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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靠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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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城闲人的嘴最近可不得安生,先是在炎府告王福临老父的公堂上起哄了一阵,下了公堂后,对炎府这些年的行径又是一番纷说,谈起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王福临,反反复复也只有去年他公然扇炎府巴掌这椿事儿。如今王福临一分钱没捞到,反倒把老父连累进了牢里,一时间,赞叹、辱骂、喟叹、讥讽、幸灾乐祸的声音塞满了茶馆,可谓余音绕梁,三日未绝。
却不想,三日之期傍晚,宁白敲响了衙门前头的擂鼓,反咬炎家一口,说得是句句在理,连炎记的老伙计苏老头也帮忙搭腔,城主深思熟虑之后,深以为宁白占理,反判了炎家无理取闹,再不搭理这场莫须有的纠纷了。
炎家吃了哑巴亏,却找不出反驳宁白的证据来。
闲人们纷纷猜测:“这宁白目不识丁,口齿不清,怎么歇了三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铁齿铜牙?莫不是得了高人相助?”
有闲人道:“就宁白那样,还能高人指点,只怕是王福临已回来了吧。”
“王福临回来了,还用得着宁白出门,他自个儿出来说清楚不就得了,躲躲藏藏,岂不猥琐?”
“怕是没脸见老父了。”
“非也非也,肯定另有高人?”
众人尽皆望向周半仙,眼神狐疑又似询问。
周半仙连连摆手:“诸位猜错了,可不是我。”
“那会是谁呢?”
周半仙指指苏老头,高深莫测地笑:“定是指挥得动他的人。”
众闲人一瞧苏老头,干瘪瘪一糟老头,若不是为了这椿事,只怕还没人认得,只要是个人,都能指挥罢?
周半仙幽幽地说:“非也非也。这是百年前苏家的传人,得了苏家一门的绝技,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苏家虽然落败,这门绝技却却不会败。”
众闲人再敲苏老头的姿态,即便是佝偻着背,锐利的目光仍透着桀骜,忽然觉着这人确实有道行。
“那苏家早断在了苏禾手里,如今苏禾死了,还有谁能指挥得动苏家的人。”
“他在炎府多年,岂知不是炎府的人?”
“炎府的人指挥他对付炎家自个儿,脑子有坑都不这么想?”
众闲人七嘴八舌,已经要吵起来了。
却听哪位猜测是炎家人指点宁白的闲人高声骂道:“我脑子有坑?你他妈才脑子有坑!你全家都脑子有坑!这事是炎二少爷着手办的,若是办得糟了,也是二少爷的责任,你说最后得利是外人还是炎家自己的人?”
这话说得着实太响,把已经走出了衙门的炎二少爷都惊在了原地,回头瞅着这一干只管口舌的闲人,面色阴晴不定。
说话那人自知失言,灰溜溜地藏在人群中,不敢言语。
炎二少爷盯着与宁白一同离去的苏老头古怪的背影,恍若被人迎头浇下一盆冰水,瞬间清醒起来:那三个脓包怎么可能指挥得了苏老头,也只有小妹了……小妹,你也敢来和我争?
正想着,随身跟着的心腹忽然出声问:“二少爷,可想好回去怎么说了?”
炎老二回过神来,问道:“你可想好了?”
那心腹献计道:“苏老头身为炎记的伙计,居然帮着外人说话,吃里扒外,导致少爷输了官司。”
“放屁。”炎老二气得直骂人,“本少爷养着你,真是浪费银子!爹本来就说我这份合同签得漏洞百出,此番还把责任推给苏老头,你是要我彻底当不上家主啊!混蛋!”
那心腹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炎老二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你这狗东西,终究还是靠不住,我自有计策,你只管闭紧你的狗嘴!”
那心腹吃痛,却不敢言说,只是连声唱喏。
炎老二遥望一眼苏老头离去的方向,虽已看不见苏老头的人影,他却仍感觉苏老头与自家小妹一起站在街角挑衅地看着自己,炎老二忽然冷笑一声,反倒姿态潇洒地登上了轿子。
回了府,面对着怒气滔天的炎老爷,炎老二只是默默地说:“爹爹,我也是不得已啊。小妹在背后指点宁白,蓟城闲人已有所猜测,我不敢再追究,若是牵扯出……牵扯出小妹……”
炎老爷一听,怒气更胜,却不是再对着他,只骂炎沁这个伤风败俗的不孝女,末了略显欣慰地盯着自己的二儿子,语重心长地说:“也只有你会为大局考虑,若是让人知道了……我炎家的面子可真是丢尽了!”说罢,拍拍他的肩膀,满是安慰的叹息。
炎老二瞧瞧吐了一口气,目光中带出喜色,心道:小妹,多亏有你,我才能安然无恙。
炎老爷却道:“在彼岸巷里找到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早日送出蓟城去,免得到时候坏了大事。”
炎老二正有此意。
却不知,彼岸巷里的炎沁早已将俗事看淡,终日沉静地坐着,偶尔才开口指点宁小黑几句,大有修道成仙的架势。
她从不在人前将面纱摘下,以至于彼岸巷里除了宁白,从未有人见过她的长相,苏老头看她终日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样子,兼着还怀着孩子,忧心忡忡:“别人怀了孩子,身子日益胖起来,沁小姐倒越发消瘦了,如今已有八个月的身孕,怎的还像别人五个月的模样?”
宁白道:“每日只吃巴掌大的东西,拿什么长呢?亏得还是苏爷爷手艺好,这几日才多吃了几口。”
“林梓沐这个混账!”这已不是苏老头第一次骂小林公子了,打从来了彼岸巷,他每日能对着宁白马上两三个时辰,好似宁白就是小林公子一样,一连骂了几日,也不知是不是这老头累了,将所有的怨恨都浓缩成了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但宁白看他的脸色,一副恨不得将林梓沐千刀万剐的表情,便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
苏老头却忽然叫道:“宁丫头!”
宁白哎一声应了,连忙跑到他跟前,听他吩咐,免得又在不知不觉中得罪这古怪的老头。
却不想苏老头说的是:“我这几日骂你的话,你可记得。”
这等事宁白哪敢记在心上,第一反应便是摇头,不想头才偏到左边还没来得及摇回来,却见苏老头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盯着她,直将她盯出一身冷汗来,她结结巴巴地说:“记、记、记得。”
“那就好!”苏老头道,“你也别等了,现在就回林府去,把我这几天骂的话,一五一十地骂给林梓沐那个混蛋听。”
宁白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苏老头瞧出她的害怕来,气得直点着她的头骂道:“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一个女孩子家,继续跟着林梓沐这种人,还有什么清白,别忘了,你是许了人家的人,大不了就不要在林府做了,老头子教你做饼,保证你这辈子都饿不死,总比给那林府当牛做马强上百倍!千倍!万倍!”
苏老头一口气骂了一大串,尤其是最后“百倍!千倍!万倍”六个字,简直骂出了直冲云霄的气势,吓得宁白哇地大叫一声,奔出了宁家小院。
苏老头仍跟出门来,大喝道:“速去速回!”当真是中气十足,震耳欲聋。
宁白一溜烟奔出彼岸巷,瞅着车水马龙的大街,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走。
回家?铁定是不行的!
回林府、骂小林公子?她又怎么舍得!
她踌躇在大街上,竟有一种天大地大,无处可去的错觉。
如此漫无目的地晃悠着,到日落时,她忽然被一只气派的石狮子挡住了去路。
宁白抬头望了一眼,只见朱红大门上一块巨大的蓝底匾额,烫金大字写就的林字在夕阳下愈发金光闪闪,这才擦觉,她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林府。
她终究还是回了林府,在心里某个声音的催促下。
宁白叹了一口气,望着金光闪闪的林字,好似心目中那尊身也被镀上了这样的光彩,她暗暗地想:我骂不骂小林公子,苏爷爷又怎么会知道?
她往林府大门走进去,学着林梓沐的思路想:沁小姐自个儿茶不思饭不想,是自个儿心中的心结所致,日日如此,也不能改变现今境况,反倒累着自己,倒不如不想,还落个自在。沁小姐聪明绝顶,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这么一想,宁白心里便好受多了,走在林府也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行得几步,却至水榭,夕阳余晖落在水面上,好似小林公子写字时用的碎金纸面,晚霞染没了水榭上方的天空,仿佛是顺着林府屋檐展开的一幅画,觅食归来的鸟儿在晚霞中飞翔,美得宁白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情不自禁想起林梓沐曾经吟过的一句诗: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宁白正陶醉在美景中,却听水榭里传出一阵吵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