚进入,就听到了放怀的哭泣声,毫无疑问,那人是安君言,何时何地都莽撞顽劣的少年。
      安君珩一直都是羡慕他的。
      是的,羡慕,现在他终于可以理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从小到大,安君言就拥有父皇毫无保留的宠爱,恣意妄为,不学无术,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受到惩罚。而他,一切的努力都只是为了得到认同,然而该给他回复的人都离开了。
      现下这种该悲伤的场合,安君珩却发现自己压抑情绪压抑得太久,已经无法如安君言一般放声大哭了,只能强忍着喉间的哽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慢慢地靠近那张龙床。
      安君言趴在床边,哭得声嘶力竭,此时失去了往日的嚣张,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哭闹的小孩子。
      安君珩与其他人站成一排,一同看着那安详入睡的皇帝和哭泣的安君言顿时觉得眼睛酸涩得很。无论他们如何觊觎皇位,现在逝去的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没有谁是真的铁石心肠。
      太医站在一旁,悲伤道:“皇上是寿终正寝的。”
      所有人保持了沉默,唯有安君言听后立即跳了起来朝着太医冲了过去,狠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父皇才不惑之年,肯定是有人使坏,对不对,对不对!?”
      太医胆怯,面前的可是现下的皇帝啊,但是真相是皇上自己服毒这种话怎么能说?于是太医一口咬定道:“皇上积劳成疾,宵衣干时,如此……也是难以避免的啊,请太子节哀……”
      安君言不顾形象地跌坐在地,继续着嚎啕大哭,毕竟只有十五岁,一直在父亲羽翼下成长,从未经历过风雨,这次毫无预料的变故,连安君珩他们都遭受波动,更别说安君言这种黄毛小子了。
      安君言重回榻边拉着皇帝的手道:“父皇,父皇,你快起来啊,快起来啊,别睡了!别睡了啊!”动作由轻轻摇晃到激烈的晃动,最终将自己摔倒在地,干脆大哭了起来。所有人看着他此时的行为,第一次觉得并非是无理取闹,因为这也是他们及其想做的事。
      “起来,听话。”有人向安君言伸手温和道。
      安君言几乎是所有人讨厌的对象,可如今有人对他伸出援手,众人对此却并不意外。
      “二……二皇兄……呜……父皇没了啊……没了……呜……”
      “起来,听话。”依旧是这句话,温和却有着不容人拒绝的语气。
      安君珩看着那人,向来温文尔雅的安君贤,此时他正固执地定着手在半空中,等着安君言搭上去。
      安君贤,他唯一认为有能力与自己竞争的人,可虽说彼此之间有竞争关系,两人关系却是较好的,他很清楚,安君贤是个温和又不失强硬之人,由内而外似乎都找不到任何缺陷,但是说到压抑,他却是最压抑的。
      两人过往实属相似,前进的目标也相同。不同之处便是他们向外的表现,一个习惯于冷漠,一个习惯于温和。
      安君言在哭了一会之后就自己站了起来,尽管模样狼狈,却显现出了他的倔强。
      安君珩垂下眼帘道:“父皇不会希望我们因此难过的。”
      安君言握拳,狠声道:“你当然会这么说!当然会!最不想我当皇帝的不就是你吗?你记恨父皇!你盼不得他早点走!”
      安君珩冷眼看着他道:“他也是本王的父皇。”刚才的悲伤已经被深埋。
      安君言被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却碰到了安君贤,安君贤哀戚道:“父皇已经走了,别再说这种话了。”却不知是对谁说的。
      此事一提,安君言又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安君立抹了眼泪,烦躁道:“闭嘴!你这还有点太子样吗?除了哭哭啼啼还能怎样!”
      他这一吼,众人终于清醒的认识了一件事,所有的一切都已成定局,无法改变,却又不得不承担它的后果,悲伤弥漫在每个人心中,无法抵御。
      所有人都默了,那人睡得那么安详,外头的混乱却都撒手不管,就这样睡了。
      今夜,皇子公主都留了下来守夜,元昭宁在外等了一夜。
      安君珩等人在内跪了一夜,出门时,脸上的颓然与疲惫是那么的清晰可见。
      仪官为每人做足礼仪以后,分与每人一套丧服,嘱咐好时间便让他们去休息了。
      安君珩拿着丧服,心情复杂,他已经永远失去了父皇,可是实际上他从未得到过真正的父爱,在最初得知消息之时,他确实很难过,但是一夜过后,他猛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悲,为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伤感,这种事,不会再度发生了,不会。
      走着走着,就回到了五年前自己居住的殿房,自己离开后没有人居住,现在也依旧是空荡荡的,金帐垂落,珠帘唏嗦,不同的是,里面没有端坐着的颜妃。失去了她,这里就真的没有任何生机可言了。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这里是什么地方啊,王爷?”
      安君珩猛然回神,他几乎忘了还有一个人时刻跟着自己,当即抿着唇,对自己进行了反省。
      元昭宁误以为他认为自己多事,顿时不再说话,同时他也察觉了些许不同,自己与他本来就存在鸿沟般身份差距,无论如何,自己放得开不代表王爷也放得开,前些日子的贴近是错觉吧,自己自作多情将人纳入自己的朋友范围内,全然忘记了这里与江湖不同。今后做好一个贴身侍卫的本职便可,少管闲事。
      安君珩过了一会才吩咐道:“在这里候着本王。”
      元昭宁道:“是,王爷。”
      随后便独自一人进了里屋,留下元昭宁无聊地打量身边环境。
      “元昭宁,”他突然探头道,“替本王准备沐浴之物。”
      元昭宁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不得不回答道:“我不会。”
      安君珩道:“难道需要本王教你吗?”
      虽然知道这个要求已经逾越了,但是元昭宁还是诚实地回答道:“好啊。”
      安君珩皱眉,本来已经疲惫的他是在不想在这种问题上生气,道:“出去找个人来。”
      元昭宁犹豫了一会后就果断地走了出去,犹豫的原因是需要不需要问问找什么人,思考结果就是找到替罪羊便好,余下的……到时候再考虑吧。
      最终是元昭宁随便找了一个小太监,而事实证明随便一个小太监都比他懂得该如何做这种事。
      安君珩此次沐浴的时间极短,不一会就穿着丧服走了出来。
      憔悴损,风华不减,元昭宁感叹着,怎么穿都是美男子一个啊。
      “跟上。”
      元昭宁听着命令,不再分神,尾随而上。

      皇帝本应龙袍加身而葬,而他本人生前却命令不为他更衣,便是穿着那身黑衣下葬,据说,那黑衣与皇后逝世时所穿的绯色衣裳是两人初遇时所穿。
      而安眠之地则选择了与皇后同陵。
      说他深情,却拥有三千佳丽,说他寡幸,却愿为皇后倾其一切。
      是是非非,无人能知,只能随着合并的棺木永远封存。
      但因此牵动的锁链,却将细微的反应放大传导了下去……

      从房间到皇陵,安君珩仅仅说了那两个字。
      而从葬礼开始到结束的这三天,安君珩如同机械一般,只懂得做仪官吩咐的事情。
      结束那天,按例律,正好是太子登基之日。
      哀丧之后迎来喜庆,众人却将过度做得极好,前一刻尚在为先皇痛哭流涕,后一刻便笑容满面地恭喜新帝登基。
      安君珩从头到尾都是一幅冷漠的模样,这实在是不讨喜,可他偏偏是摄政王之一,安君言可谓是敢怒不敢言。
      头几□□堂风平浪静,皇帝没有取消早朝,臣子也没有任何冲撞。
      就在此后几天,安君言的顽劣心性便表露了出来,强硬地要求修建新的斗兽场与各种游玩宅址,完全不顾及国库的空虚以及除了昱庆之外的开支。
      朝堂之中反对声无疑是大起的,在两位摄政王的带领下,几乎满朝文武都反对皇帝提出的各种无理要求,其中属安君珩的反对声最为突出。
      君臣冲突之时,向来都是异臣出现之际,依靠诋毁安君珩来讨喜升官的大有人在,由此,两人的矛盾正在激化。

      啪嗒啪嗒……
      安君珩正拨弄着笔筒。
      他很心烦,却又很冷静,原本决定安安心心做一个摄政王便好,可安君言实在是不懂得如何收敛自己的恶习,他现在,想改变主意了。

      秋转冬,寒霜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昼无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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