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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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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晋的步子很快,出城后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一路朝南,遇到拐角分叉的路段,也是毫不犹豫,抬脚便走,显见得对这条路熟悉已极,不足半个时辰,便走到了城南一条小河的河畔。
时下秋意正浓,秋风过处,红红黄黄的落叶纷纷扬扬飘得到处都是。河畔大树下有一个孤零零的坟头,上面也落满了枯叶,显得有几分凄凉。
坟前一座小小的石碑,碑上却空空荡荡,一个字都没有。
王晋走过去,将石碑上的落叶一一拣开去,又用袖子细心拂了拂碑上的浮土。方山从腰里掏出汗巾递过去:“怎的不用巾子抹?弄污了衣袖,还要麻烦我老人家辛苦去洗。”
王晋勉强笑了笑,接过方山手里的巾子,平平展展铺在地上,道:“坐下罢,我与你细说。”
五尺来长的汗巾,倒是足够坐下两个人。方山也不推辞,紧紧挨着他的肩坐在了一处。
王晋的故事很简单。这个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笑容的男子,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口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
两个同族的少年相伴长大,一个是三世同堂,家境殷实,另一个是幼年父母双亡,靠亲族邻里接济过活。一个比较天真任性,另一个心思深沉。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好得如同一个人一般。从小一块儿长大,一天见不着都不成。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年渐渐长大,自同窗手里得来的画册让两人初识情事。
紧张,兴奋,二人紧紧靠在一起,探索那个神秘而不可知的世界。耳鬓厮磨,呼吸相闻,混沌中,天真纯粹的友情便掺进了其他颜色。
他喜欢他,他也喜欢他,单纯的那个不曾想太多东西,只觉得便这样在一块,已是欢喜的极致了,另一个也没有任何法子抗拒这样的温情和诱惑。
一日日沉沦。
然而少年总要长大,要成家,要生子。这是作为大家子逃不开的命运,何况,两个小少年也不敢说出他们的私情,来反抗这种既定的命运。
他迅速憔悴下去,少年王晋看在眼里,却不晓得可以做甚么。莫说二人之间的私情为世间所不容,便是旁人不说甚么,他自小生活优渥,娇生惯养,王晋一贫如洗,又怎能给他同样优渥的生活?贫贱夫妻百事哀,想来日后他定会后悔。
想来想去,环绕在王晋心头的尽是无力和绝望,还有对自己的痛责——倘若当初自己可以抗拒诱惑,他绝不会落入今日这样烦恼的境地。
王晋以为,事情大约便是这样了。二人被迫分开,他成亲生子,尽享天伦,日久天长,也就淡了。这样对他最好,这条路,才是人伦大道。
因此,当他在成亲前那一晚跑出来,十指死死扣住王晋的手臂,问:“我们两个逃了,逃去远远的地方,一块过日子,好不好?”
王晋掰开他的手,狠心答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这样子毕竟是错的,对不住你家人,我心有愧,如今已不爱你了。你以后,也改了罢。”
便是这句话,生生压死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样好看,那样可爱,那样鲜活灵动,从此零落成泥。
王晋仿佛讲别人故事般,漫不经心地讲完,笑了笑,道:“你看,便是这样,我当年一步错,步步错。男子之爱,便是这样害人不浅。然则一旦情根深种,再要回归正途,却又是千难万难。稍不留神,便是一条人命。你如今也欠了这样的情债,怎样解开这个扣儿,自己好生思量妥当罢。”
方山问:“你可后悔过?”
王晋摇摇头:“不后悔分开,这样做,也是为他好,倘若老老实实成亲生子,日后早晚会晓得,我那些都是正理。只后悔不曾当真说服他,不曾打开他的心结,一至于此。”
“为他好?”方山却笑了,“你为他好,他乐意你这样为他好么?”
王晋一呆。
“喜欢你,想和你一辈子在一块儿,这样已经很欢喜了,别的,便有那么重要么?你迫他离开,只道是条正途,他为甚么宁愿死,也不走那条道?所以说,你那些话都是骗人的,骗住了你自己,却没骗住人家。老子如今便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块儿,你若将我推给旁的甚么男人女人,老子一定不像他那般软弱,怎的也要将你抢走,每日弄上一弄,弄到你心甘情愿才好。”
王晋目瞪口呆,只觉事态急转而下,跑到了不晓得哪个方向上去,他勉强答道:“我是男子,怎能……”
方山挺身按住王晋的肩膀,低头将脸凑过去,认真答道:“老子不在乎。”
他在目光呆滞的王晋脸上恶狠狠亲了一口,又在他嘴唇上咬了咬,道:“我喜欢亲你,怪不得你画上的人都喜欢这样,这滋味儿果然好极了。”他笑得心满意足,“我喜欢亲你,你喜欢亲我不?”
焦头烂额。
最近王晋通身上下都环绕着这四个字的气息。
从早到晚嘘寒问暖也就罢了,还要三五不时地被骚扰。各种时间各种地点,不管你在做甚么,都要时刻提防,不晓得哪里就会绕出个人来,以各种姿态扑上来亲亲热热。
最要命的是,扑过来这个人,分明天生一段妩媚风流,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已通身上下无一处不诱惑,何况这般耳鬓厮磨,肌肤相亲。
王晋实在是心乱如麻。
喜欢他么,是喜欢的,这样的少年,怎可能不喜欢!可是,男子怎么可以喜欢男子,这是天理不容的事情!年少无知也就罢了,如今既读了圣贤书,明了事理,断断不能再害一个大好少年!
王晋实在忍无可忍,大声斥他,他却回:“你这般大声斥责,只好骗骗自己,你当真不爱我么?不爱我,为甚么不敢看我?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老子已认定你,绝不回头。不要与我说甚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昏话,你我都无父无母,却要孝敬谁去?也不要说甚么有违天道。道法自然,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便是天道了。”
王晋枉读一肚皮圣贤书,竟是无话可说,唯有掩面而走。
二人便这样一个追,一个躲,似乎也可以地老天荒。
如果没有那一晚的话。
端午佳节,共饮雄黄酒,两个人难得的放松,坐在月下谈天说地,逸兴横飞,不知不觉间,酒便多了。酒多了,看甚么都美,月色美,人更美,少年的脸颊光滑润泽,在月光下闪着微微的光,眼神清凉柔软,便这般全心全意的望着你,全心全地的依恋着你,任你予取予求。这是何等的诱惑,已非理智可以对抗,只想不管不顾抱他在手,肆意妄为。
明知是错的,明明晓得是错的,手臂还是不由自主抱过去,一旦将那人抱在怀里,心中便生出无限欢喜,那人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可爱的,轻怜密爱,不忍释手。只想贴近些,再贴近些,你中有个我,我中有个你,恨不得并在一处,才是大欢喜。
那人甜蜜柔软的口唇已近在咫尺,王晋冗自强行按捺,喃喃自语道:“我……我不是爱你颜色……”
方山早已意乱情迷,他于情事懵懵懂懂,却有着小兽一般的直觉,在这段时间不断的接触中,早已摸清了王晋的命脉,晓得做什么,可以让眼前这个人无法抗拒。借着今晚的酒,他挑起了这把火,却先被烧去了所有神智,烧得他完全不知所措,只晓得用力贴上去,再贴上去,不晓得心中想要的是甚么,只是想要。
纷乱的呼吸喷在王晋微微敞开的胸膛上,诱惑了他,也诱惑了自己。将脸贴上去,口唇相就,茫然地舔吻他赤/裸的胸膛,似乎得到了甚么,可还是不够,怎么也不够,无可形容的欲/望烧灼全身,不是痛,更不是痒,却全然无法忍耐。
王晋被蛊惑般抬起手,指尖划过方山的面颊,自额头,滑到鼻端,最后停留在口唇上。少年的双唇被情/欲折磨到微微颤抖,颤抖着含住王晋的指尖,轻轻吮吸,他的口内是这样温暖光滑,唇舌是那样柔软。
这是梦中渴望了不晓得多少次的情景,只要低头亲上去,这样的甜蜜柔软就是他的。
身体里有甚么物事似乎要爆开了,有无数声音在叫嚣着,除了方山的口唇,他甚么也看不到,除了方山的呼吸,他甚么也听不到。这是前世留下的因果,是从他身上血淋淋挖走,经历千百次轮回又回到他身边的一颗心,是他的血肉,他的命根,这一次回来,他再也不能松手。便为他做下千般错事,承受万种惩罚,都甘之如饴,百死不悔。
双唇将贴未贴,滚烫的呼吸在彼此鼻尖缠绕,方山声音已有些黯哑,望着王晋的双眼,问道:“心里发痛,气息不畅,可是竟很欢喜,还想要你抱得更紧,这样子,便是情/欲,对么?”
是,这便是情/欲。似乎人生来便缺少了那样一部分,有一日情有所钟,便引出这无穷渴望,渴望成为真正完整的生命。渴望到极处,除了缺失的另一半,旁的,便甚么也看不到了。
王晋心中蓦地里一阵大痛,双臂收紧,将方山埋在自己怀中,闭目忍泪,良久才答道:“是,这样子,便是情/欲了。我想与你在一起,这是错的,可是没法子抗拒。”
没法子抗拒,也再也不想抗拒,天上一弯明月如钩,月下二人紧紧相拥,不需多做什么,只这般两心相贴似乎就已足够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便在怀里,气息相闻,肌肤相贴,心中便是甜蜜无限,好似人生终于圆满,再无所求。明日便刀山火海,也再没法子将二人分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