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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无情何曾是绝情 ...

  •   清晨,林府门前。

      林梓沐一身锦衣,礼结环佩,玉冠束发,嘴角微扬,眼带笑意。旁人只需远远地望一眼,便能认出这位蓟城最风流的贵公子。

      车夫恭敬地在一边弯腰颔首,等着小林公子上车。

      一个浑身沾满血污的女子忽然从墙角奔出来,睁着一双红肿布满血丝的双眼,跪倒在林梓沐跟前,林梓沐哎哟一声,瞧清她的脸,轻笑起来:“宁白,我让你回家休息,你这是……”

      “公子,宁白没用,让孩子早产了?”宁白将头磕到地上。

      林梓沐一脸诧异:“什么孩子?你站起来说话。”

      宁白没有起身,也不敢抬头,“炎家二少爷昨夜要将炎小姐赶出成去,争执过程中,炎小姐动了胎气,让公子的孩子早产了。”

      林梓沐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炎老二还是这么毛手毛脚。”

      宁白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林梓沐,“公子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和炎小姐吗?”

      小林公子含笑看着宁白,目光清澈如水:“谁是我的孩子?我什么时候要过孩子?”

      宁白听不懂他的意思,喃喃自语地说:“公子可知道,映雪桥分别之后,炎小姐为了这个孩子,被炎府赶出了家门,只能住在彼岸巷最破旧的房子里。公子从不曾去看过,可知她这一年来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林梓沐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意有所指地说:“宁白,你已忘了我在映雪桥上跟你说的话?”

      “公子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那你就该明白,本公子那一日的话是什么意思!”

      映雪桥上,林梓沐曾说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倒也是,它好端端的开在桥头,也不见得都要落进水里,如今是我逼着落进水里的,也怨不得流水不解风情。”

      当日宁白糊涂不懂,如今才知道,这是林梓沐在拿自己和炎沁对比——林梓沐从未逼过那个孩子的到来,炎沁又怎能怨得了林梓沐无情?

      那个孩子,顺其自然来到世上的孩子,何曾需要人逼?又有什么人能逼地出来!

      “每一条路都是我们自己选的,从没有人能逼迫谁,这叫水到渠成,你可懂?”

      宁白呜呜地哭起来:“炎小姐死了,即便是炎老二那个混账良心发现,找了城里最有经验的金大夫来,炎小姐还是死了!”

      林梓沐轻轻叹了一口气:“宁白,你怎么也糊涂了。庄子曾说过,人都有生死,就如四季交替一样正常,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会想不明白?”

      “小林公子,炎小姐是因你而死的,你……你一点愧疚都没有吗!”宁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林梓沐却轻飘飘地说:“庄生梦蝶,亦是蝶梦庄生,我于沁儿,不过是她的一场梦罢了,谁都不应愧疚,你也不必伤心。”

      这话对宁白犹如当头一棒,她被击倒瘫在地上,不敢相信林梓沐说的话。

      这是林梓沐惯有的逻辑,从前宁白听时,只觉小林公子潇洒随意,风雅过人,不落俗套,蓟城竟无一人能够比拟,如今听来,竟是这般无情与冷酷。

      一场梦!

      呵呵!只是一场梦!

      难怪小林公子对她做出那样的事,还要说出“公子我从不勉强”的话来;一夜缱绻,这个人竟能忘得干干净净,只当那是一场梦。

      那么,小林公子对炎沁、李嫣儿、云姑娘、乔小姐、花家姐妹、春夏秋冬以及那些宁白从不曾见过的人,都是一场梦?

      小林公子究竟有多少场梦?

      宁白看着他冰冷的脸,眼中一弯死寂:“林梓沐,你好绝情啊!”

      宁白的世界已是天翻地覆,林梓沐的世界仍旧风和日丽,他依旧潇洒自若,依旧还是风雅过人,留恋着清晨中已带了秋色的微风,漫不经心地说:“我从不用情,何来绝情之说。”

      宁白陷在末日降临的世界里,她却还抱着一丝逃离末日的希望,喃喃自语:“公子此话当真?”

      早年炎沁问“此话当真”时的景象历历在目,宁白惊艳之余,做梦都想知道若是她开口来问,小林公子会怎样回自己。从“此话当真”四个字开始,从那个梦开始,宁白就把自己当成了炎沁,所以才会这么投入、这么用心、这么感同身受!

      炎沁在时,宁白可以从这伤心绝望中抽身而退,默然相看;炎沁不在时,宁白便只能独自承受痛苦。

      她趴在地上呜咽起来,低声重复着炎沁死时说的话,却被哭声掩去了大半,一个完整的字音都发不出来。

      林梓沐淡然地看着情绪失控的宁白,眼底是深深的失望与厌倦,最终,他别过脸去,再也不看宁白,不温不火地,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若你不是宁白,我不会跟你说这么多,却不想你也如俗人,枉我还在这里浪费口舌。宁白,你走罢!我再也不想见你。”

      宁白连滚带爬,匍匐在林梓沐脚下,抬起头来望着仰望着林梓沐,晨光打在他侧脸上,宁白背着光望着他,仍旧看不清他的脸,只觉他鼻尖闪烁着光彩,好似一尊冷酷的神像。

      她已然语无伦次,却还是固执地说完了一整句话:“你说什、什么,咳!咳咳!再说、咳!说一次!”

      林梓沐可怜地瞥了她一眼,跃上马车,“你已消磨了我所有的耐心,我再也不想见你。”

      马夫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嘶鸣一声,拉着华丽的车子,疾驰出去,车轱辘擦着宁白的脸飞快滚过,扬了她一脸的灰尘,她呛地咳嗽不止,鼻涕口水流了一地,殷红的血夹杂在粘稠的液体中,恍若琥珀。

      “咳咳咳!”

      这咳嗽声一直响彻了整条大街,在听过的人记忆中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经久不绝,很长一段时间,周半仙在茶馆绘声绘色说起宁白的故事时,还要煞有其事地模仿这咳嗽声,擤着鼻涕,流着口水,惟妙惟肖地说:“宁小白其人呐,幼年得了严重的哮喘,直把心肝脾肺肾要咳出来才能见好,所以如今还是咳起嗽来还是这么一副要死不断气的死相。”

      宁白依炎沁最后的请求,将她葬在了乾河畔的桃林边,在那里,回头时,她能看到漫天的嫣红的桃花,夜里时,她能看到神秘的星河,沉静时,她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水面,感伤时,她能听见破败真王庙里的风雨声,尘世的种种风花雪月,都永远地化在她美丽的双眼里。

      埋葬炎沁时,已是秋风萧瑟,宁白蹲在坟前,默默看着风将燃烧的纸钱卷得七零八落,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忽然伸过来,拢了几张纸钱,将火堆盖住。

      宁白坐在地上,垂眸瞥了一眼那人金线镶边的靴子,哑着嗓子问:“你来做什么?”

      “我……我来看看她。”

      宁白厌恶地别过脸去,冷冷地说:“多此一举。”

      那人被呛地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儿说:“宁白,我很感激你对小妹做的一切,这是二百两银子,算作我给你的补偿。”说着,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递到宁白脸边。

      宁白挥手甩开那两张臭气熏天的银票,“我不需要,况且沁小姐也用不着你来感激。”

      “宁白,你可得想清楚,二百两银子的含义。”

      宁白猛地站起身来,狠狠地瞪了炎老二一眼,一字一句地说:“炎二少爷,你想恶心人,也请别在这里恶心!沁小姐看着难受。”

      炎老二讪讪地收回了手,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继续道:“我外甥女在哪里?炎府的人终究还是由炎府来养比较好。”

      “炎老二,你回去告诉炎老爷,瞪着我做什么?沁小姐原话如此。孩子沁小姐已经交给我了,从今以后,我就是她的娘。”

      炎老二冷笑起来:“你疯了!宁白,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自称是被人的娘,竟一点也不害臊。你有什么本事?拿什么养活我的外甥女?”

      “与你无关。”

      炎老二冷笑着点了点头,对着炎沁的坟头说:“小妹,你看见了,不是做哥哥的狠心,你要怪,就怪这个不害臊的丑女人!”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秋风从水面上袭来,吹得宁白一心悲凉。

      宁白举目望去,偌大的天地间只有她一人而已,那个人,终究是没有来。

      她看着昔日最高贵美丽的小姐,就此化作一抔黄土,她心中一痛,又咳起嗽来,只能断断续续地跟炎沁说话。

      “沁小姐啊,无情何曾是绝情!”

      桃林已是一片萧索,发黄的桃叶在风中打着转儿飘落,即便是万般不愿,也终究抵不过坠在地面的宿命。

      宁白踩过一地枯萎的桃叶,沙沙作响的的叶子如泣如诉,即便没有春风,也没有桃花,宁白仿佛还能见到,一个身影单薄的影子,伤心绝望地走在她前面,将所有的脆弱与伤口都掩饰在宽大的衣袖中。

      “我教你念诗吧。”炎沁说,“看着满林的桃花,有首诗很应景。昔年崔护写的《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第二年,春风拂境,万物复苏的时候,乾河畔的桃林再度烂漫起来。

      宁白坐在自家院子里,一边绣一件婴儿的衣服,一边轻轻地吟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有人背着一把琴站在宁家小院门口,轻轻地说:“小白,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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