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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Part 18 ...


  •   当岐风又一次惊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白茜疼惜怜爱的目光,还有她瘦小身子背后,窗外依旧昏黑的天。
      他长臂探出,只得满怀空。僵在半空的手慢慢垂落。
      “皇上,尚有一刻钟才是五更天。”
      岐风应了声“退下吧”,便隔着纱帐目送颜可擎着烛台退回门外的走廊。
      夺位之战虽已过了两个月,却仿如昨天。岐风迄今仍不敢置信他现身在栾国最宏伟富丽的海澜宫,也不愿多想对治国一无所知的自己即将登上世间最高位,接受百官万民朝拜的事实。
      他深知这一切来之不易。并非他有多渴望做皇帝,只是这场战争夺去了很多人的性命,从争端伊始,到战事结束,无数百姓痛失亲人,流离失所。往日熟悉的山民大多都死了,颜可的母亲亦没能逃过那场熊熊大火,独独颜可侥幸活了下来,带着驱之不散的悲伤。岐风看着失去双亲的颜可如何在命运一再无情的打击下顽强地站直身子,唯一能给予的仅仅是一个远远谈不上理想的庇护所。皇宫和朝堂一样,是个打磨锋尖棱角、历练意志的地方,若非无计可施,岐风定不会将颜可卷进来,是间接害死大家的愧疚心情令他生了代颜可母亲照看着她的想法。但决不代表这是无止境的庇荫,等颜可不再需要了,她可以随时离开。
      他的世界突然一片空白。
      这时方赫然意识到,他原来不如自己想象的自立,坚强。视线自昏暗中的窗棂滑落,掠过床帐,蜿蜒至静静摊开着的双手。
      梦里他满手血腥,脚下是一把凝着红艳霜花的利剑,旁边是他每每看得忘我的画卷,一幅焦黑只余男子一角眉目的舞剑图。他抱着全身只挂着一寸半缕的女子淌着水,走向深泽中央。他望着她微阖的眼睛,一想到他再不能看她那带着几分怯意几分羞赧几分雀跃的碧蓝水眸打量自己,他顿时惶恐起来,他的心轰然龟裂,四下本是平常的凉水沼泽恍然亟变成天地间至寒的冰川,他的身体同他的神魂一样逐渐失去了知觉。都说梦总是和现实相反,他多希望这是真的。
      他不能怯懦,这么想着的岐风抬起了右手,上面盘桓着一根空荡的枝桠,从胳膊一直缠到手腕,正是胥华给他的血缀,寓意国家百废待兴,他的肩上担负着责任,同样背负着许许多多人的期望。
      蓦然记起,那个常常乐观笑着的少女对他说过,她想好好看他建设出一个安稳太平的国家。他不会忘。虽然可能的话,他希望她可以离他更近些,但她有她的想法和憧憬。她懂他,他亦明白她的意思,这种惺惺相惜的心情那么的熟悉,令人心安。思及此,岐风的嘴角处溢出了淡淡笑意。
      晨钟暮鼓,斗转星移,千帆过尽又是新的开始。
      “陛下,时辰到了。”
      远处,女御的声音传来。窗外,东边天际微微泛白。

      “真是了不起的登基大典!”
      “那是自然。”
      白茜转过头,公孙止正眼底带笑意味深长地睇着她。
      “公孙公子怎么不在宫里陪皇上应对庆贺的各国来使,却在客栈里品茗香茶,大人这不合礼法吧?”
      公孙止却是扬着嘴角呷了一口热茶,打趣回道:“还没上任,哪来的在其位谋其政呢。”
      白茜眉目一沉,“难不成公子真来这里搭桌吃茶?”
      “白姑娘信也罢,不信在下也不会要姑娘强而为之。”
      白茜沉默了好一会,终于放下一锭银子,起身走人。临迈开脚步前,不忘冷冷撂下一句话。
      “素闻津州州师谋士公孙止光明磊落,不想今日一见却是见面不如闻名,小女子实在失敬。就此告辞!”
      飞快奔下楼梯,也不理自己和身后追来的男子已经引来楼里众人注目。
      待小二牵来马匹,白茜正欲翻身上马,却被公孙止拽住了缰绳。“公子到底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下,我一句‘非礼’喊出去,丢颜面的可是公子自己。”
      公孙止将白茜写满厌烦二字的削尖小脸收进眼里,心忖这猜谜游戏确实再不能玩下去,又想,他是看不得新帝思念伊人却终日埋首奏章,毛遂自荐为他解决问题来的,是以万不可负了新帝的托付。他知道这位白姑娘已经回避了新帝两个月了,他不清楚这两人中间有着什么样的芥蒂,但却可以从她的确应了新帝所言前来观看登基大典看出,白姑娘还是在乎新帝的。
      “说吧,贵国陛下有何话要公子传达?”见他一脸从容地和她在这里耗着,白茜反而是最按捺不住的一方。
      “多余的话公孙某就不讲了。新帝但望姑娘好生珍重,若有困难请务必拿着这个交给在下府上的管事。”说罢,递了一个紫蓝相间的同心结过来,白茜接下后,他接着道:“此外,在下亦有话欲跟姑娘一说,希望姑娘听了能认真细想。”
      白茜眸光熠熠,再不复方才冷硬:“公子请说。”
      “逝者如斯,人生在世几回醉?玉兔难圆,花开一期何堪误。”
      白茜低声重复了几遍,似是简单复述,又似咀嚼品读。未几,她眼神转柔地睇向公孙止。
      “小女子多谢公子。公子的话与用意,白茜明白。请公子转告贵国陛下,白茜不期待会期,只愿贵国国运昌隆陛下万事顺境!”
      轻扬的声音换来候任廷尉大人不甚愉悦的笑意,白茜何尝没把他的失望看得明白,只是……她压下心中苦涩,扬起目光向公孙止豪气地抱了一拳,策马奔入了熙攘的人潮。

      霜落,不,是岐风,也不对,应该是当今栾国的紫颢帝果是懂她的,就和以前一样。她该为此感到高兴的。
      月桂消失离去前,曾对她说,从在那海岬悬崖时,她就认出她是蓝薇,把她带过来,还有一部份原因是为了世子,因为蓝薇是霜落,亦是紫颢帝两生心结。她只是笑,心结?什么意思?前生的霜落甚至不知道她暗恋他,他们间恐怕只有解不开的误会。
      他怎会知道呢……
      他明明那般不喜欢她,尤其不喜她定睛盯着他霜白的瞳孔看,每每他剑眉稍沉,她就赶紧逃开。要不是后来紫晖哥哥救了他并渡了近半的神力给他,霜落根本不会让她和他靠近三尺以内。
      紫晖早就看穿了她的小女孩心思,隔三差五找上这位誉满天界的东海龙君跟他们兄妹弄丝竹舞墨染。彼时,他们已经在荒无人烟的华胥国土上住了下来。黄海仙境好是好,但常年四季如春的景致到底有些单调,便想到黄海以外有着另一番风景。
      虽然早得悉华胥国倾颓,三里一潭寒水沼泽,十里一处瘴气密林,但亲眼看见仍令他们吃了一惊。妖魔横行,有修习仙法的华胥国先民甚至操纵妖魔。他们三人白昼外出杀灭肆虐苍生的妖魔,夜里回到那小木屋里奏乐笙歌,如平常的百姓家般过着淡如水的生活。
      有一次她收到了一对琴器作生辰礼,是白桂玉装饰琴面的瑶琴和紫晶珊瑚镶嵌琴头的锦瑟。她想起,之前他们比赛诛杀妖魔,打赌数量少的要偷偷到璇玑神女的圣地折下一枝神木。
      哥哥别有深意地笑着和她说,谁折的神木有什么打紧,最重要是她高兴。
      她知道哥哥瞒了她。
      生辰前她去过璇玑神女的翠瑚宫取饲养梧桐鸟的银沙,听神女提过下界的妖魔太过肆无忌惮,再这样污染下去大地只会生出有毒的庄稼,正犯愁找人除灭妖魔,要是谁驱逐妖魔有功定以她圣地里的上古神木折枝相赠。后来她又去了一趟翠瑚宫,璇玑神女仅短短回了她一句,自动请缨的是紫晖,但听说想出这个主意的是大名鼎鼎的颢龙君,他有想要报答的人。她当时笃定地想,那个人是哥哥吧。

      岁月如白马过隙,正当她以为他们三人会一直这样安宁平静地生活下去之际,她发现紫晖和霜落两人好像有过什么争吵,不因别的,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直接和对方说过话了,要么找她转述,要么找她的梧桐鸟传话。她问过哥哥,紫晖也是一片茫然,完全搞不懂霜落在生什么气。
      终于有一天她在两人暌违已久的争执——其实只是声音大了点语气冷了点的平常交谈而已,在她看来——当场附近嗅到了妖魔的味道。那是一阵类似于雪银的狸香,而且不是很浓,她花了很大功夫才追踪到。
      没想到,她走着走着竟然来到了一处密林,但思及那只小妖魔也许是导致霜落和紫晖起争执的罪魁祸首,她就没再多想。
      不多时,蓝薇便意识到不妙。密林里起雾了,然这并非普通的雾,而是臭名昭彰的瘴气。早在她发现自己在兜圈,她就明白自己走入了谁设下的迷阵,假如不尽早破开迷阵走出这个密林迷宫,说不定她早晚碰上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妖魔,她的小命便岌岌可危了。
      蓝薇试过其他方法,仍是找不到破解这个阵法的头绪。漫无目的地在密林兜转着,忽然间,她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顿时心中一惊。
      循着声源,她找到了一潭水泽,不由苦笑,这个阵法也算布置得匠心独运了,木中有水,水潜木心。她一步一步走过去,声音正是由水面传出。她跪坐在水泽边,凝神盯着渐渐浮现出画面的水面。一双人影伴随着紫晖清晰的声音出现。令她惊悚的是,水面映照出的不单是离水面最近的霜落,远处的紫晖,还有依偎在紫晖怀里的蓝薇。
      透过四周的环境,她确定他们和她一样身处这片密林。可问题是,真正的她在这里啊!那个蓝薇是怎么回事?紫晖怎么抱着她?霜落为什么也在那里?
      她立刻意识到,他们或许中了什么人的圈套。但她根本无暇顾及,水面传来的那双人的对话太让她震惊了。什么霜落太过份了居然想砸烂我做给你的琴他还是那样目中无人,什么我就知道他金玉其外但我不在乎他怎么样我只喜欢哥哥你一个哥哥一辈子爱我照顾我好不好……
      苍天在上,这都是假的!紫晖怎会说这样的话?他是那么地欣赏霜落,从没有因他不同于其他龙族的眼睛轻视过他,然而让霜落看到和她明明白白目睹的这个情景,高傲的龙族哪里容得如此诬蔑践踏之言,他将作何感想?
      后来,一切都乱了。阵法主人的出现,那巫师对三人身份的识破、对他们内丹打的主意和今日一环扣一环的陷阱,画面上霜落和真正紫晖毫不留情的厮打,冰龙火凤的抵死撕咬,妖魔蛮蛮在巫师传音令下的介入,她投到水泽中的不顾一切,紫晖垂死的空洞眼神霜落目无表情的致命一击她万痛钻心的尖叫……
      再后来,一切空寂了。为了不让冰寒冻坏这片土地她拼尽全身力气燃烧了自己,如今唯有她的青鸾之火可以融化霜落的三尺寒冰,她知道,这火需以她的生命为火源,必须烧足九九八十一天才可以被下界的水浇灭,而临死前,她想要去看看那枝由她叼来由紫晖栽下由霜落淋水的藤千树枝长得如何,时间不多,她化成青鸾笨拙地拍起双翅向南边扑扑飞去,苍蓝的焰火跟随她蜿蜒了一路。伫立在还是和当年一人高的藤千树前,她怔怔望着光秃秃的枝桠,忽而想到,也许,她根本不该带这小生灵离开母树孤零零地呆在不属于它的下界,一如她根本不该爱上那孤高冷傲的东海龙君,都是错的,也许这所有打从最初就都错了……
      后来的后来,她只记得,应着那人沉稳的脚步声,她静静回身,迎上她从未见过的他的悲凉眸光,朱唇轻启,我傻傻地等了千百年,现在明明知道已经没有意义了,可我还是想等下去,我为何这般傻呢?俯首是冬,仰首,仿佛是春,朝着来人,她扬起一抹无关悲喜的烂漫笑容……

      走出简陋的小药屋,白茜伸手接住叶隙疏漏的阳光,合指包裹。入目所及,无不是新芽嫩叶,死者已矣,但毁灭的大火用另一种方式还给了山林新的生机。
      “嗯,凌霄山的春天到了。”
      泰和十三年三月三十日,世子岐风于海澜宫登基,帝号紫颢,改年号碧落,都府重名为流苏,碧落元年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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