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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
      魔界虽然善以武力服人,但修罗场之上,允文允武方为上道。如吞佛,跟随袭灭天来学习佛门精学,两人就其中术理终日辩论,寻人性弱点攻之,满腹心机愈发深沉;如螣邪郎,身为旱魃麾下直属战将,自小便习沙场将兵之道,心思毒辣,同辈之人无出其右。
      除此之外,两人作为旱魃和九祸的心腹战将,风雅兼修。除了诗书,也有专门的先生教授琴棋书画。于吞佛,魔物本就生来优雅,年幼时又有隔壁私塾先生指点识字作画,抚琴对弈,根基颇佳。于鬼族,苦差事一件也。螣邪郎爱那烂柯之物,对拨弦抚琴却是勉勉强强,对书画更是避之不及,每每写不了几个张牙舞爪的大字就要丢了笔墨纸砚跑去校场上寻对手打架,一群侍从在身后拦也拦不住,不时还要吃鞭子,整个场面鸡飞狗跳,也算是焰城校场的一大绝景。

      自上次泽芝阁一别,数月已过,两人除了校场日常操练之外,一方留在火焰魔城,一方留在六欲天地,私下里并未打过交道。
      对于自小便独身一人的吞佛来说,袭灭天来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是师,亦是友。在此之前,魔族未曾为任何活物分出过如此多的时间。自他师从袭灭天来之后,六欲天地本就不多的仆从似乎来得愈加地少了,檐角廊下,总是只有两只不急不缓对话的魔。魔殿内部并无多余装饰,有的只是满室的佛门道教卷宗。吞佛按照魔者的指示拈了那些厚重的经典慢慢翻看,遇到疑问时,袭灭天来会为他解惑,而魔者的话总是能挑起吞佛更多的疑问,这样一言一语交谈,从容淡然,并不似交锋,而为探讨,手边的茶热了又凉,一过数时辰皆不觉。在吞佛不说话的时候,用墨纱兜帽遮住苍白面容的魔者则习惯支额阖了眼,或是负手站在勾云纹花窗前,看不出思绪何处。袭灭天来曾对他道,魔物感情炽烈,若不想被看穿,就需掩饰起所有心思,让对手猜不透,心生疑惑或产生误判,方有虚可趁,所谓心机,便是如此。
      在有兴致的时候,两人也会去廊□□院内温一壶好酒,手谈一局。大多数情况是吞佛败下阵来,但搁下白棋子的修长手指从来不失冷静镇定。再之后,慢慢也有机会赢一局,那时候银发魔者峻厉的面上便会生出一丝浅笑,道吾徒,汝进步了。
      因此除校场操练之外,吞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了六欲天地,连泽芝阁都回得少了。偶尔去校场切磋,远远看到那酒红长发烈烈飞扬,长鞭甩得虎虎生风的鬼族也会避了开去。
      身为魔物,自然会本能地渴望着高手间的过招,但对于螣邪郎这样的魔物……两个字:麻烦。强者之间的交手应是有尊严的较量与欣赏,这不时有人飞出战圈混乱如早晨菜市场一般的光景,魔族见了总是摇摇头,手负长剑缓步离开。

      但今日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校场之上,切磋亦为对敌演练,虽不会用上十成内力,过往招式却是毫无保留,乱敌克敌,用得淋漓尽致,因此挂彩之事也时常发生。此时鬼族身边却并非如往常一样聚了一堆挥舞着各种兵器的魔,观战的不过三人,而中间的战者,赫然便是螣邪郎,与他交手的,则是年长他们一届的别见狂华。众人均在校场上操练,对于这名冷艳刚丽的女性魔将,吞佛自然也认识。只是这次并未如平日里覆了一半面容,露出了面具下的柳眉杏仁瞳与雪色皮肤,虽是俏丽,但比起其他女子,却带了几分英姿傲然,并不见柔媚之姿。
      两人似乎已缠斗了好几回合,别见狂华足下向前一踏,手中长剑突然挽出一个攻势,霜刃如白练破空,直向螣邪郎颈间而去。鬼族极快地偏头后仰,酒红长发飞泻,剑锋擦着鼻尖而过的瞬间,左手啪地甩出一声爆响,血红长鞭已卷了别见狂华的脚踝,猛地向空中一提。后者端丽嘴唇抿起,顺斜鞭腾空而起,身姿轻盈,一个翻身后剑尖直对地面,借剑身之力退出几丈远稳住身形,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再抬首,点点冷光已至额前。
      “螣邪郎,可是说好了不许用鞭子的!”旁边一面上满是针刺的魔嚷道。
      “战场上哪来这么多‘说好’,这么多‘不许’!”鬼族鼻子里冷哼一声,看也不看那名魔物,“魔刺儿,我看每次就你话最多,真要上了战场,恐怕得第一个掉脑袋!同样是后辈,怎么不学学蟠凶!”
      旁边面上有着蓝色溃肉相貌奇异的魔默默地别过了脸……
      别见狂华却是很干脆:“吾输了。”
      负手将剑敛于身后,一声“请”,便离开了校场。
      “哎元祸!”螣邪郎看着那青丝束起,纤长挺立的背影,向身边的魔物咋了咋舌,道:“狂华貌妍形美不假,只是过冷傲过要强了,你怎么就啃了一棵这么不好啃的树?”
      元祸天荒亦出身于魔界武将名门,自幼便与螣邪郎相识,两人交往甚笃,常常结伴饮酒或比试切磋,对于元祸心里憋着的一腔情愫,螣邪郎自然也知道。性格刚毅的少年和别见狂华一样已到了束发年纪,却仍然散了一头白发,绛紫脸上覆着一只青铜面具,面具下露出刀锋一般冷厉的唇线。
      元祸本就沉默寡言,这下更是不说话了。
      见好友这般模样,螣邪郎颇为同情地拍了拍肩。骰子红豆,入骨相思,情之一物,外人还真说不得。
      将长刀一甩扛上肩,正想说殿里有人送了新鲜的荔枝,不如去尝它几个,目光一扫,却瞥到了校场边缘的一抹朱砂。
      魔物依然一身雪衣,面色平静,朱红长发丝丝垂下,身洁仪美之极,在这尘嚣滚滚的校场上实在是突兀得厉害。

      吞佛眼见对方结束了交锋。鬼族善变,一招一式皆是轻灵敏捷,如风附身,摆脱不了,却又找不到着力的地方,打乱敌手节奏,然后直取要害,包括那一手偷袭——吞佛倒是欣赏。沙场之上何有讲道理的地方?动用心机不过是取得胜利的手段罢了。
      转念之间,血金凤目已经对了过来,满是酣战后的张扬与余兴未已,火焰一般灼人,吞佛有些恍神,只觉得内心纯粹的战意被悉数挑了起来,凛烈肆意。
      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对立的杀气,对方斜飞入鬓的长眉挑起,薄刃长刀横在右手,不急不缓地向着他踱过来。
      “吞佛童子……”
      “螣邪郎,倒是好巧。”
      脸上焰纹艳丽如血,不曾变过的阴戾目光盯着他的脸,视线一动,又扫到了他手里握着的剑。
      “好剑。”
      轻巧一蹲,墨纱白衫沾了地,指尖摩挲着剑锋,刃口雪亮,寒如秋水,看得出主人经常擦拭,指腹轻轻一划,不碰刃尖,已被剑气伤出了一条口子,冒出一粒血珠。
      “你已配了剑?可有名字?”
      “女后让人送来的燹烟剑。”
      “好煞气的名字。”鬼族撇了撇嘴,指尖一搓抹掉了那樱桃似的血珠。
      吞佛轻笑一声,见对方手中长刀流水薄如蝉翼,在主人战意昂扬时会嗡嗡轻颤共鸣,看来也是一口好兵器,便道:“汝不也配了刀?想必是有个风雅非常的名字了,吾可有幸一听?”
      鬼族面带挣扎之色,良久,闷闷地答道:“罗刹。”
      “呵……吾当汝能好到哪去!”
      嘴上吃了个大亏,螣邪郎神色里带了些忿恨,握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直到校场沙地上被刀柄末端给钻出了个小坑,才又道:“反正只是临时的替代品罢了。最终校场成绩优秀者将会被赐予狼叔锻造的兵器,当然,本大爷肯定是其中一个。”
      对于魔界第一铸剑师补剑缺吞佛当然有所耳闻,平日校场上的魔将魔兵们在私下里也常常谈起其铸造的神兵名器,赞叹那刃锋上的艳丽华耀,满脸向往之色。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能得到阎魔旱魃赏识之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这样的能力,说万里挑一绝不为过,岂非人人皆有。
      不过众人都在猜测,这次的赏赐名单中,一定会出现三个名字,那就是螣邪郎,元祸天荒和别见狂华了。

      “哦?”对于喜战的魔物来说,一件称心如意的兵器向来能够引起其兴趣,“狼族首领补剑缺之作?”
      “正是。”
      “那定是绝妙,吾就先行祝贺了。”
      “哼,吞佛童子,你倒是好谦虚!”鬼族金瞳微微眯起。
      “吾不过一普通魔将,何来谦虚之说?”
      “闲话不多说,既然今日校场相遇,那就随了规矩,来战一局如何?也让我看看,佛经念多了,是不是真的变成了个慈悲心怀的和尚!”
      邀战直截了当,体内战意再盛。
      “哈,魔怎会仁慈。”雪色衣袂流转,长剑指地,靛青半阖,“指教了。”

      >>>
      元祸早见螣邪郎向那校场边缘的魔走过去,他与吞佛也算是点头之交,只当对方是去与同届打个招呼,没想到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那两人已各自兵器在手,左足踏地划出一道半弧收于身后,摆出了对阵的架势。
      “这吞佛童子,据闻在校场上正式的擂台较量中未尝败绩,只是咱们每次都不在,又不曾接过私下里的切磋,老是神神秘秘的,不过今日倒是能看个痛快了!”旁边的魔刺儿已裹好了方才在切磋里伤到的右臂,现在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毕竟是女后亲点的魔将,螣邪郎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蟠凶接口道。
      这边还在嗑闲话,那边的两人已同时出手。
      起手式便均灌注了十成力,毫无花哨作态,一招直攻要害,极尽狠辣。
      是试探,也是较量,两人心下明亮。流水长刀击上霜雪利剑,刃锋长鸣不已。
      短交一瞬,两人又极快分开,罗刹刀已裹了冰霜般的凛厉气息直扑面上而来,吞佛侧首,精光长刃自眼前滑过,右手向背后一负,燹烟剑疾出,峰上冷光挑向螣邪郎腰侧,后者身体旋了半周,顺势收刀横挡,燹烟掠过鬼族背脊,当地一声,剑尖对上罗刹刀身,引得细长刀柄后挂着的串串璎珞一阵清响。
      两人各退几步,四目相对,冰冷杀意无声。
      吞佛再出手,燹烟夹杂着华光无数,如白虹贯日,飞雪三千,隐含铺天盖地之威。螣邪郎并不硬接,刀刃对上剑尖,轻巧一挑,卸去七分力,余下剑风擦耳而过,鬼族面上登时出现一道血痕。
      攻势不停,燹烟再取对手腿部,螣邪郎提力,右足踏下刃身,一时间土石尽碎,飞沙滚滚,他借力一跃,左腿横劈向吞佛脖颈,后者燹烟撑地,腰下一软,横仰避过狠戾劲风。螣邪郎手中罗刹已出,薄锐刀刃深深嵌入地面,鬼族空中一个旋身,双足踏上刚韧刀柄,并不落地,借反弹之力再次跃起,一掌已至吞佛面前。
      魔族负剑身后,背脊笔直,抬手接下这一掌,半空中猛地一阵气浪翻腾,双方都被震开去,螣邪郎足尖一踢,罗刹刀破土而出,在空中翻转几圈,鬼族一手握了,再刺向前,吞佛长剑侧挡,飘身一转,绝艳朱发卷上薄利刀锋,被削下好几寸,烈焰一般散在地上。

      这哪还是切磋,简直有些搏命的意思了。
      当局的两只魔物却浑然不觉,血目对上金眸,一方狂傲,一方冷然,战意酣畅淋漓,一招一式,不留半分余地,雪色衣袂,墨纱大袖,空中舞呈怒放之姿。刀刃划地,挥出一片华风胜雪,剑尖破天,染出一方红莲耀世。无言无语,有赞叹,有惊异,有快意,都在交汇的眼神中明了,心如鼓擂,声声催血沸。

      一旁魔刺儿早张大了嘴,蟠凶皱眉不语,元祸亦察觉出了不对,眼见前方一片刀光剑影,沉默少年手按在了背后所负长刀上,正要硬入战局时,却发现方才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已各自退后分开,足下一踏,掌心缓缓抬起,周身华光凝聚。
      三人大惊,校场非正式对战的私下切磋里,交战双方仅凭一身武艺打斗,并不用内力招式,但眼前这两只明显已忘了身在何处。
      只听同时一声低呵。
      “赦心炎。”
      “邪乂斩!”
      绝招相会,艳丽魔焰和清冽冷华击碎了满天满地,炽热空气里一声巨响,尘土飞扬,校场上的魔物尽数回首,纷纷张望着又是哪里的高手在过招。
      被对方内力攻势波及,魔族鬼族都向后震退开去。罗刹点地划出长长一条痕迹,螣邪郎稳住身形,胸腔里一阵气闷,不禁抬手捂了胸。
      元祸急忙向前:“汝可是伤着了?”
      一头酒红长发如流水覆身,螣邪郎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无事。”
      吞佛亦是汗过鬓角,气息不匀。收起手里燹烟,再抬首时,见那鬼脸上一道血痕,衬了张扬焰纹,愈加邪气。
      “吞佛童子,好,好……”
      却最终没说下去,飞尘渐消,天地无声。

      >>>
      校场边缘发生之事,尽数被阅台上一双明黄锐目收于眼底,光点一闪,威凛魔物阖了双眼,转身步入身后大殿。
      “魔君。”见好友拂了深红金饰缀边帷幔走进来,第二殿君主向身前玉杯里斟了九酝春洒,置于红木桌另一端,“对于此次与道境的大战,可有想法?”
      “嗯……”阎魔旱魃坐于九祸对面,杯中酒液金黄清亮,魔物不言,端了玉杯仰头饮尽。
      “道境一战,久拖不利,吾自率先锋大将开道,灭其威势,挫其锐气,亦可摸清敌力。其余战将率兵随后,逐个击破残余力量,而失去了联合势力的玄宗,最终不过是瓮中之鳖,困兽之斗,不足为惧。”
      “强将攻心,悍力破局,果然是魔君风范。”九祸一头华美紫发并未盘起,此时正绾了个凌云髻,饰着凤首状的雕花银簪,“殁惑之眼已由通道潜入道境,配合之前安排妥当的眼线探路,想必不久便会有消息传来了。”
      “哈,六先座可要等得不耐烦了,吾等血液已渴望着杀戮。”
      “魔君不会等得太久。”九祸指间捻动额前一束光滑发丝,冷艳脸上泛出一丝笑意,“不过先锋大将的人选……汝心中是否有数?”
      青面长角的魔为自己和九祸再次斟满了酒,举手投足间皆是威严自信之态:“汝之养子螣邪郎,如今已有其父风范,定然榜上有名。校场之上,元祸天荒与别见狂华亦为难得的悍将。不过今日一见,吾对于一名魔物,更加确定心中想法。”
      “不妨说来听听?”
      “女后麾下吞佛童子,论实力,日后不会在这三人之下。”
      “无错。”九祸接过玉杯,“吞佛童子实力卓绝,确为吾抱有极大期望的战将。”
      “若得此魔,魔界先锋阵容将更加锐不可当,以绝对威压形成破竹之势,无需多日,道境便将成为魔界囊中物。”
      细描眼睫一扇,眉间已是鬼族之首的冷静坚毅:“既为魔界大业,吾自然不会拒绝,此战中,吞佛童子便由魔君统率。”
      阎魔旱魃抬手,明黄双眼灼灼:“女后就等吾的好消息罢。”

      双杯一碰,落珠溅玉似的清响,酒香一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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