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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小姐 ...

  •   蓟城有句俗语说:富人家,度年如日;穷人家,度日如年。说得本是富人家有钱,日子过得潇洒,只觉时光飞逝,穷人家没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便觉得一天怎么都过不完。

      幼年时的宁白曾深有感触,常常梦着自己也处在时光飞逝的富贵生活中,不问今昔何年,却无奈总处在度日如年的窘境中。

      二十年后的她,总算也尝了一回度年如日、时光飞逝的滋味。

      三日之期飞逝,宁、王两家面前筹到了十两银子。倘若放在从前,这么多的钱,已经足够两家人将住房里里外外翻新一回了,而今却有种不值一提的渺小感。

      两家人坐在一起,一言不发,气氛沉闷地令人喘不过气来。

      王大妈一改平日招摇过市的性子,木偶似得坐在角落里,垂着一张哭得红肿的眼睛,佝偻着背,仿佛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妪。

      宁小黑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响地坐在板凳上,与自家热得精疲力尽的狗保持一个姿势。

      良久之后,王大妈忽然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声音在喉咙里打转,发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声音。

      “王大妈,你要说什么?”宁母凑上前去。

      王大妈吞了一口唾沫,一脸绝望地压着嗓子说:“没办法,就让他爹在牢里坐两年,这日子总还要过。”说罢又频频点头,好似在说服自己一般:“也就两年,很快就过去了。”

      宁父沉着脸说:“总还有办法的,老王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哪能让老王受这样的冤屈。”

      “老天爷一只眼,哪看得住这么多的人!”王大妈面无表情地说,“我是已经看开了,你们也看开点。”说罢,站起来要走,却一直打着踉跄,扶着墙才站稳了身子。

      宁家人拦不住,只得仍由她去。

      这时,门外却响起一阵叩门声。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到这里来。”

      “是不是大富回来了?”王大妈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大门,晶莹的泪花将眼眶映得亮晶晶的,满是希冀的神采。

      宁白将门来开,只见一袭素衣,身影孱弱,挺着与身材极不相城的肚子,脸上蒙着一块白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弯美丽的眉毛。

      “沁小姐?”
      炎沁从不出门,竟也有叩开宁家大门的一天。
      王大妈眼里的身材登时消散,只剩一弯死灰。
      炎沁望了宁白一眼,脸掩在面纱下看不清神情,“你倒厉害,出了这样大的事竟都不跟我提一声。”

      她声音沉静,无喜无悲,本是一句埋怨的话,却也说得没甚情绪,宁白心中难过,听了这样的话,也只淡淡地回她说:“对不起,沁小姐,这是我的私事。”

      “你是在怨我么?我早不姓炎了,你也从不喊我的姓。”

      宁白愈发沉闷:“你若不喜欢我叫你的名,我再也不敢。”

      “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炎沁说罢,往前走了。

      宁白只觉心累,也懒得抬脚。

      炎沁回头道:“就只许你帮我,不许我帮你么?”

      宁白猛然睁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

      炎沁低着头,仍旧往前走:“外头太阳太大,我不喜欢。”

      宁白飞快跟上了她。

      炎沁说:“这官司还没打,你怎么就认输了?”

      宁白黯淡地说:“不认输又能怎么办?我只恨,炎家还回来的巴掌没有扇在我自己脸上!”

      炎沁摇摇头说:“我从前只觉得你看起来傻,没想到你是真傻。他炎家要多少钱,你就给多少钱么?这还只说了二百两,若是再加一个零,岂不是要了你的命?”

      宁白的脑筋难得转了一次弯:“你的意思是?”

      “预计终究还是炎家自个儿预计,也得蓟城人买账才是,花饼终归还没有卖,怎知就一定有那么多钱,蓟城人也未免太高估一个炎家的字号了。”

      宁白直点头:“你说得有理,我怎么就没想到。”

      “关心则乱。”炎沁道,“这个官司终归是没有道理的,你去炎记请苏老头带一份合同过来,剩下的事我来交代。”

      “苏老头?他说他不能插手。”宁白迟疑起来。

      炎沁有些懊恼:“怎么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宁白不由尴尬起来,却仍由迟疑:“他会来吗?”

      炎沁的声音依旧沉静如死水:“我终究是炎家的小姐,总会有人认我的。”

      宁白猛然想起,去年深夜去炎记做饼,孤身等待的苏老头,以苏老头古怪的脾气,炎家这个屋檐,又怎会让苏老头乖乖低头?上次她去找苏老头,苏老头一口一个“沁小姐”,竟也不是带了姓地叫,谈起炎沁的近况,苏老头那样担忧又气愤的模样,分明不是普通的主仆情分。

      念及至此,她飞奔去了炎记。

      苏老头不买她的账,总会有人让他买账。

      炎记的伙计见着她,似笑非笑:“哟!宁姑娘啊,送馅儿来了?这会儿可迟了。”

      宁白懒得理他,找到在树底下抽烟的苏老头。

      苏老头只顾着自个儿抽烟,懒得看她。

      宁白道:“苏爷爷,沁小姐找你。”

      苏老头悠悠地说:“你是林府的丫头,炎府的事何曾轮到你插手?”

      这苏老头对自己的成见可不是一般的深,宁白无奈,只得道:“你还真以为沁小姐在府里。”

      苏老头猛然抬起头来:“你知道什么?”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沁小姐让你带……”宁白低声说着,声音最后轻得只有苏老头能听到。

      “你等我一下。”

      到了彼岸巷,苏老头的神情就一直处在一种暗自神伤的状态,一面走,一面说:“苏小姐当年盖的房子,如今也都旧了。”

      宁白顺着他的目光一路看过去,不禁哑然:彼岸巷里的房子虽然整齐,终究还是破旧了。

      纵使苏禾当年给予彼岸巷的恩情再大,也抵不过时光的消融。

      悲剧的是,这恩情从一开始就没几个人记得。

      见到炎沁,尽管是遮住脸的炎沁,苏老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只是瞧着她的肚子,却迟迟不敢相认。

      “大半年不见,苏爷爷就不认识沁儿了吗?”见到苏老头,炎沁沉静如死水的声音总算有了一丁点涟漪。

      苏老头的脑海瞬息之间闪过无数的人影,终究还是没有提起那个人,只悲痛地说:“这就是他们赶你出来的原因?”

      炎沁骄傲地抬起头:“没有人能赶我。”

      “你……我……他们……唉!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苏爷爷以前不是跟我说,只要地方干净,住哪里都一样么?”

      “我那是……那是……不一样啊!沁儿怎么能受这样的苦。”苏老头差点老泪纵横。

      “有宁白,我不苦。”

      苏老头瞪了宁白一眼,道:“我就说你这孩子,心口不一,上回见着我也没告诉我。”

      宁白道:“不管苏爷爷看我多少回,结果也都一样。”

      苏老头只是叹气。

      炎沁道:“这些都不说了,我是为王家的事找你的。”

      苏老头将合同掏出来,问:“王家的事小姐要插手?”

      “区区二百两银子,炎府又不是赔不起。”

      “哪里是为了钱,都是为了这张脸。炎家独霸市场那么多年,忽然有人想来分一杯羹,简直就是扇了炎家一巴掌。”

      “呵呵!终究还是看上了花饼的潜力,挨巴掌也是心甘情愿的。”

      宁白听着这主仆二人的话,忽然觉得这两个人名义上都是炎府的人,实际上却已与外人无异。

      炎沁将合同看完,对宁白说:“王福临可比你精明多了,这份合同字字咬得精准,卖多少饼就要分多少钱,可是一分钱都没让给炎家。”

      宁白心想:再精明的猫,也敌不过声色不动的老虎。

      炎沁道:“合同里写得明明白白,三七分成,如今没有花饼就没有分成,又何来预计收成一说?”

      宁白豁然开朗。

      炎沁问:“去年是谁签的这份合同?”

      苏老头道:“二少爷。”

      炎沁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炎老二争强好胜,对家主的位置觊觎已久。他急于在炎老爷面前表现,花饼虽不是什么大生意,也不算小,如今由他接手着办,他却一昧只顾着将五五对开的分成压到三七,出了这么大的漏洞都没察觉,终究还是才能有限。炎家自小将他放在东边培养,却还抵不上一个从彼岸巷里出去的王福临。”

      她张口一个炎老二,闭口一个炎老爷,显然已经早不把他们当亲人了。

      苏老头和宁白心知肚明,虽听着别扭,却都没有表现出来。

      苏老头索性学了她的称呼说:“老二性子虽然浮躁,到底还是比其他三位强,我上回听炎老爷的意思,约莫是想把海外的生意一块交给他。”

      “海外又怎么会没有王福临?”

      “只可惜小姐是个女儿身。”

      “我庆幸自己是个女儿身,否则永远也看不到他们面具下真正的脸。”

      苏老头闻言,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喟叹道:“小姐能把别人都看明白,怎么就不能把自己看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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