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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年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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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巷虽不似从前一般错综复杂,但岔路口仍旧多得数不胜数,宁白终究没能追上那个酷似炎沁的身影。
她自嘲地笑笑:“你可真是糊涂了,炎家小姐何等身份,怎么会出现在彼岸巷这种地方。”笑罢却又喟叹,“这世上竟还有酷似炎小姐的女子,为何这人,不是我呢?”
宁白买了炎记的糕点,原先扯张花纸包了,苏老头却不肯,吩咐伙计拿了炎记最精致的食盒,只道:“福临也勉强算炎记的半个老板,自家人用个破盒子怎么了?”
宁白提着盒子贴了红纸,请张先生写了字。
张先生笑眯眯地写了贺词,却固执地不肯收宁白的钱,“福临是我的学生,这几个字我还是写得起的。”
宁白愕然。
尽管王福临不在蓟城,然则处处都有王福临的影子。
遥远的东离国中,王福临喷嚏连天,鼻涕四溢,扯着薛神医的衣袖擦了一遍又一遍。
薛神医嫌弃不已,无奈王福临身姿矫健,屡屡躲避不过,只能痛诉:“你丫的怎么这么不讲卫生,你娘怎么教的?”
王福临嘿嘿一笑:“我打小就这个死样。”
薛神医写下一剂药方,托人出去抓药,瞅着王福临,一脸忧愁:“如今到了东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王福临趁他分神,忽然扯住他的袖子在脸上又抹了一把,薛神医叫苦不迭,王福临却笑眯眯的,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死老头,你把我拐带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薛神医冷哼了一声:“我拐你?你丫的不是为了花种,不是为了你相好的那柄破琴,你会跟着我到东离来?”
王福临伸个懒腰,一脸无辜地说:“苍天作证,我都是因为信你爱你敬你。”
这话假的薛神医都听不下去了,忽然有人敲响了客栈的房门。
“薛神医,我家老爷和夫人请您和令公子到府上一聚。”
王福临的表情更加无辜了:“令公子?”
薛神医没搭理他,一本正经地说:“在楼下等着,马上就来。”瞥了王福临一眼,“愣着干嘛,换衣裳呐。”
王福临一脸狐疑。
薛神医展颜一笑,老奸巨猾地模样:“我早说了,你跟我年轻的时候很像,我若成了亲,儿子也该这么大了,她一直想见见你。”
“什么!”王福临顿时有种被卖了的感觉,“你跟她说我是你儿子?”
“否则她怎么能放心?”
“那你娘子呢?”
“生你的时候,难产死了。”
“我XXXX……你竟敢咒我娘!”
“苍天作证,我可没碰过令堂,不要冤枉老夫,老夫还是处男……”
“我XXXX……”
出门前,王福临就没觉着有好事,只想最多被人卖了给人当童养婿,不想真猜了八九不离十。
第六感,很准很强大!
这一年立春比往年早了一天,因而二十九这日便是年夜,宁家尽管一贫如洗,却也没含糊了中最重要的节日,好吃好喝地摆了整整一桌。
一家四口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待菜上齐了,宁父道:“请你王大伯和王大妈过来喝酒。”
宁白没有动。
宁小黑一跃而起:“我去,还能跟王家大妈讨压岁钱。”
冲着压岁钱三个字,宁小黑跑得比谁都快。
宁白低着头,琢磨了好久,终究还是放弃了。
算了,今儿是年夜,怎么合适说退婚的话。
年前不合适说,年后总有机会。
王大妈还没进院子,笑声已经传了进来,王大伯一脸憨厚地笑,与王大妈携手进了屋。
宁父宁母极其请她们坐下,四人都心照不宣,笑得亲热又熟稔。
王大妈用包了个大大的红包塞到宁白手上,瞧着宁白,鼻孔里都透出欢喜来了。
倒是宁小黑看得眼馋,直怨王大妈说:“王大妈偏心,为何给姐姐的红包比我大。”
王大妈笑呵呵地说:“大妈给你包的碎银子,给你姐姐包的铜钱,你说哪个更大。”
宁小黑信以为真,欢天喜地。
只有宁白捧着红纸,如坐针毡。
铜钱圆圆的,可不会硌手额,这是如假包换的碎银子。
她是要退婚的人,怎可收王大妈的这么厚重的红包,宁白惊慌地将红包还给王大妈,吞吞吐吐地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好意思再收压岁钱。”
王大妈强行将红包按在她手里,道:“只要不出阁,都是小姑娘。过了今年,可是求大妈给压岁钱都求不出来喽。”
大人们哈哈大笑。
宁白只觉捧了个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吃也不是,好不难受。
王大妈忽然一拍桌子,很霸气地说:“哎!你们几个都不许笑了,咱们小白害臊了,往年跟我最亲近了,如今与我坐在同一张板凳上,还隔了这样远,都怨你们几个。”
宁小黑一瞧,宁白与王大妈果真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自作聪明地笑道:“我知道,这是姐姐留给王家哥哥的。”
宁白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宁小黑一脸傻笑,与王福临如出一辙。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王大妈道:“小黑莫要笑话你姐姐,再过几年,大妈给你说个媳妇,瞧你是什么模样。”
宁小黑傻笑道:“我要个漂亮的小姐。”
王大妈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只要你好好念书,天底下漂亮的小姐都爱你呢。”
宁小黑哎呀一声,顷刻间没了兴致。
宁母却道:“要漂亮小姐有什么用,能持家,会做事,就是最贤良的,空有一副皮囊,还不如买张画挂在家里头。”
王大妈笑得合不拢嘴:“宁妈妈这不就是在说小白嘛!”
宁小白低头吃饭,不言不语。
宁母很是自豪地说:“倒不是我自夸,咱们小白给人做媳妇,绝对是个顶好的媳妇。我瞧近来新搬到咱们巷子里的姑娘,真真是一番小姐做派,那双手细皮嫩肉的,美得跟玉似得,可惜据说是个连衣服都不回洗的,泡了一大把皂角,洗得院子里都是水,还是张三家的看不下去,才帮了她一把,听张三家的说,那姑娘还没开始洗衣服,手就磨破了皮,这种娇滴滴的小姐,你说娶回来能做什么?”
王大妈一听,便来了劲头,煞有其事的说:“我听张三家的说,这姑娘每天都要下馆子,好似是个顶有钱的人。”
宁母笑道:“若是有钱,还能住到咱们巷子里来,约莫也是打肿脸充胖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据说她出生大富人家,也不知为什么被人赶了出来,身上还是有钱的。”
“再有钱,不知打算,终究也是白搭,富不过三代啊!我瞧她这几日就没再下馆子去了,好几日都没出门,想来也是没钱了。”
王大妈还想说些什么,王大伯道:“罢了,大过年的,净说人家的闲话作甚?平日里还说得不够么?”
王大妈咯咯笑起来,举起酒杯说:“是我们的错,不该让你们大老爷们听我们娘们儿磨嘴皮子,罚酒。”说罢,一饮而尽。
宁母瞧了,也含糊着喝了一杯酒赔罪。
宁白忽然站起来说:“我瞧那姑娘也是可怜,大过年的孤身一人,怪冷清孤苦,我去瞧瞧她。”
宁父欲言又止。
王大伯笑道:“咱们小白就是心地善良,你们这些当娘的也不学着点,整日就知道磨嘴皮子,锦上添花到底是比不得雪中送炭。”
传言,王大伯幼年时念过几本书,此话不假。
宁父与宁母便不再多言。
宁白盛了一碗饭,夹了许多菜,用小瓷瓶装了一壶酒,小跑着出了门。
宁白只想再跑快些,跑快些,跑到没有人的地方,独自想自己的心事,不至于在家中听着关于自己和王福临的笑声,如坐针毡。
王大妈那个欢喜劲儿,别提有多大,盯着宁白出了门,仍不肯收回自个儿的目光。
王大伯说:“瞧这婆娘,眼珠子都放到小白身上去了。”
“哈哈哈……”
宁家小院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宁白走在巷子里,但见家家户户都点着通明的灯火,酒香肉味四溢,把彼岸巷渲染成个酒池肉林的销魂地一般,欢声笑语响彻在四面八方,好似这天地间都只剩了快乐一样。
然则,这快乐却属于关了门的人,孤身走在巷子里的宁白盯着空旷的巷子,听着笑声,只觉那一重门隔着两个世界的欢愉。
她忽然就打消了最初的念头,同情起那个孤身一人的姑娘来。
起码,宁白还有家人!
那个姑娘,是不是一无所有了?
宁白加快脚步,走进了东边的巷子,挨着们找到张三的屋子,站在门口四处望了一眼,只瞧着斜对面一户最矮的土房没有点着微弱的灯光,一个消瘦的人影映在窗户上。
她一眼就认出了她,走上前去,轻轻敲响了门。
却没人应。
宁白不死心,继续敲。
仍旧是沉默。
再敲,再沉默。
宁白终于转身要走了。
屋里却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谁?”
“我是宁白,来给你送些吃的。”
里面的人忽然就默不作声了。
宁白想起某个可能,尽管觉得不可思议,却还是试探地叫了一声:“炎小姐?”
回答她的声音微弱,掺着哽咽声与期望:“是他……叫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