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和鸣》芊兰

18、Part 17

　　“仲嘉帝，交出传国玉玺。”岐风胸膛剧烈起伏，护甲上、剑刃上布满血迹。
　　御座上抱着一名女子的皇帝并未抬头，只是深情地看着他怀里的人：“不交当如何。”
　　岐风极力压抑胸腔的怒火：“你可知道这场仗死了多少人！”
　　“那与朕何干。”
　　岐风眼光微敛：“那我只好将你怀抱中的女子在令坤门当着圭濬百姓的面挫骨扬灰了。”
　　皇帝目光如刀：“你敢！你是何处贱民，竟也敢自称世子！哈哈哈！”
　　岐风无视他的娟狂挑衅，只淡淡说：“我的确无父无母，但我有想要保护的亲人和珍惜的朋友。”
　　仲嘉帝俯下身碰着女子染上一层死气的脸颊：“那你就该明白朕不惜代价也要救回她的心情。”
　　短暂的沉默后，岐风沉声道：“我就是你要找的药引。”
　　风华男子身体明显一震，缓缓抬起了头：“……那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给朕的凝香陪葬？”
　　感受到栾国皇帝的杀怒之意，赵励成跨了一步护在岐风身前。
　　“你叫什么名字？”
　　“岐风。”
　　出乎所料，皇帝竟然戏谑地眯起了眼，嘴角含笑：“你可认识郭氏兄弟？”见岐风皱眉不语，他又摇头低笑：“或者该说王氏兄弟。”
　　“他们是我至亲。”
　　“听说哥哥在几年前就死了。”
　　“后来我照顾着义父的起居生活。”
　　“呵呵，如此甚妙……朕亲爱的皇太后毒死了你的义父，他的义子现在要来杀朕，拆散朕和朕的爱妃，哈哈哈……”
　　岐风在仲嘉帝竭斯底里的笑声中手脚冰冷：“你再说一次！”
　　“朕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设计了朕的母妃，又陷害了郭氏兄弟。自她得知圭濬城附近有一个妙手神医和他那盲眼弟弟的存在后，日日寝食难安，这几年来想尽办法找出他们的下落，朕发现真相却并无阻止她。有人要演场好戏给朕看，朕何乐而不为。她的贴身女御告诉朕，当天皇太后带了宫里最毒的毒药趁着夜色上凌霄山，王仁知道她来找他定有几分了然，而且他愿意乖乖服下毒药，你知道为什么吗。”
　　岐风麻木地握起了拳，松开，又握紧。
　　“世子又不是愚钝之人，怎能不懂！你的义父深明皇太后能找到这里，肯定已经将他的生活查得彻底，一定知道他有着至亲的人在照顾着他，他若有任何反抗或者泄露秘密的念头，皇太后便会对你下杀手，是以王仁向皇太后言明你并不知情，且要了她不能碰你一根指头的承诺，否则做鬼也要她不得安生。皇太后答应了，看着王仁把毒药饮尽，躺回床上，营造出了他在睡梦中死去的假象……呵，朕糊涂了，他确实睡着去了的。”
　　“你们……”
　　岐风感受着炙热的火焰席卷四肢百骸，他知道他就要转变，变成白茜口中的巨龙，可他不在乎，更没有压抑心中汹涌翻滚的血气，就任由那怪物冲腾出来吧。
　　赵励成察觉到这栾国世子的激烈气息，下意识退了开来，此后双脚死死站在那里，再没有一丝靠近的勇气。他征战沙场多年，无论遇到怎样犀利棘手的敌人，都不曾发生过现在这样的情况。
　　“岐风不要！别在这里转变！”
　　汗水涔涔中，岐风依稀听见了白茜温暖的声音。他有种感觉，他的背正贴在她的前胸，她纤小的手臂环着他的腰肢，她的心跳声清晰如雷。
　　“岐风乖，现在不是生气难过的时候。你要发怒伤心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代你骂，陪你哭，但现在你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记得吗？”
　　她想了想，接着说：“早前不是传出宜州邺和有农民军起义的吗？我和李廷贵将军在去往长贤的时候，就遇到了他们，原来他们气不过那平日作威作福在关键时候却贪生怕死的乡长，终于联合其有志之士组建了义军。为了不连累乡民，他们连夜逃出宜州，断定州师不会贸然追赶他们至这战圈之中。碰上了我们，那个虎背熊腰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领头高兴都满满写在脸上，还跟大伙讲苦日子就要到尽头了。
　　“记得你和我说过，楚楚他们带我回来的前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还卷起了丈高的海浪，楚楚的村里死了好多村民。你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地给一个小女孩灌了药施了针，可她最后还是在你面前断气了，你觉得愧对她的‘谢谢’二字，你很迷惘，你想救更多的人，而不是那般无能为力。
　　“攻下长贤，我专门去了趟村子，有好些村民认得我，我找到楚楚，让他领我到那个小女孩的墓前。当时我就想，如果我是你，我也一定会想为大家创造一个安定太平的生活环境，让他们无需因谁的恣意过错承担流离失所、痛失亲人的后果。在荆冀的戍城战中，我们还遇上上次圭濬城外给了我梭钱的那名少年，原来他是扬州州宰的儿子，怪不得拽得什么似的，还说我们又多欠他一个人情。
　　“你看，多少人想过上好的日子，并不只是平民百姓有这样的愿望。我理解你的矛盾，你是一个医者，现在却要拿起刀去伤害别人，甚至夺去他们的生命，哪怕他们的立场与我们对立，你仍是极不愿的。我喜欢那样挣扎着的你，因为那证明你的心始终没变过，还是那样的善良。也许那不利于你登基后的治国道路，但起码你会一直记住善待你的子民，记住以少换多的最初与最后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你只需牢牢抓住眼前这个机会，可以踌躇，但不要回头。我愿意见证着你建设那样的一个国家，不必十分富饶，却足以令百姓安居乐业的国家。”
　　听着白茜絮絮叨叨的一大段话，岐风的呼吸渐渐恢复正常。不再是两短一长的呼吸节奏。他睁开眼，眼前一片清明，他垂眼而望，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扣住了她的五指。
　　上前方响起了几下掌声：“小情人团聚煞是感人。”
　　“你这个变态皇帝，快把玉玺交出来！”
　　“小姑娘，你先看好自己的小性命，不小心丢了你的情郎可是伤心得紧。”
　　闻言，白茜下意识提起了长剑，警惕转过身四下观察，却见赵励成蓦然扬剑指向一根大圆柱。
　　“躲在那里的人快出来！否则别怪我们先礼后兵！”
　　他一个眼神，两侧的士兵旋即搭箭拉弓。
　　一个身穿红色长袖宽袍的瘦小男子施然走出了阴影。
　　“邓嵩见过世子……不对，应是东海龙君霜落殿下。”
　　岐风蹙起眉，白茜已是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模样，挡在了岐风身前：“你在乱说什么？你是宫廷太监吧！”
　　邓嵩一笑：“鄙人没有乱说，亦非太监，而是我族大巫师……”他一顿，眯眼盯着白茜，“敢问姑娘又是何人？”
　　白茜一听，怒极反笑：“你便是胡诌紫色眼睛之人的血肉可以医治乾妃奇疾的元凶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是谁？正是今天跟你新仇旧账一次清算的人！”
　　“鄙人没有胡诌，龙君的心头肉确实是治愈乾妃之病的药引。”
　　“你还要重复多少遍这种信口胡言！我都说了岐风不是什么龙君了，你说的那位龙君在民间故事里早千百年前就死了！”
　　话音一落，白茜猛地一愣。她这么激动做什么。
　　邓嵩嘴角微翘，在众人或不解或目瞪口呆的眼光中躬身拜揖。
　　“鄙人既是族中大巫师，族中历史自是巨细靡遗。一千年前，华胥国尚未覆灭，东海龙君霜落随同好友火凤紫晖及其妹青鸾蓝薇来到如今的栾国土地上生活，三人感情甚好，相传紫晖在龙君殿下除灭妖魔重伤甚至强渡半身修行给他，自此龙君的眼睛就呈现出绛紫色，因为火凤紫晖的眼睛本就是紫色。
　　“可是在往后的岁月里，龙君殿下越发看不得凤鸾两兄妹感情深厚，诱计紫晖进入了瘴气重重的密林，杀了他，然而紫晖并未被龙君殿下轻易得逞，动用真气使出赤红之火和龙君的三尺寒冰相抗，不料我族先辈为取传说火凤的内丹与龙君联手，操纵妖魔从后袭击了紫晖，再接下龙君一击，便回天乏术了。
　　“末了，青鸾蓝薇赶到，见此情景，满脸惊恸，龙君看青鸾抱起紫晖的头痛哭失声，知道自己虽胜犹败，她必定是恨透了龙君殿下所为，怒极攻心下吐了一大口鲜血，最后搂着紫晖渐渐消失的残躯自焚而死，藏蓝的火焰尽数消融龙君的寒冰，连绵百里，烧足数月方灭。霜落将蓝薇沉入了一片寒水深泽，随后拼尽一身神力震散自己魂灵，以期灰飞烟灭代以赎罪……”
　　说到这里，巫师深深地看了眼浑身微颤的岐风：“想不到，龙君殿下竟然坠入凡界轮回，降生为栾国世子。”
　　“不对，你是如何断定紫眼睛之人的心头肉必定可以医治那乾妃的病的？”
　　“这位将军有所不知，当日青鸾蓝薇吐的血吸入了瘴气，凝成了美丽不可方物的血晶，本应由我族族长以至阳之物镇住其中的怨戾之气，但不意一旅商在族中小住时发现了，威胁着买走了这块血晶，并送进宫中献给了当今皇上的爱妃乾氏凝香。乾妃对其爱不释手，却也在朝夕共处中被血晶的怨气靥住，自此染上奇症。溯源根本，蓝薇死不瞑目，她的精血死后也要啖食龙君血肉才能解开心头之恨，怨气方消。若鄙人没有猜错，世子适才曾欲转变，转变后必是颢龙雄姿，对吧？可转变为瑞兽的麟果这世间不多，紫眸颢龙更是仅此惟一。龙君殿下杀死了好友紫晖，亦间接杀死了青鸾蓝薇，蓝薇同样恨不得殿下带着剜心剧痛而死！”
　　岐风听着那荒唐之极的话语，想要出声说些什么，却蓦然发现自己的声音生生哽在那里。
　　不同于方才得知义父真正死因的怒痛，此时此刻，他心魂俱裂，一股遽烈数倍的火灼感从身体深处汹涌而出，快要将他的身子涨破。这感觉是他的，却又不止是他一个人的，这浓烈的悲痛还来自于……另一个他。
　　出奇的一室沉寂中，一把女声轻轻迭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岐风回过头，氤氲着水汽的视野里映入少女泪落满颊的脸孔，只见她连连摇头，平日带着浅笑的一双蓝眸倏然沧桑了人世。
　　“姑娘怎知道不是这样？事实正是如此，不然便没有血晶，亦没有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白茜大声哭喊道：“闭嘴！你闭嘴！事情根本不是你所讲的那样，霜落没有设计杀死紫晖，他也没想过去伤害蓝薇，蓝薇更不曾恨过霜落！”
　　在声嘶力竭的嘶喊中，在在场所有人怔悚的注视下，她缓缓滑落地上，仰起脸看向眉峰微沉的清俊男子。
　　“她不要杀他报仇，怎么会呢，紫晖的死从不是他的错……而蓝薇，一直偷偷地喜欢着他……爱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