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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最美好的毁灭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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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不要安排我在无聊的平静生活中死去。
      ———————————————尤安
      在海陆东道的生活宛如用色绚丽的画卷,连最细微处都激荡着名为阴谋与陷阱的刺激感,尤安无法以观察者的身份入画,不免略感遗憾,她是画卷中最优雅贵重的装饰品,而那画卷有个不正式的名称,叫做“权力斗争附属之夺宝游戏”。这样的描述或让人误解她过得艰苦,其实并非如此,她过得非常舒适,一如源若雅承诺,人人都极重视她,老领主虽然延迟了七个月才前来拜见她,但见面之后他便下令建造新的城馆作为她的居所。尤安接受过太多殷勤,并不因此事对他产生更多好感,她更好奇大权旁落的老领主究竟想要以这种方式获得什么————财富是不可能的,权力也是不可能的,源若雅的人望之高令尤安大感惊讶,至于美色,真是有趣,这个老家伙是有后宫的啊,那后宫不仅是源若雅之父源雅世的乐趣,而后也成为尤安生活中最大的消遣。
      根据源若雅的安排,尤安不仅有八十位侍女,还有负责联络行事的官员,受命总领此职的正是喜农兼仲之子喜农兼实,此人年轻却甚刻板,胜在心思缜密,又极为忠诚于源若雅,他对待帝国方面的来客态度谨慎,因尤安亦不是对每次的使者都感满意,偶尔看他一板一眼折腾使者倒也是有趣。侍女长花苑锦是源若雅的乳母,服侍周到,也有威严,和尤安相处久了,交流些养育孩子的私房话,竟然成了关系亲密的人,从她那里,尤安逐渐了解海陆东道,纠合五十万以上领民的海民之国,采取随和政策统治着共居的多民族,看来十分开化,但某种程度上来说又比其他地方更为重视传统,其中之一就是不可动摇的血族相传制度,领主由源氏嫡流代代相传,至源若雅祖父之时,男嗣断绝,遂将独生女嫁与旁系的源雅世,源若雅出生方三月,即被立为继承人,三岁时祖父身故,因其父源雅世一力阻拦,不得正式继承领主之职位,幸而其母时御夫人精明强悍,此刻更力挽狂澜,率领老臣逼退丈夫的野心,此后代儿子摄政,更将源雅世软禁于后宫数年。此事虽已过去多年,花苑锦讲述时仍不免心潮起伏,想来是十分崇拜这位夫人,尤安才不会心生向往,亦无半点嫉妒,脑子里一如既往是些古怪的想法,或许源若雅根本是很看不起她吧,毕竟有那么强势的母亲,会觉得一切退让都是逃避责任的表现吧。尤安还是毫无愧疚之心,正如内城里诸人认为她身为一国之母愿意成为人质很伟大,她也觉得已经用自己的方法完成了对国家对家庭对儿子的责任。
      原本这边和在帝国没有太大不同,尤安的身份地位可以保证她过上一种不受干扰的寂寞生活,唯一期待的只有与儿子的书信来往,叶尔金守护两位公主在海外,久久才有消息,整日牵挂着简直没法度日,久而久之,对女孩儿的安危也不太放在心上了,反而更在乎庭院里的树木什么时候开花,这边有一些珍稀的花木前所未见,想象开花的景象,内心充满期待,日子过得便更愉快。
      然而一个可笑的老男人和他爱嫉妒的后宫把一切都毁了。
      源雅世来拜见尤安,此事进行得十分慎重,他毕竟是名义上的领主大人,因此需以臣下之礼拜见母后尤安,代政的源雅言曾辅佐时御夫人多年,对此事自有看法,他不似源若雅一般想要亲近帝国,几乎是想要阻止尤安得到更多承认。然而源雅世对尤安既好奇又敬畏,不论是绝世美女的传闻还是帝国母后所代表的力量,渴望与之一见,渐渐变成无法阻挡之心意,于是终于还是见面了。见面的气氛说不上好,尤安觉得更象是会发生政变,忠于源若雅的官员以防备的姿态守护着她,而极少数的源雅世的亲信在大殿的另一端保卫他们的主人,源雅言大人一派仲裁者的模样,矗立在两者之间,尤安冷淡地看着他,心想他凭什么以为自己竟可以不同于众人,她的目光锐利,那双与众不同的白金色眸子犹如星光闪烁,源雅言终于跟随名义上的领主大人一起对母后拜倒。啊呀,真是糟糕,尤安看着阶段下的两个男人,竟然觉得源若雅更像是源雅言的孩子。就外貌来说,源若雅并不似这两个男人,话说回来,虽说是异母兄弟,这两个男人的外貌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源雅世中年发福,面上有多年沉缅享乐的倦意,胡须漂亮,和华丽的正式礼服配合的相得益彰,他恰是尤安最熟悉的一类人,那种在宫廷中游刃有余的人物,他的表现也如预料,他被她的美貌震惊,不相信她是帝国的母后,当得到确定回答,他说画像不足表现她美丽的百分之一,这可能只是一句很单纯的恭维话,但在场的官员远比尤安敏感紧张,他们不翻译这句话,于是源雅世便以拙劣的官方语重复一次,尤安回以冷淡的微笑,他邀请她一同用餐,她拒绝了,他再请求,她还是拒绝,他不曾放弃,殷勤得有如第一次陷入情网的少年,她仍然没有答应。官员们保护了母后,以及海陆东道的尊严,尤安则确定源若雅治世的最大障碍在于完善的体制,而此刻体制却又是保证其治世的基础,她比以前更信任他对帝国的渴求,若非得到皇帝陛下的支持,他是无法战胜源雅言其人的。
      按照海陆东道独特的传统,源雅世送来了用词含蓄的书信,并且下令为尤安建造新的住所,外人看来,他是被异国美人彻底迷住了,但尤安倒觉得他是故意想要让儿子难堪,让一本正经的源雅言多些烦恼。她若再年轻些,大概会陪他玩下去,她很了解他人生的无聊。但谁又不是这样呢,她已经到了不想公开年龄的岁数,而她的孩子正在为生存努力奋斗,她不能也不该添乱。然而她的沉默只让人产生更多猜想。源雅世持续不断地作出邀请,甚至会在某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突然登门拜访,他没能见到她,他并不勉强,只是说偶尔看到很美丽的花想要给她。源雅言终于代表统治当局宣布老领主该节制自己的行为,而这种警告,正如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被违背一样,源雅世提出希望能每个月拜见母后。
      被这种热情刺激,此刻支配海陆东道后宫的女主人请求拜见母后。尤安厌恶卷入另一个任性女人失败的生活,但是她好奇,对方是和她一样令正室夫人不安却又霸占着后宫的女人,她惊讶对方的愚蠢————竟然以为帝国的母后会被引诱,却又觉得对方勇敢。花苑锦非常看不起那个叫伊玛的女子,因为她毫不克制地厌恶,尤安终于决心与之相见。结果她被吓了一跳,其时正受源雅世宠爱,被称为第一侧室的伊玛,竟然是位金发蓝眼的混血女子。伊玛嫉妒尤安,见面后嫉妒更深,两人身份相差太多,连正式的谒见亦无可能,这次会面纯粹是私人性质,若尤安有意完全可以叫她跪到庭院里,不过最叫伊玛嫉妒的还不是尤安的身份,她那女神般无瑕的容貌,丝毫不曾留下岁月的痕迹,伊玛想不到母后竟会如此年轻,原本想要炫耀青春美貌的计划完全落空,只能任由花苑锦摆布,以卑微的姿态对其深深致礼。
      两个女人无法交谈。伊玛一直盯着尤安身上的深色丧服,或许想从朴素中找到弱点。尤安仔细观察她,不曾错过最细微的情绪变化,她是美,打扮也算得宜,但不自然,如此一点就太辛苦了,她受过教育,不需要翻译也能明白尤安的意思,但她不曾主动开口,或许是为了显示身份,花苑锦因此更厌恶她,尤安觉得有趣。观察了大概数刻之久,花苑锦要求伊玛告退,尤安没有阻止,对她已经不再好奇,然而就在这时,听到她用细微的声音说仿佛是“原来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这样的话,或许还要再见一次,尤安这么想着,觉得别人家的后宫真是有趣。
      伊玛之后,又有两三位和源雅世关系密切的女性求见,简直跟春天的兔子一样快要没完没了了,尤安终于想到询问源家领主的侧室数目,结果竟有三十七人之多,不要说是对于严格限制一夫一妻制的帝国人真是一种刺激,就算是自认为深谙世情的浪荡子也会惊讶一个仰仗妻子财产生活的男人竟敢供养那么多供之取乐的女人。花苑锦十分含糊地说建立后宫乃是一种补偿,可能是对必须软禁之数年的回应吧。
      尤安欣赏能善用权利的人,带着玩笑的态度将此事写在给儿子的信中。不久后收到首相侯爵为代表的大臣的来信,请求她用更符合母后身份的态度与陛下通信。古兰夫的信中无非是说繁忙的工作和几乎没精力思念谁,似乎对大臣们的行为毫不知情。她决定做一次尝试,于是在下一封信中更为详细地描述了源家的后宫和有趣但是孤独的领主。
      大臣们保持沉默,至少他们给了尤安这种错觉,但是她错了,他们派赞特来。
      赞特选在尤安一年前到海陆东道来的后面一天来临,之前谁也不知道将有一位九龙家的大领主到来,接待帝国使者的官员中有人认出了他,虽然他坚持自己只是为母后和陛下充当信使的人,但是对于海陆东道的官员们来说,只要一想到这个人的领地至少有海陆东道的十倍大,敬畏感会立刻随着一长串数字建立起来。
      等到终于有人想到应当通知母后,她的一位高贵的臣子来拜访她了,赞特已经非常有效率的来到尤安的庭院里,他甚至没有费事换较为正式的衣服,但有什么关系,尤安记得海风的声音,绿色树叶的味道,还有遥远的陌生的人群的喧闹声,下一瞬间,她看到了赞特,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幻觉,她就是这么认为的,但他开口说话,他叫她的名字,那声音熟悉得让人心痛,她忘了已经有多久没人呼唤她的名字,那确实是活生生的赞特,她微笑,对他挥手,然而她有必须说的话。
      “您不应当冒险。”
      这句话取悦了赞特,他非常克制,只不过想要拥抱尤安,她几乎要顺从,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他们正远离宫廷以及那些熟悉的人。
      “您……真的不应当……冒险。”
      尤安敏捷地退到可以令自己看来更优雅的房间的阴影内,然后花苑锦出现了,一副拿不定主意该怎么接待贵客的样子。
      “是的。”赞特致礼,他也退到某个更恰如其分的角色中,“您无需冒险了,不,我们都不该再冒险了。”
      这是尤安极少数几次听到他说出的丧气话,她不禁忧虑,然而无法因此做什么,因为接下去赞特就无比恭敬却也十分认真地传达了大臣们对母后的种种进言。说是进言,毋宁说是谴责,大臣们对她的各方面表现都不满意,首相侯爵的用词甚为温和,但绝对是其中最坚决的一位,他从一开始就不赞成一位健在皇帝的母后成为人质,现在悲观的看法扩大化了,他乞求尤安尽力避免最近两百年来最惊人的丑闻,这不是说他怀疑尤安的品行,他再次强调环境所具有的差异性,人们往往更关心目之不及处的流言蜚语……反正是一些复杂奇怪简直就是饶舌的观点,尤安耐心倾听,一半是因为赞特年长后有了极其美妙的嗓音,另一半是因为她得到颇为振奋的结论,帝国在困境中仍然发展出相当有效率的情报机构,她猜想浸透在海陆东道的情报人员不会比逐渐靠拢观察柯维勋的更多,然而柯维勋显然比她更在乎隐私,她觉得有趣,想到最终无论柯维勋是否能发现这件事,都会出现心灵受伤者,或许现在她就感觉受伤,因为在她鼓起勇气承担责任之后,竟然还要被监视,以及受到如此严厉的指责……说严厉有些过分,赞特的语气和神态称不上严厉,他对自己所说的事情毫不关心,一当传话结束,他就用真是无聊的表情看着尤安,似乎期待她能做出些有趣的回应。
      “那么您呢?”
      尤安原本是想听赞特对此事的看法。不料他误会了————或者根本是故意的————他抬了一下左边的眉毛,然后开始说巴特里雷家族领地上发生的战斗,穆嘉德的军队杀死了任职三十几年的代官辛巴克,他有八子三女,都是非常传统的人,发誓要为父报仇,巴克的长子小巴克选择沙漠山区作为基地,建起了游击队还是别的什么武装组织,不放过任何一个在巴特利雷领地上的穆嘉德的手下,这个组织发展得很快,尤其在巴克的三子伊扎克辗转前来拜见赞特之后,赞特为他们争取到国家的资助,短短数月,他们招募的战斗人员超过十万,宫廷原本不在乎他们,但在他们成功践踏过穆嘉德的领地并且摧毁其家族的堡垒都市之后,利夫派了一位将军去担任小巴克的助手,穆嘉德在他还未见到小巴克之前发现了他,为了救他,小巴克失去了一个亲兄弟,于是他更有理由恨穆嘉德了。他很成功的保护了巴特利雷家的利益,让其大部分领土不至落入维勋的掌握。大概一个月前,穆嘉德的堂弟率军发动了一次突然袭击,小巴克获胜,也得到一部分复仇的果实,他的另一个兄弟砍掉了穆嘉德堂弟的头,他们按照古老的方法把这颗头颅用热沙处理过后送还穆嘉德。但是这不足够,小巴克和他的兄弟姊妹们都认为不够,因为穆嘉德显然不爱自己的亲人,而对于辛家人来说,家族的爱是复仇的主要原因之一,赞特喜欢他们的看法,便为小巴克申请受封皇家骑士,然后他还希望促成联姻,他计划把一个巴特利雷家的女继承人嫁给小巴克的某个弟弟。不过现在计划还未公开,他必须选择一个恰当时机禀告陛下。
      整件事都很奇怪,尤安勉强听到最后,这一年来她处在安逸的环境中,几乎忘了一场大战近在眼前,现在她比较有真实感了,而本来的问题和正确的回答已经无关紧要。
      她反复思考赞特的最后几句话,最后充满忧虑地问,“到底怎么了?”
      “什么?”
      “古兰夫,他做了什么,让你觉得无法说出一个并无损害的想法。”
      赞特略感迟疑,“陛下还很年轻,处于那样一种环境中,难免会感到焦躁。”
      “焦躁?!”尤安惊呼出声,但很快控制住情绪,“请先告诉我,究竟是怎样一种环境?”
      赞特松了一口气,似乎露出了一种达到目的后才有的奸诈笑容,但其中并无恶意,他只是感到某种程度的满足罢了,无法否认,看着事情按照自己的想法进展,确有无法说明的快感。这是大臣们呈上的另一个请求,因为不合适留存书面证据,所以由他口头传达。那的确是荒谬的提案,但更荒谬的是他们竟然选中赞特来传达,当他说“陛下将满十四,拟当召适当之女子入内,授枕席之事,望母后提出心仪之人选”之时,尤安几乎不能呼吸,数刻后,她意识到乃羞愧难当所致,却也无法抹去火烫脸颊上的绯红。她终于找回声音,也比较能准确表达心意,于是她尝试开口说话,结果只是重复“若维提克还活着就好了……”这类毫无意义的句子。
      尤安想把问题踢回给大臣们,但在她能够提问前,赞特断绝了她的希望。
      “有好几家为了夺得陛下的……使用权,不,就算那是贞操……几乎要打起来,裴首相被指责有私心,其他人更是,他们无法控制大家对这件事的偏执看法,所以只能……”
      那个近乎愤怒的母亲打断了他的解释,“难道说那个孩子真的已经到了……已经到了……不得不……安排这种事的年纪吗?!”
      赞特微笑起来,尽管此刻微笑会令她更尴尬,“是,我认为是时候了。陛下渴望战争尽快开始,所以格外焦躁,而公务只能消耗他的精力,无法使他的心灵平静,如果有事情能分散他对战争的热情,那将令大家都满意。”
      尤安在他的诚恳中绝望了,“可是他才快要十四岁!”
      “维提克陛下在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准备自己的婚礼了。”赞特平静地说,“你也是在差不多这个时候认识了陛下,接着就和修格结了婚。不,请不要说女性比较不一样。”他非常友善地对她笑,“事实上,只是女性通常希望在婚姻中失去第一次,而男性想要在婚姻之前了解更多细节。就我所知,那些活跃于宫廷的男性基本都是在这种年纪有了第一次……尝试。”
      “那么您呢?”
      尤安无法释怀,可是也不想和男性世界的一般认知作对,她希望通过他提供的名单找出合适人选,然而他又误会了,或者这次真的只是误会。
      “你知道的,二十九岁。”
      是的,但她真不想知道,她不想相信那是赞特的第一次,承认这件事感觉自己好像坏女人。可是不这样就不是赞特了,她痛苦地想不出任何阻止大臣们对古兰夫做出安排的借口,终于她可怜兮兮地开口,声音充满绝望,“赞特。”她叫了他的名字,“你认为那孩子有多少可能选择和你一样的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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