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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红莲池边,有玄岩依水而立,上面一顶碧瓦小亭,风灯摇曳,映了岩上石阶。
      鹅黄纱帘自四角垂下,中间一盏细檀木素兰描绘花灯,里面坐着的人便不甚清晰了。
      螣邪郎已经脱掉了他围有银狼毛皮的墨纱罩衫,内里是月白中衣,青赤滚边的比甲上用赫色丝线系了雪脂玉璧。
      眉眼纤细的女婢为两人奉了茶,汤色青碧,又柔声问想要吃些什么。
      鬼族只点了清蒸鲈鱼,说晚上不宜油腻,其余的按泽芝阁主人平常的喜好便可,又道茶水不够味,这月下花间,自然是要饮酒的好。
      吞佛抬眼看他,尾梢隐了一抹靛青:“饮酒未免不妥……”
      “有何不妥?莫非汝……不会饮酒?”螣邪郎不解,倒是完全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团子年纪。
      “……非也。”
      鬼族当他酒量小喝不得,又爱惜面子不愿直言,便说近日天气炎热,换了清神安眠的淡酒也好,去年新酿的青梅酒,如今想必已味甘气醇了。
      女婢退下去之后,吞佛轻笑:“汝倒是不拘束。”
      “是主人招待得周全。”对面那鬼鼻子一哼,嘴上占了个便宜。

      两人皆未到束发年龄,这下都披散了一头光滑长发,魔族艳丽如朱日,鬼族沉郁如血渊。
      吞佛有着火焰般的鬓角,在魔界中也颇为独特,鬼族看得久了,便忍不住伸出爪子想要去挠那鲜红的发。
      手至额前,被魔一把捉了腕子,一张脸神色依旧,不透喜怒:“吾倒不知汝无拘无束至此,螣邪。”
      这一挡,鬼族心下明了,脸上生出些饶有趣味的笑意:“何必这么小气。”
      暗中加了三分力,手腕一翻,摆脱禁锢的同时不停顿地向头侧探去——再次被截断了路。
      亭外,女婢们都忙着备菜,偶尔注意到纱帘下人影晃动,也当是两个少年谈得高兴。亭内,却是在真真正正地过着招。一优雅,一嚣张,两人脸上神色自若,出手却不留余地。攻疾且狠,守也以力卸力,滴水不漏,一时竟成胶着之势。螣邪郎眸子一沉,虚攻一式,直捣前额,吞佛不及避开,硬接下一招,两人各只用了三分力,灯内红烛不斜,蝉翼纱帘却轻飘飘掀起一角。
      指尖触上些凉滑发丝。

      鬼族满意收手,一转眼已收敛了凛烈气势,只嚷着腹饥难耐,再等下去,怕是又要多吃泽芝阁主人一条鱼。
      吞佛拂了拂脑门子。
      “螣邪郎。”
      “何事?”
      “吾无意切磋,汝便想了这种法子,小气的是谁?”
      “咦,自不会是本大爷。”
      此番交手,各自的招式,速度,功力,都摸清了几分。螣邪郎暗中赞叹,吞佛既说不记得自己身世,又混迹于市井之中,想来内里修炼全凭自我摸索,这样的魔却能有与自己相当的实力,可知生来便为异才。再者,吞佛招式刚柔并济,诡异难测,又心思敏锐,螣邪郎亦为狡黠之辈,却仍能防得丝毫不乱,若无对敌经验,绝难沉淀下此般心机,不难猜测之前必然也是吃了不少苦头,而非一帆风顺地活到现在。

      吞佛见他耍性子耍得毫不脸红,知道多说无益,抬首敛了衣袖,道若是饿了,自己这里有粗粝点心。
      “哦?”鬼族来了兴致,“你背着华临她们藏了什么好东西?”
      “普通的街边小食而已,汝怕是吃不惯。”
      “哈,又不是那好吃懒做之物,魔将哪来这般娇惯挑剔?”
      吞佛不语,鎏金瞳孔睨他一眼,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了那包玫瑰酥。酥已经完全冷掉了,浓烈的玫瑰花香染了油腻腻的味道。
      “这是何物?”螣邪郎兴起,伸手去拆那捆了纸包的细绳。
      “玫瑰酥。”
      这玫瑰酥其实是用饴糖拌了芝麻和面粉,中间裹切碎的玫瑰,青梅与桔饼烘焙而成的点心,十分香甜。螣邪郎见那黄酥表面上嵌了胭脂红的花瓣,很有意思,也不待吞佛说请,便拈了一个一口咬下。
      表皮很酥软,甜而不腻,花香满溢,比起殿里其他的精细点心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滋味却是甚妙,只是你怎的只买了三只?”
      “尝鲜而已,足够了。”
      糖油从酥皮里浸出来沾了手,虽是味美芳香,但有些甜过了头。一只酥入了肚,吞佛用绢子擦了擦指尖,见螣邪郎吃得高兴,又把剩下的那只推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你不喜欢?”
      夜雾已起,暖光倾斜,岸边花描纸灯映出一池红莲绝艳无双。白日里浓墨重彩的朱彤隐入夜色,裹了薄黄的灯光,凛烈怒傲之姿现在却显出几分柔和来。
      不知以前那个揣了碎银远远看着点心铺子的幼魔,会不会想到有一天会和另外一只魔分食玫瑰酥?

      “吾只是尝鲜,既然汝喜甜食,吾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这话听得不甚舒坦。”

      两人又扯了些闲话。酥食完,酒食也上了桌。除了鬼族亲点的鲈鱼,还有一罐盏蒸鹅,一盘聚八仙,一盘鲜蘑菜心,一笼金丝烧卖,看得出吞佛平时口味也偏清淡。
      最后上的是青梅酒。酒坛在井里冰着,这边用白瓷小瓶装了酒浆,斜了些在白玉杯里,酒色清浅,宛如上好琥珀。
      螣邪郎喜食鲈鱼,这下已毫不客气地抬箸夹了鱼肚子上的细白嫩肉,送进嘴里时,正瞧见那魔给自己斟了满杯青梅,微微仰头,扯出线条优美的脖颈,一点一点喝了个干净。
      “哈,方才还说不喝酒……”
      酒液馥郁怡人,夹杂着清冽之感,梅之烈,梅之冷,浸了一杯薄玉流香。
      “这算不得真正的酒。”
      螣邪郎没接话,径自捡了一个金丝烧卖入口,想到方才的交手,又问:“今日母后招你入殿,莫不是商议拜师修业之事?”
      “无错。”
      “可有决定师尊是谁?”
      吞佛沉吟片刻:“魔之尊者袭灭天来。”
      “魔之尊者……”螣邪郎口下迟疑,“以圣魔双修之体维持断层现状之魔物,确实能力绝顶,不过……”
      “依女后之言,吾似乎体质异常,可学习佛门术法武学和人界术理奇法。”
      螣邪郎惊诧不已:“难道你并非纯魔之体?”
      魔族之人均为魔龙血肉精元,因此魔物以血统为傲。而在誓死效忠的魔军里,更是鲜有非纯魔体,母后如此安排,究竟是有何意?
      “吾亦不知。”声色从容。
      两人这样交谈不过第一次,对于眼前魔物螣邪郎并不了解,想着这样的话不妥,鬼族心里虽然有了一个结,但仍压下纷繁思绪。
      “罢了,喝酒。”螣邪郎端了白瓷小瓶给吞佛斟酒,那魔面色平静,并不见异常。
      一杯琥珀琉光。

      >>>
      主人酒尽君未醉,薄暮途遥归不归?
      瑞脑销金兽,鹅黄帐内香烟缭绕,柔了侍女眉眼。
      两人本就酒量极佳,更何况这青梅酒仅是解渴开胃的饮品,一来二去,酒坛子已见了底。螣邪郎不尽兴,又说泽芝阁女婢皆多才多艺,不如弹一段曲子来听。
      吞佛笑,道只怕以后女婢们远远见到鬼族皇子屈尊光临,都要躲起来罢。
      泽芝阁既为休憩玩赏的偏殿,平日里也少不了有琴曲舞唱的节目供魔君们消遣,这下很快便有女婢取瑶琴,弹了《佩兰》。
      清羽之调,淡雅不迫,舒缓中糅杂着沉郁之韵。螣邪郎支了腮,拿眼睛瞟那魔,见对方已用了清茶代酒,垂睫赏乐,似乎很是喜欢。
      兰同红莲一般,皆为傲然之物。
      忽地悠扬声中切入了断弦般的重音,如珠落玉盘,雨打春兰,矜傲醉人不自知。
      “兰生空谷,无人自芳;苟非幽人,谁与相将!”琴音至激昂处,似情不自禁。
      吞佛睁眼,正对上螣邪郎一双金红凤眸流光溢彩,颊上焰纹宛如朱砂沾身,飞扬得刺了眼。
      不知那话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兰之傲骨清风,自有君子来赏。”淡然接到,红莲发丝垂了满肩。
      螣邪郎怔了怔。
      染了血色一般的凤眸对视着鎏金双瞳,两人一时无言。
      默然间,琴声已经再次转入轻灵醇和,飘渺如细沙,螣邪郎候在外面的侍卫听曲子入了尾声,急忙撩帘入亭,俯于鬼族耳边,道天色已晚,再不归殿恐怕太迟云云。
      酒不醉人,意却酣,魔物的头脑不会因这些许的酒意便乱了方寸,此时依然沉稳淡定,只是对饮间生出的惬意,却是无可否认。那侍卫之前已好几次劝螣邪郎早些回殿,鬼族早嫌他扰了雅兴,当下听得不耐,伸手就要去摸腰间挂着的邪鞭。
      刚一抬腕,却被吞佛按下:“你且听他一次,明日有操练之务,身为魔将,吾相信汝自知分寸。”
      螣邪郎斜他一眼:“好一个吞佛童子,自持如斯,螣邪郎佩服。”
      眼神阴厉,手却是放下了。
      “谬赞了,吾只是担心汝一鞭子下来,泽芝阁这小亭不废也得大修,吾不过刚入殿,未曾有过分毫战绩,实在不便开口向女后要修葺费用……”
      螣邪郎见他已经打起了哈哈,大笑两声,也不接话,只是取了侍卫臂上挂着的毛皮墨纱罩衫,道:“既已决意成为魔将,免不得要……吞佛童子,咱们校场上见吧,请。”

      >>>
      永恒不变的绛色天穹,六根骨柱支撑之下,整个六欲天地苍茫寂寥。
      魔殿之上,左右分别点了回纹琉璃灯,两名魔物静静对立,一着了血红软甲战袍,九犄盘发,一银发黑袍,面有黥纹,正是邪族女后九祸和魔之尊者袭灭天来。
      “此事重大,还请魔之者费心了。”
      “女后客气,事关魔界霸业,吾自当尽力。”银发男子并未如往日那样裹了黑纱兜帽,苍白面容下,依然不透喜怒,“关于女后口中那名吞佛童子,吾倒是有了期待。”
      “伊的体质,实属可遇而不可求,若是运用得当,将成为的魔界麾下的一颗关键棋子。”
      “依女后之意,魔君这次准备直取道境?”
      “通道已开,只待魔将校场出师,阵容齐全,魔之战炎便将燃遍整个道境。”
      “可喜可贺,自寻罪责的佛念,衍生偏思的人心……痴愚之物本该除之。道境只是第一步,旱魃魔君威猛,座下高手如云,再加女后邪族助力,魔界一统江湖之大业指日可待。”黑袍魔者微微颔首。
      “嗯……”冷艳脸庞却不见色缓,“若取道境,必将对上道佛两家,其余组织不足为惧,玄宗一派却不可大意。吾不喜没有退路的仗,这一战,魔君虽有九分把握,但剩下的一成也可能反噬前功,落下努力付之一炬的结果。”
      “那便是用到吞佛童子的时候了。”
      “正是如此。”
      静默片刻,魔者饮了一口手中已不再冒着热气的茶,有模样尚小的侍女乖巧地捧了青瓷小壶来续茶。看着冷冷清清的六欲殿堂,九祸又道:“维持断层,魔之者多有功劳,六欲天地冷寂,若非无奈,实不属待客之道。”
      “当年女后力排众议将吾留在魔界,此番恩情,断层之功尚不足以回报分毫。”
      “魔之者,过谦了。”
      手中的红玉天珠微动,魔者垂下眼,“此事交吾,女后放心,吾定会还汝一个完美的魔物。”
      血纱一拂,含威面上是邪族女后不变的烈艳:“吾拭目以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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