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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忆年少 ...

  •   57

      年少轻狂更胜神经错乱。
      ——————————柯佑恩

      叶尔金把海陆东道的领主之子带到皇帝御前。是的,正是那个漂亮的年轻人,他穿得像个普通人,又沉静地跟随在传奇的魔法师身边,因此他可以微笑着说除了尤安,任谁也没猜他未来是一个有领地的贵人。叶尔金依照传统,先向大臣们做介绍,公子的身份引起骚动,该不该允许这个边境地区的少数民族领主之子谒见陛下呢,或者说他请求谒见皇帝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然而叶尔金是不可拒绝的,除了他所背负的传奇,他和先帝的情谊,以及他背后隐藏的不可测的力量,重点是他懂得说服尤安,权力的天平或者因为种种混乱倾向于大臣们,但真正能动摇曾是他学生的古兰夫的心意的人只有尤安夫人。
      他们来拜见尤安。
      “太多柯洛芬了,容易产生混乱,请就叫他故乡的名字源若雅吧。”
      叶尔金如常做介绍,源若雅没有微笑,他显得有一点慌乱,这很没道理,因为之前他们见过了,然而没有忘记礼仪,他对尤安拜倒,尊称她为夫人,随即觉得不妥,可是尤安也不习惯被人称为母后。
      “源若雅公子远道而来,可惜无法安排与您身份相当的接待,请原谅值此混乱之际,宫廷内礼仪的疏散……”
      “不要这样。”叶尔金打断她的套话,“我领这孩子过来,正是希望能尽快改变局面。”
      尤安沉默片刻,她无法真的怀疑叶尔金,但是就这样表示信任是否太随便了,事情就是这样,她又被放在必须先于众臣做选择的位置。
      “我真厌恶必须提出这种问题!”她看着源若雅,那种慌乱感还没有完全消退,但是他确有理智,“公子,您真是来帮助我们的吗?”
      “……是的。”
      “我真厌恶这种问题!!”她又抗议了一次,然后她完全收起了微笑,“或者这是不恰当的,想想我们的身份,大臣们会怎么认为,真是可恶!”
      叶尔金没有被她的反应吓到,“这件事没那么困难,再说我不是一直在帮忙吗?”
      尤安不要继续失礼下去,“好吧,请告诉我,公子,若得到海陆东道的全力帮忙,我们必须付出怎样的代价?”
      源若雅一时惊讶于她的坦白而无法作答,叶尔金一幅事情都在掌握中的轻松模样,“孩子,别隐瞒,我说过她本性率真。”
      尤安瞥了他一眼,她头痛,无法退回去假装有耐性又单纯,“源公子,或许是这个自称是你老师的人曲解了你的意思,你其实并无意承诺任何事?”
      “不,我……”源若雅的教养发挥作用,他花一点时间措词,因此暂且放下不安,这样反而显得单纯,“因为这是一场绝对不会输的战争。”
      “世上没有绝对的说法。”尤安快要呻吟了,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她发誓再也不要搞什么私下拜访,还有她也受够叶尔金,他正在笑,然后用一种喘息的声音说他早知道尤安会这么回答。
      尤安提高声音命令叶尔金冷静。
      源若雅趁机整理思绪,“夫人,或许您认为我不够真诚……”
      “没有的事,我只是感到此事不合道理。”
      “尽管海路东道只是一个边境小邦,但是祖先已经对帝国皇帝宣誓,值此危难之际,身为臣下无法袖手旁观。所以,或许没法提供军队参战,不过将竭尽全力维持海上的运输线,这样一来……”
      尤安凝视源若雅,“已经作过了。”
      “什么?”
      “上一次战争,海路东道,置身事外,隔岸观火。”常识告诉她不能相信一个不学历史的人,但直觉则说该和面不改色坦然说谎的人做朋友,她又觉得烦躁,“怎么能相信一个连派驻帝都的使者都是临时雇佣来的少数民族领地呢?”
      “因为我相信夫人不是一个拘泥于传统的人。”源若雅调整到了正常状态,连目光都那么真挚坦然,“此外并不是没有私心,在帝国游学四年,我想继续做边境领地的柯洛芬是不适宜的。”
      无限接近标准答案,但是尤安的混乱感还在,有很多事不是那么简单可以做出判断,尤其是对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信任,“柯洛芬们接近宫廷的目的总是危险的。”
      “诚如叶尔金师傅所说,不会比眼下更尴尬,但是不危险,我愿以自己的命担保。”
      尤安轻轻点头,叶尔金真是个麻烦的家伙啊,可她无法拒绝,海路东道是绝妙的诱饵,不仅是她,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会拒绝一个真正海运帝国的帮助,她不认为自己的儿子愚蠢,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希望你能打动陛下。”她变得轻快,可是没道理,至少源若雅不能理解,然而他的目的至少达到了,“我会安排公子谒见陛下,然而此外我无法作出任何承诺。”
      廷臣或许曾想激烈反对,但没有机会,尤安或许不擅长制造意外,但对安排宴会自有一套,当天晚上源若雅就被正式介绍到御前,他穿戴正式,人又十分美丽,仪态和谈吐无懈可击,令人不禁有种错觉,他不是什么乡下危险地方来的怪物,而是来复兴帝都美妙时光的人。
      古兰夫喜欢源若雅,但也可以说不喜欢,他对过往繁华生活没有像成人们那么深刻的印象,在他世界中最有魅力的男性维提克也难被超越,或许他因为大臣们的反应而更仔细观察源若雅,结论不太坏,他留意到现实性的部分,对于他来说,将未来来自海洋大部分的收益交给源家并不算是什么难事,因为过往的皇帝也从没真正掌握过这项获利,可笑的是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正是由于源家的存在,然而他实在没有理由拒绝摆在眼前的选择,事情如果按照预料进行,双方都会很体面,也将获得更大利益。古兰夫毫不勉强地接受了这个新来的臣子,其他人至少表面上追随皇帝的意志,但是看得出来亲密是有节制的,源若雅需要更努力才能取得宫廷的信任。
      照尤安看,源若雅取得了很大成功,人人都喜欢他,不仅仅是好奇,而是他真的有这种魅力,他们接纳他远比想象中更多,他身上那种完整而坚定教育的成果,让人惊叹,他能够和任何人相处融洽,而又不令人觉得隐私被冒犯。他比尤安所见过的任何血亲亲王更像出身皇族,她时常会忘记他异国的容貌,想着宫廷里出现这样一个柯洛芬,对于柯洛芬血族的皇帝来说,是多么微妙的事啊。
      古兰夫没有类似的烦恼,这是和母亲本质上的不同,虽然从出生开始,他就是一个酷似母亲的孩子,但是血统优越感,则是出身低微的尤安所不具备的。他显然了解源若雅有魅力,也从未在公开场合叫错源若雅的名字,但是他更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柯洛芬,谁才是真正能据守宝位的人。他的那种气量被认为遗传自维提克,然而也不排除是环境和教育所致,大臣们谨防源若雅的态度虽然不能说是丧心病狂,但也足够可笑。他们甚至一次也不邀请源若雅参加御前会议,理由是若非正式得到领主授权代行其职的人,就身份来说没有资格参加。相比之下,皇帝秘书室则顺利接纳源若雅,他们都曾是叶尔金的学生,其中一位与源若雅有同乡之谊。尤安自然也怀疑叶尔金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但随后就把这想法抛至脑后了,接下去的事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源若雅是微笑的行动派,他善于使用身份所带来的特权,至少在他的领地是如此,一得到皇帝的承诺,海陆东道两千人的军队就出现,他们一直潜伏在商船中,做着与作战毫无相干的工作。大臣们又一次受到惊吓,甚至是利夫也觉得被冒犯,怎么可以有一支军队————尽管只有两千人————距离如此近而毫无察觉呢,然而源若雅也会立场强硬态度温和的反驳,毕竟他是一个有五十万人口的领地的继承人,如今深入战区,怎么可能不带扈从呢,何况大部分人都是必要的船员。他的解释更加激怒大臣,但是他们毫无办法,古兰夫对这一手似乎挺欣赏,为了回报皇帝的宽大,他展示自己的近侍,那些人真的如同影子般跟随在侧,相比之下,帝国皇帝的保全却仅依靠忠诚的期待和一点点运气。利夫将他们编制为新舰队,尽管源若雅的意愿是成为陆军————可以预见未来很多战斗将会发生在大陆上————这个小小的惩罚很快被皇帝以特权取消了,就在迎接海陆东道第二批次的船队前来之后。
      第二次来的船队送来的几乎都是后勤部队,少数军队的工作似乎是为了护卫为领主传信的大臣喜农兼仲,曾经是源若雅启蒙老师的兼仲如实传达领主大人的不满,但是他也表示家臣都愿追随公子,源若雅没有尝试隐瞒家族中涌动的暗流,他对父子关系的淡漠态度可能更令人意外,他不像是那种蔑视传统的人,而关于家臣尽都效忠于他的说辞,则是最令人疑惑之处。
      尤安发誓在此之前一点不了解古兰夫与源若雅的协议,她以为他们会处理的很好,所以不愿多事打听。大臣们当然很想知道,可是不得其门而入。结果她突然间被告知成为协议的一部分,惊诧之情自然不言而喻。
      源若雅说那是他父亲玩的花招,为了破坏儿子的计划,老家伙提出人质的要求,当然正式的说法是为了保证皇帝母亲的安全而愿意提供最妥善之保护,不过谁都清楚,他只不过是在给儿子出难题。当然他们可以不理会,源若雅已经在阵营中,海路东道的家臣们——如果他们的宣誓是真的——都支持少主,老领主所能做的只有叫嚣或者忍耐,然而古兰夫被另一项选择吸引了,海路东道尚有两万正规军队,以及若干分散于各地的战舰,若是皇帝展示气魄,老领主愿意把军队都交给儿子。古兰夫被提前集结足够多军队展开大反攻的可能性刺激着,简直可说是神志不清,他对那件事那么渴望,这是之前从不曾出现过的迫切心意,作为母亲的尤安非常了解,正因为了解才觉得危险。大臣们没有相应的热情,怀疑海陆东道诚意者有之,本身对提前展开反攻表示悲观者有之,虽然没有明说,但相信不少人觉得此乃摆脱母后的良机,尤安较熟悉的大臣之中,首相与明华夫觉得风险太大,利夫表示不妨冒险而动,赞特要她做决定。
      “因为你总是有自己的想法。”赞特其时正处于与领地失去联系,本身又被困于各种繁琐事务的境地中,但他还是不很在意的样子,他只是在最后补充,“若你去,我也去。”
      尤安想到死亡,虽非初次,但感觉强烈,从未胜过此,她想了很多未来可能发生的状况,得到此刻实在不是告别人世的好时候的结论,古兰夫还未成年,有她在至少可以避免他受大臣们的摆布,她倒不担心儿子长大后无法夺回政权,考虑到这一点,她存在的实际意义其实甚为薄弱,然而无法因此断绝忧虑,说到底还是她贪恋生命。她回想一生,是的,已经不年轻了,不再是那个以为人生有无限可能的少女,但还需要更多可能吗?她爱的人爱她,她不爱的人也爱她,她尝过背叛,也背叛过他人……正如那句来自绝望的宣告,她要成为皇帝之母,她做到了,她的人生没有遗憾。她忍不住笑出声音,女官和侍从都看她,除了岚雅小姐,其他人都以为她疯了。她看着岚雅,少女完美无瑕的脸上没有一丝焦虑,“我不会死在海陆东道,对不对?”
      岚雅张口结舌,无法作答。
      “这真的是一场不会输的战争?”
      岚雅的表情能说明一切,管他未来是不是有很多种,尤安已经作出决定。
      尤安以母后身份出席御前会议,主题与她关系密切,然而事到临头,大臣们不能畅所欲言。首相侯爵仍然激烈反对给予海陆东道太多信任,明华夫伯爵较谨慎,也更了解尤安的想法,他改为忧虑小公主昝华的未来,这倒很有力,不过尤安对此也早有打算,她只与叶尔金谈过此事,他给了不错的建议。她厌倦看大臣们做戏,更不想让太多人承受折磨,她站起来宣布自己的决定,四周安静下来,这是大部分人意料之外的选择,她很满意这种效果。古兰夫虽然对此有期待,但也几乎无法面对母亲的宣告,他在私下会面的时候默默流泪,这一点来说倒不愧是尤安的儿子,他们有无法坦诚以及无用的良心太多的一面,不过此刻尤安只觉得有趣,她安慰儿子,不妨将她的离去看作一次漫长的旅行,然后她自己大笑,说自己总是在慢半拍迎合传统,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不是皇后的皇帝之母都是在儿子登基前开始周游之旅。
      古兰夫厌恶和历史有关的笑话,只让他想起从来没有皇帝将母亲送到海陆东道去作人质,以换取区区两万人的军队。
      “我不会签署文件将我的财产交给你支配,是的,你还未成年,而且对为我服务多年的明华夫伯爵也是冒犯,你这个喜欢自行其事的小坏蛋。”尤安继续宣布决定,那些她考虑多时但可能毫无意义的事情,谁能保证身后不是洪水滔天,感觉真糟糕,幸而她很少自觉伟大,因此可以用较轻快的语气一一说来,“但是你必须签署文件再次确定昝华的身分,不是立她为皇太女或者皇太妹,真难听,她成为假定继承人,这样才能得到更有力的保护,我也比较放心离开。”
      古兰夫不哭了,他喃喃自语,似乎是说怎么会又扯上继承问题。
      但是尤安很坚决,既然她要去冒险,那也不需顾及很多了,“至于你们的堂姐莎莎,她还是个孩子,虽然不是说完全无法讲道理,但我恐怕无法继续照顾她了,按照她的身分,她有权要求在你妹妹之后的继承顺位……”
      “那太糟糕了。”古兰夫完全恢复常态,他皱起眉头,显然对此事甚觉烦恼,“国家不能交给她。”他对莎莎的评价只有这句话。他也同样坚决,“必须处理这件事。”
      “事实上不太容易。”她已经作出安排,“我们无法否定她的身分,正如那个维勋无法否认我们……所以,承认她,将她当作自己的姊妹,只有这样,当我的小昝华被人当作奖品虎视眈眈的时候,才会有另一个条件几乎相当的奖品帮忙分散注意力。”
      古兰夫不得不承认母亲决定快乐地度过分别时刻,而当她下定决心,往往能随心所欲。
      大臣们借口劝说来为尤安送行,其中一些人的喜悦不言而喻,尤安甚至以为自己听到他们在背后说“啊,看吧,没有比那个更适合这女人的下场了。”但是也有些人真心担忧,只不过大部分人忧虑的重点是帝国的体面,而非她的命运。她拖延到很迟才表示岚雅必须留下,这决定尚算正常,然而之后她又全盘否定随从名单,连一个有贵族血统的随从也没带,当然其中也包括赞特。
      “没必要给他们更多有价值的人质。”
      源若雅觉得被冒犯,“夫人,我发誓您将是上宾。”他深感困扰,到尤安登船前一刻也不信她真的自愿去作人质。
      “有时候那两个词可以通用,不要太介意了。”
      “那么学习和保护也通用?”
      昝华很快要去学校开始学习,莎莎也将同行,想到那么幼小的孩子远去海外,做母亲的心里也感到痛苦,但这是叶尔金的建议,正是目前情况下最好的躲避之所。在世界中唯一也是最大的魔法学院里,在那个靠近世界中心的小岛上,孩子们可以远离战争和无聊人士,获得安全,但可能没有内心的安宁。尤安没有别的选择,连大臣们也被隐瞒,只有不超过六个人知道两位公主不是随她去往海陆东道,其中也包括源若雅,可他并不太赞成。
      “或许吧,既然母后都要去海陆东道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源若雅低下头发出低笑,“是的,我没有想过我的那个乡下地方能享受如此荣誉。”
      尤安非常仔细地看这年轻人的脸。
      “怎么,夫人?”
      “有一个问题。”
      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源若雅的好奇心比尤安更重。
      “什么?”
      “恐怕是一个不适宜的问题。”
      “不,请一定告诉我。”源若雅越来越来真诚。
      尤安几乎要笑了,“是这样,你看,我一直好奇,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无动于衷,而在第二次你很慌乱,为什么?”
      “……恐怕是一个不适宜的话题……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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