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杉未迟》飘鸥

8、第七章 锋芒

　　初夏，天气还不太炎热，窗外黄鹂对和，阵阵清风夹杂着淡淡花香，穿过木质的细纹雕窗吹进听雨楼雅间，撩起屋内少年肩头的发丝，和横亘在少女与少年之间的那层薄薄轻纱。

　　良久的静默，雅间的房门被推开，走进来几个高大的男子，个个气息沉稳，步履矫健，其中为首的与韩飞一同进来的是一个约摸四十出头，一脸阳刚正气，几人见到夜寒轩纷纷单膝跪拜，道：“参见阁主！”

　　夜寒轩请他们起身，随后几人便进入正题，探讨起往后南风阁的发展事宜。就在会后，几人都分配到了任务正欲离去时，只听得里屋传来悠悠的女声：“阎正留下。”

　　众人听到这一清脆的少女声音均是一诧，随后纷纷看向为首的男子，那男子也有些莫名，望了望夜寒轩，见他并无多言，便犹豫着留了下来，众人也自觉地离开了。

　　“阎堂主可还记得我？”良久，帘后的女声再度响起，虽然仍带着些许稚嫩，但其中带着的令人信服的威严气魄和严峻压力已然不容小觑。

　　熟悉的感觉，隐秘的身份，阎正暗自打量着，能够和阁主如此近地相处的人，印象中除了韩飞就只有那个人了，那个令人惊诧又佩服的小小少年。

　　想当年，他也曾是凭着一身的傲人武功傲视江湖的，谁人提到他不是语带景仰的。然而，就是那个小小少年，或许还算不上少年的孩子，竟然对他不以为意，自己不与小孩计较，他却反过来出言挑衅，在众人面前逼得自己接下他的挑战。

　　再然后，就是他各种各样的挑衅，那样的小把戏自己随便就对付过去，哪料想，这些都只是障眼法，当真正的交锋来到时，这个小娃竟让一击即中，生擒了他不说，反倒亲自向自己赔礼道歉，态度毕恭毕敬。

　　本以为这只是这孩子一时兴起的任性妄为，哪曾想，次日就又收到他的来函，先是为原先的鲁莽无礼道歉，再是真诚请求与他重新较量，最后感谢他的宽博气度，信中言辞恳切、谦虚有礼，不若初见的嚣张跋扈，倒让人不忍也没有理由拒绝他的邀请。

　　于是，又一次的挑战开始，论武功，当然是自己占上风，但是要论智策谋略、机巧布局，这个小娃娃却是个中好手，每每与之交锋都拜服于他环环相扣的设计之下，回想起来都让他赞叹不已，不光为他的聪颖多谋，也为他回回擒了自己却又毕恭毕敬地送自己回去的谦虚有礼和磊落大气而深深折服，他敬重阎正也不看低他自己，这样的小孩站在他面前，却从未让人觉得他仅仅是个十岁左右少年，没来由地让人觉得他老成地就像个大人一般。

　　尤其是最后一次的较量中，阎正被困于瘴气密林之中，野兽四伏，受伤力竭的他几乎就要触碰死亡时，这个孩子和当时的阁主夜寒轩却如天降而来，那是他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看到他动手，两个少年功力虽不及他，但是招式之幻化、配合之默契、战术之高妙，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的超卓才华和不凡气度。

　　因此，这一次，他向他俯首称臣，他知道，这两个人之所以会如此不厌其烦地跟他斗智斗勇这么久，就是看中了他的能力想要收归己用，而他们每次交锋的礼遇有加，也正表现出了他们的诚心和君子品质，良禽择木而栖，为了这份知遇之恩，他心甘情愿为他们效力。

　　从回忆里出来，阎正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夜寒轩和帐中的人影，那位小主子在他归顺之后便渐渐不再出现，之后也只有阁主一人在打理着南风阁上下，而这帐里的人虽看不分明，但却可以确定是个女子，这让他一时也不敢确定是否会是那位主子。

　　“你——可是小主子？”思考越久，明显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气压越低，阎正终于是大胆地说出的心中的猜想。

　　良久的静默，令人心中分外忐忑，阎正手中已经布满了汗水，帘内才轻轻响起掌声，“很好！”女子的声音淡淡飘出。

　　风起，掀起纱帐，此时，一绯色衣裳的少女自里间款款走了出来，美目中闪烁着欣赏，正淡笑着看向阎正，她没看错，阎正却是个人才。

　　想当年，她与夜寒轩不知费了多少劲才将他招进南风阁，她一直都很看好他，所以，今天是该把他培养成心腹了。

　　款步走至夜寒轩旁，站定，却只对着夜寒轩，并未抬头看阎正一眼，道：“如今南风阁正欲现身江湖，只是这总部重新设点一事，还尚未敲定。”说着，在夜寒轩身边擦过，抬手端起起刚刚斟好的茶，便径自品了起来。

　　反观夜寒轩，并未接话也不为她拿了自己的茶而恼，只是继而又给自己满了一杯茶，仿佛刚才那杯本就是为她斟的，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摩挲着杯身，却并不饮下杯中的清茶。

　　“还望请教——”，此时女子再度发话，她斜倚在窗边，状似随意地问道，“阎堂主可有何高见？”淡漠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阎正身上，却顿时令人警醒起来，那目光和那姿态绝不似外表看到的那样柔弱无害。

　　阎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更没想到她会直接就问了自己，抬眼看了看端坐的夜寒轩，却只见他依旧一副不苟一言的样子。

　　要知道这件事阁主还从未与他们正式商讨过，如今却被这位重返的女主子提了出来。

　　不知该如何作答，也一时想不出好的答案，阎正谦虚地顿首，实话实说道：“阎正不知。”

　　初期，眼前的人曾亲自带着他们创建南风阁并招徕各界能人，她的手段和魄力，他如今还记忆犹新，只是过了许久，如今看来，这样娇柔的少女竟会当年如惊鸿闪现的小主子，还真是让他一时接受不来。

　　从南风阁稳定后就不曾露面的那个人，过了这么久，差点都以为她只是个飘渺的存在，心中对于她也渐渐变得半信半疑的认知，更在此后夜寒轩的运筹帷幄中近趋淡薄，而如今，她却再次现身，依旧带着那神秘莫测的气息。

　　他很清楚，眼前的两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都有着非凡的头脑和超绝的技艺，这些年的相交，自己对夜寒轩已是十分的佩服，而如今再见当年那个惊鸿一瞥的小主子，那令人压抑的气场更甚从前，以及今日的种种，都很明显地昭示着——她，是不可小觑更不容忽视的。

　　可是，今天她的言辞举动却十分明显地透露了一个十分重要又令人难以相信的信息，那就是——她，似乎，较之夜寒轩，才是真正的主人。

　　“啪”只听得一声脆响，左凝杉随手将一样东西扔在桌上，走至窗边，风掀起她的裙摆，猎猎作响。

　　夜寒轩和阎正凑进一看，竟是一卷羊皮，上面详细地绘着南风阁预设地址，以及周边的环境，其间险阵环生，节节紧扣，布法精细，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两人对视一眼，均讶异于这阵图的精巧设计。

　　“这千剑岩虽是坐拥天险的好地方，但过于险峻，多悬崖峭壁，想要登封建地本就不易。”阎正不禁提出疑议。

　　“正是因为那里地势险峻，才会设在那里，如果有人连本阁的总部都上不了，便也不必再呆在我南风阁了。”左凝杉斩金截铁地说道。

　　“恩，那里易守难攻且地势高峻隐蔽，林木繁茂隐藏甚好，还可借其地势之险训练弟子，的确是个好去处。”夜寒轩沉吟道。

　　“如此，便设在那吧！”左凝杉接过夜寒轩的话，直接拍板。

　　对此夜寒轩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只是一味地深深凝视着左凝杉，她今日这般高调的表现，刻意压制自己，就是要阎正知道她才是正主——她，怕是要开始有些什么行动了。

　　而对此，夜寒轩不但不会介意，反而会全力配合，因为在这之前，她就是这样为他筹谋、全力支持的，所以，他为她斟茶、任她发挥，谁是正主又如何，他很清楚，他自己的也就是她的，他如此这般地支持她，不管不问地任由她的各种主张，就是希望她能够知道自己的用意，希望她能够放下心防、毫无芥蒂地告诉自己她的计划、她的想法，让他也能为她分担，他也想与她一同进退，如此而已。

　　眼见夜寒轩无任何表态，怕是这事便是这样定了，看了眼窗前迎风而立的少女，阎正收起心中的种种思绪，敛了神色，垂首道：“是！”

　　“恩，那就着手去办吧。”左凝杉微微颔首。

　　就在阎正垂首领命，正欲告辞转身欲离去的时候，悠悠的声音再度传来：“阎正，如若办得好，此事一了。你，便是右辅阁了。”

　　惊诧地回头望向那回到夜寒轩身边放下空杯的少女，原本还不敢相信真的是她支持着南风阁直至壮大的阎正，此时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那抹傲然绝尘的身影，似乎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在她的眼里。

　　要知道，南风阁规模并不算庞大，而阁中除阁主外仅有一位辅阁、三位坛主，而阁中无人不知辅阁韩飞的身份地位仅次于阁主是阁主的心腹臂膀，且与阁主的关系亦师亦父，而如今小主子方重现阁中便又立一辅阁，很明显是左右辅阁各为其主，培植自己的亲信与阁主可以说是分庭抗礼，其中势力分割和权利转移微妙得耐人寻味啊。

　　此前，他不敢相信这个女孩的能力，因为她的如此年幼；但当曾经与阁主一同仗剑同行的身影与她重合时，再加上方才的种种，以其多年蛰伏一朝而起，看似突起却步步为营、精心设计不得不令人心生敬服，着实不容小视。

　　“怎么，有问题？”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左凝杉终于侧过脸看向他。

　　“是……”终是回过神来的阎正，心下思量起来：她突然出现，如今又如此这般地气势外露，莫非——她是真要重现或者说重掌南风阁？惊抬首，他试探着回道：“主上？”

　　别有深意的目光在阎正身上驻留了许久，果然是个人才，左凝杉心中赞道，再看向从一开始目光就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夜寒轩，她的想法他知道，而他的用心她又岂会不知？温文地朝他一笑，了然地看到了他脸上的欣慰，方才起身悠悠踱至窗边，面向窗外，目光悠远而朦胧。

　　“记住，本座只是暗主。”风清云淡的声音随风飘进屋内，女子凭轩而立，玉影萧萧，绝世独立。

　　“是！属下，告退。”阎正诧异抬首，却见到夜寒轩望向左凝杉的柔和目光时又蓦然会意，颔首恭敬道退后，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