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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牛角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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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杨村不大,从村东头到村西头,也不过三百一十五步。
一般人是不会这么闲的去量一量到底有多少步?可是这个人若是不一般,就绝对有这份闲情逸致。
他不光知道这三百一十五步,还知道在第一百二三步的地方,就是东城的家。
当然,这一百二十三步,是指从这闲人的家里,到村里小哑巴东城的家里。
闲人叫长欢,小哑巴叫东城。
上学堂的时候,教书先生拿着皱皱巴巴的书卷,摸着胡须教导下边的孩童咿咿呀呀的念道“东城渐觉风光好,榖皱波纹迎客棹…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底下的孩子早就做鬼脸的做鬼脸,吐舌头的吐舌头,齐齐的对准了坐在最后排睡得正香的小公子。
“长欢?长欢!”先生恨铁不成钢的把书卷拍在桌子上,才降将将叫醒口水流了一手背的长欢公子。
胖墩墩的小公子睁着大眼睛,不明所以的看着那些对自己好奇的人,“怎么了?下学了?”
先生气的一摆手,真的就给大家放了学。
托长欢的福,小伙伴们三三两两的夹着书本往家跑。
“喂,长欢,你和那宋老头什么关系啊?还给你写诗,真厉害!”平日里交好的几个朋友对长欢挤眉弄眼的,说不出的羡慕。
“宋老头?”
“对啊,浮生长恨欢愉少,肯爱千金轻一笑。真是…”
越说越糊涂,长欢哪里知道自己做了个梦的功夫,自己的名字就进了书本上。
“不过要说长欢认识宋老头,不如说那个小哑巴肯定就是宋老头的私生子。上来就是东城,多亲切啊。里面还有绿杨村,唉,孟小二,回去问问你那当村长的爹,这个宋老头是不是从我们村里出去的啊?怎么写的这么应景?”叽叽喳喳的同学一走,长欢才慢吞吞的收拾好书本,抱在怀里挪出课堂。
课堂在村子的最东头,长欢家在最西头,每天走过来都要走三百一十五步。对此长欢颇为不满,几番想要他爹出钱把这课堂搬了,离自己家近一些。无奈教书先生古板的很,搬出圣人贤明的,力争这是一块风水宝地,从这里出去的不是状元就是探花,搬不得。
所以,长欢那每天必不可少的三百一十五步,就一直走到了他个头渐渐长高了,略微的减少了,也当了秀才了。
村子在一个山坳里,常年不见一个外来人,更别提跑来这里定居的。
扒过村史的人都知道,从这个村子存在以来,只有这么一户外来客。
男的是个瘸腿的,整日拄着拐棍在院子里扫地喂鸡喂鸭。女的则要挑着担子去外头种地,买菜卖菜。两口子还带着一个哑巴孩子,叫东城。
这天早上,长欢因为夜里逮蛐蛐睡得完了,误了上学的时辰。急慌慌的从村西头开始往村东头跑。
出门的时候只是阴着天,跑了没一半,竟然下起了雨。
环顾四周,一棵歪脖子大柳树蹲在前边。
长欢看了看身后家的距离,再看看自己与大柳树的距离,把课本顶在脑门上就往树底下跑。
却不曾想,一抬头,树上还坐着一个人。
“咦?兄台这是做什么?仔细别摔着。”长欢好心提醒那个准备往上爬的人。
那人也没回头看一眼,继续抱着树干,努力的往上面爬。
长欢这才看清楚,他手里还拿着一只鸟蛋。
要是搁到自己手上,早就想好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哪有心思还给放回去?多此一举。
那人抹掉脸上的雨水,对着长欢呲了呲牙,跳到地上一抱拳,跑进了柳树对面的门户里。
原来他就是那个小哑巴。
长欢听过村里有个小哑巴,却一直未曾得见。
今儿一见,觉得这小哑巴心肠真好,起码比自己这个想着吃鸟蛋的人好了千倍万倍。
“你这算是一见钟情?”朱雀追问起讲故事的长欢。
长欢坐在书架底下,沉默了一会道:“没有,当时只是觉得他很善良。”
“接着说下去。”神荼看到朱雀眼睛里都冒着光,知道这种八卦对于他而言,简直比说上多少的甜言蜜语都来的实在,不自觉的催促。
“后来他家一夜之间,搬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再后来,外来的一伙子强盗把村子洗劫一空,我家便是第一个遭殃的主儿。我最终死了自己家的院子里,连一声救命都没有来得及喊。”长欢的目光淡淡的,低着的头挡住了那双视线里所掩埋的情绪。但是朱雀猜想,他一定很难受。因为看着长欢的肩膀,都在跟着颤抖。
“所以你要在地府等的是谁?东城?还是害死你家的土匪?”神荼把茶杯轻放到桌上,又拿起无果簿子胡乱的翻看起来。
“是东城,对不对?你在等东城?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喜欢上他了?”朱雀的八卦之心,昭然若揭,明显的连葛雨都跟着撇撇嘴,表达了自己的鄙视。
“我在等他,等着问他一句话。”
“问什么?难道是他忘了你是谁?你在等他记起你?”朱雀越说越兴奋,神采飞扬的脸上丝毫没有一点的难过。
倒是在后边聆听的神荼有些心虚,咳了一声,“闹闹,听他自己说。”
被兴奋冲昏了头脑的朱雀,哪是神荼一句话就能压制的了的。现下的朱雀已经抱着腿坐到了长欢的对面,一副就要拜把子的豪气。
“问他到底是谁。”
长欢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软,只不过说出来这句话后,还带了些许的冷意。
“他是谁?他难道不是东城?”葛雨也放开手里的书卷,凑到了边上,挨着朱雀坐下。
地上一共坐着三个,两个看热闹的,一个讲故事的,还是个目的不明确的鬼。这幅画面看上去,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在这最可笑的时候,蔡郁垒打着哈欠进了偏殿。
“吆,这是干什么呢?朱雀星君,你坐在那里做什么?看着这鬼长的不错,就立马移情别恋了?行啊,够速度的啊!”蔡郁垒抓过簿子看了看,没什么进展。又问神荼:“怎么了?这悠闲的,我以为你都处理完了呢?”
“喏,听故事呢。要不要一起听听?不收你茶钱。”神荼举了举手里的茶杯。
“收钱?我不问你们几个要就不错了,还敢收我的钱?神荼,你这脸皮厚的,快和那边那个炸毛的一样了。”蔡郁垒手指的,正是摇着长欢的脖子不放松的朱雀。
“你说什么?他不叫东城?那他叫什么?”朱雀很激动,刚听到长欢和那东城的相遇,愣是被断开,不知道后续发展,对他而言真是一种酷刑。
蔡郁垒听完神荼大体的介绍后,拿着架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上汗水,不经意的说道:“说不定那个叫东城的,早就被冒名顶替了。在这个小鬼见到真正的东城之前。他方才也说,他见到东城的时候,都已经是秀才的年纪了。这么鲜少和外人接触的人,偷梁换柱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无心的话,却让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的长欢一下来了精神。
“你说什么?”长欢举目望向蔡郁垒。
“难道…我猜对了?”蔡郁垒不确定的问。
这种戏码,自己也只是顺着人间戏本子上的路数猜的,没想到还真的有。
长欢没有说话,眼角涌出来更多的水花,强忍着在眼眶子打转,执着的不肯掉下来。
“没错,他不是真的东城。真的东城,早就死了。”
长欢抱紧了膝盖,把自己的头埋的很低很低,别说是他的眼睛,就连额头都瞧不见半分。
“你们这么打听他的私事有意思吗?不如直接送去投胎,让他忘了多好。”蔡郁垒提议道。对于这种说出来不算轻松的话题,真不明白这几个人还从这讨论什么,难道不知道这种不良情绪,是会传染的吗?
听到了蔡郁垒的话,长欢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我不要投胎,我要等,我一定要等到他。我要等他告诉我他是谁。”
“你以为你是谁?你想等就等?那我这地府你来做主好不好?再说了,你等到了又能怎么样?他告诉你他不是东城又怎么样?上一辈子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做什么?奥?还不是上辈子的事,这里写着,你没喝孟婆汤轮回过一次。也就是说,你记着上上辈子的糊涂账做什么?庸人自扰。”蔡郁垒有些火,想要训醒那个痴望的有些傻的鬼。
神荼拽了拽他的衣袖,指了指那行小字。
看完那句不可随意判决,蔡郁垒更加的不爽。对着长欢哼了一声,大摇大摆的出了偏殿。
长欢,长欢,取得名字怪好听,你都对不起这么个名字。
出了偏殿老远,蔡郁垒还在心里默默的念叨。
不就是和一个不知真名的人纠缠上了吗,你纠缠的是人,又不是名字。这个名字顶到谁的头上不是名字,在这上面钻牛角尖,真是浪费感情。
“长欢,你接着说吧,鬼帝已经走了。”神荼瞅着朱雀的脸又耷了下去,料想是被蔡郁垒打击到了,想要接着听故事吧,却不好意思开口。
果然,朱雀马上回头对神荼笑的一脸甜蜜,张了张嘴。
“就知道你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