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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二 清辉淡淡寒夜去 ...

  •   天意赌坊。
      嘈杂的大堂里人声鼎沸,到处是甩开膀子扯着喉咙叫嚷着“赌大“”押小”的声音,还夹杂些个气急败坏的骂娘声。
      堂里有些暗,挤攘的人又太多,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几乎无从分辨。
      正中一张大桌上分外热闹,围拢了数十人,有两人尤其突出。
      其中一个青衫卷发,相貌清隽,意态悠闲,修长身影卓然而立,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旁边是位同样俊朗出色的紫衣青年,凤目狭长,眉飞入鬓,只见他附耳与青衣人低声交流几下,信手一掷,便是一厚叠银票,笑得狷狂:“不就是输了几把吗?千金难买我乐意,尽兴就好!来,继续。”
      这二人正是来赌坊寻找唐氏兄弟的顾惜朝及洛阳首富曲怀礼家的三公子曲流觞。
      曲流觞与顾惜朝是朋友,且曲易孟三家本是世交,关系甚笃,知悉顾惜朝来赌坊查探孟家一案,当下便要坚持同来,顾惜朝则是思量着有个大金主跟着,自然乐得轻松。

      两人从赌坊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这两天来,在赌坊过得昏天黑地,整个人都有些头昏脑胀,不知今夕何夕。
      曲流觞揽着顾惜朝肩膀嚷嚷:“惜朝啊,你这个请君入瓮的法子管用吗?这都两天了,银子也败了几千两了,我们连凶手样子都不知道,被大哥知道我这么败家,非关我禁闭不可。”
      顾惜朝拍开他手,淡淡道:“少在这里哭穷,你大哥每次都说要狠狠惩罚你,结果呢?你还不照样悠然自得。鱼饵已经撒下,只要他们还在城里,上钩是迟早的事。就如同你曲公子一样,闻着了酒香哪有不飞扑之理。”
      曲家大公子曲流岚性格端方,治下甚严,对自家幼弟我行我素的不羁行为虽不苟同,但如若不伤大雅与人无害,倒也甚是纵容,否则曲三公子哪有机会见酒就扑,肆意而为。
      曲流觞抚掌大笑,然后伸指点向顾惜朝,一脸不以为然的摇首:“这话可就不对了,如若曲某记得不差的话,当年寻香而来的可是顾公子。”
      顾惜朝脸上也露出了清浅笑意,这位曲公子为人洒脱,颇有魏晋之风,经常在洛阳西郊竹林洛水畔行什么曲水流觞,吟诗赋文。
      两年前他适巧路过,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酒香,便不自禁地寻香走了过去,才有了这一场结识。
      曲流觞见他脸上露出笑意,知他忆起当年的相逢,也感叹道:“当年朋友不过从边关带来一种当地的糙酒,不想却独得了惜朝你的青眼,虽然你并未饮尝,但我看得出来这酒于你的不同。这酒虽糙,饮下去却别有一番风味,真希望能有一天看你畅饮此酒。”
      顾惜朝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是的,当年寻着香味找过去,果然是记忆中的炮打灯。
      可是沧桑巨变,物是人非,却再也端不起那碗酒来。
      他自然知道朋友希望自己放下过去的心意,只是,有些事,早已融入骨血,如何能轻易放下。
      “是否再饮已无区别,关键当时的心情在就行了。倒是你,有机会多陪下兰亭吧,丝竹之事于他打击不小。”
      他经历过失去晚晴的痛不欲生和绝望,自然能体会到易兰亭的痛苦,正因为理解,所以才无从劝解。
      这样的痛啊,又岂是旁人能开解了的。
      只是,若有人能陪伴,至少不会那么绝望吧。
      曲流觞目光黯了下,他微微错开脸,声音里有说不出的苦楚和无奈:“我从小把丝竹当妹妹看待,她那样的遭遇我自是痛心疾首。可是,兰亭他一直在自责,他自责当晚赶回与我饮酒而疏忽了孟府的情况,他现在不愿见我,我,唉,我现在也不知如何与他相对。”
      顾惜朝正欲开口,却忽然皱眉,伸手将曲流觞扯至身前,同时袍袖一扬,神哭小斧向着身后疾旋而出,转身厉喝道:“什么人?出来!”

      戚少商闪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聚力于逆水寒将神哭小斧格了回去。
      顾惜朝讶异地挑了挑眉,将小斧收好,勾唇笑道:“我倒不知戚捕头何时养成了跟踪他人的习惯。也难怪,毕竟是六扇门的神龙捕头。”
      戚少商无奈地笑笑,他不过与刘捕头交班后路过这里,见前面人影颇熟便纵身跟了上来,现在倒是百口难辩了。
      他叹了口气,上前几步,从怀中拿出一物向两人示意:“不知两位可熟悉此物?”
      那是一支通体莹润生辉的上好羊脂玉镯。
      曲流觞急忙上前一步接了过来翻看,失声道:“这是易家特意定做之物,也是兰亭和丝竹的文定之物,本是一对,一直在丝竹身上,怎么…”
      戚少商看了眼面前青年的激动表情,沉声道:“这是我们查访‘醉梦阁’时,在其头牌离弦姑娘那里看到的,据她所说,是前日两个客人送的,想必是他们犯案时从孟姑娘身上带走的。我无意中见这玉镯里面刻着‘一夕梦兰亭’的字迹便想着可能与孟家有关,就要了过来想同易公子确认下,不料在此遇到了你们。”
      顾惜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两人还在青楼?”
      戚少商摇摇头:“据阁里的姑娘说那两人已经两日未见了,说是要换换口味。不过我们同时也查了城里几个较大的青楼,并未见这两人出没。”
      顾惜朝冷笑了下:“酒色财气,这两人玩腻了一种,自然要换另一种,哼,拭目以待吧。”
      曲流觞紧攥着那支玉镯有些痛心,还有些怅然:“丝竹蕙质兰心,竟然遭到如此待遇。兰亭见了这支玉镯不知又要怎生自责…”
      戚少商虽不识得这紫衣青年,但见他与顾惜朝同插手这个案子,想必与孟家也是关系匪浅,同样是朋友遭遇不测,而自己无能无力,这种痛心疾首的感觉他心有戚戚。
      顾惜朝负手看向那一轮残月,月盈月缺,人世离分。
      “兰亭若自己过不了这个坎,我们也帮不了他。以他的聪明只是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三人皆有一段伤心过往,一时间便都些怅然。

      “咦,流觞,顾公子?”一个迟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正自沉默的三人闻声看去,前方不远处高宅大院的朱漆大门前,一个黑衣公子正偏首看来,金冠束发,玉面薄唇,凤目狭长,和曲流觞很相像的容貌,却是曲家二公子曲流响。
      曲流觞颇有些郁闷,没想到这个时辰竟然在自家大门前遇上了自家二哥,二哥素来桀骜,同样对自己平日所行颇有微词,这下子又不免一番教训了。
      他虽心下郁闷,却是满脸笑容的扬声回了过去:“啊,是二哥啊,我和惜朝出去转了下,这么晚了,你去哪了?”
      曲流响皱了皱眉:“你还知道这么晚啊!我去兰亭那里了。近来孟伯父家出了这么大事,大家都在帮忙处理,你倒有闲心四处乱跑。”
      曲流觞噤声,就知道会被二哥逮着机会训啊。
      好在当着外人的面,曲流响也不便多说什么,冲旁边的戚顾两人颔了颔首便撩衣入府了。

      曲流觞无谓笑笑,然后看了看前方自家的大门向着戚少商邀请道:“在下曲流觞,刚才那位是我二哥曲流响,戚兄若不嫌弃的话,就去寒舍坐下?”
      戚少商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继而是了然,颔首还礼:“想必那日与易公子饮酒的便是曲公子吧?”虽是问话,却说得肯定。
      曲流觞一怔,继而笑道:“惜朝都承认是他了,戚兄为何又有此问?”
      戚少商也笑了下,并没有回答,又看了眼顾惜朝,向两人道:“时候不早了,两位也早些歇息吧。想必这几日唐氏兄弟会到赌坊消磨,我会暗中监视,你们也多留心。告辞!”
      曲流觞看着戚少商背影消失的方向,拍了拍顾惜朝肩膀赞道:“磊落坦荡,沉稳有度。惜朝你败于这样人之手也不算太过可惜,棋逢对手而已。我说惜朝,戚大侠为何会认为那夜同兰亭饮酒的不是你?”
      顾惜朝没有回答,径直进了大门,以他的酒量,不过几杯即醉,兰亭那日说从子时饮至丑时,戚少商会相信那个人是他才怪。

      你若在大街上随便揪住一个人问忙忙碌碌所求为何?
      银子,当然是银子,大多数人会如是答。
      有了银子可以娶上媳妇,养活儿女,使家里过上安安生生的日子。
      这是大多普通百姓的平生所愿。
      而对另一部分人,高官厚位,珠宝美人几乎都可以拿银子去换。
      他们沉溺于这样的风光和享受。
      银子呢?当然也可以拿银子来换。
      那么,赌,无异是一个以一换百,甚至无中生有的好方法。
      而唐氏兄弟颇谙此道。
      唐氏兄弟来洛阳的目的其实与戚少商他们推断的已十分接近。
      他们奉命毒杀孟明堂后本需立即离开,只是天性难改,来了繁华富庶的洛阳府不好好享受一把就不是唐氏兄弟了。
      尤其是唐是,他每做一个案是必须要在温柔乡里好好享受下的,嗅着那些胭脂水粉味才不会被那些刺鼻的血腥味烦绕的夜夜惊梦;而唐非,则更喜欢在哗哗的骰子声中眉开眼笑地看着钱财滚滚而来。
      但无论如何,他们始终是统一行动的,无论在哪个地方,一个出现,另一个肯定亦在旁边,这是他们多年来行走江湖的习惯。

      案发第二日全城戒严,安然离去自是不那么容易,不过他们若要硬闯也未尝不能逃出升天。但他们自恃无人能识破作案手法,便心安理得的窝在青楼楚馆里消磨时日,端的是逍遥自在赛神仙。
      温柔乡固然是好,时间长了却也无趣。
      这日两人晃晃悠悠来到了洛阳府首屈一指的天意赌坊,立刻便被里面天昏地暗,肆意搏杀的氛围感染了,男人嘛,总是渴望血脉贲张的刺激和感觉。
      以他们的赌技,在赌坊里可谓是横行无忌,庄家要想使诈也瞒不过他们。
      埋头狂赌了几个时辰,先是唐是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越来越多的人向中间那张赌桌围去,中间一青一紫两个青年十分抢眼,他眯了眯尚有些浮肿的眼,艰难地咽了口水,素来生冷不忌的他见了样貌出众的人便不免心猿意马,更何况是如此出色的人物。
      这边正赌的无趣,他起身伸了个懒腰便跟着人群到了外圈围观,不看不要紧,这两个青年出手还真不含糊,一把的赌注都要比他们这一天赢的还要多。
      旁边众人指指点点,说着“果然是有钱人”云云,唐是便有些跃跃欲试,却被紧跟而来的唐非扯住了衣襟。
      唐是不解地看向自个兄弟:“你干嘛阻我?多好的机会。”
      唐非其实远比唐是爱财,只不过这个人心思比较缜密,毕竟有案底在身,不好太过嚣张,他压低了声音道:“我看这两个人有些不对劲,刚也听人说那紫衣的是洛阳首富曲家之子,虽然家底丰厚,平日倒不怎么赌钱,这几日受了什么刺激才这样挥霍的。还有,你忘了昨天那人告诫我们不许再接近曲家和易家的人了。”
      唐是瞟了眼正自赌得忘形的紫衣青年,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金玉其外。我刚也听说,这小子平素也是个放浪形骸的主,背地里不知道都干了什么营生,来这里也不足为奇。我们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何必怕他。”说着拨开众人扬声道,“我也来赌一把。”唐非也只得跟进来。

      顾惜朝看他们进场,鹰眼闪了闪,他刚打量周围人时已留意到了这两人。
      天上掉个财神爷,下注的人个个都赌红了眼,扯着喉咙争着押注,旁边开赌的许多人也被吸引了过来看热闹。
      有两人却稍显不同,这两人都是中等身材,灰衣长袍,其中一人黄面无须,双目略浮,精神不济,明显的耽于酒色日久,而身旁那人却非常精瘦有神,一双细眼不停闪动。
      最不合宜的是那双目虚浮之人腰间还别着一把折扇,今年虽立春较早,但冬衣尚不能离身,委实不是用到折扇的时候。
      一年四季不分场合晃着把折扇的,除了那些个为了昭示风流倜傥的风雅之辈,便是江湖中以此为兵器或暗器的人了。
      江湖皆知的是,唐氏兄弟中的老大唐是便惯使一把天罡折云扇,而若所料不差的话,那精瘦有神之人腰间所挎兵器便是唐非赖以成名的“地煞贯月刀”。
      这下终于自动送上门来,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旁边的曲流觞。

      曲流觞先是哈哈一笑,继而俊眉微皱,状似扼腕:“又来高手了,看来我今晚真得要血本无归了。不过谁说不能时来运转呢?这位兄弟要怎么赌?”
      唐是近距离见得这两人样貌,心里更是发痒,打量两人的目光便有些猥琐,他嘿嘿一笑:“刚也看了两位公子的几局,这庄家摇盅毕竟还沾些旁人运气,不如我们比大小如何?”
      曲流觞偏首看了眼顾惜朝,似是征询他意见,顾惜朝只淡淡地道:“你莫看我,反正金主是你。”
      曲流觞冲对面的唐是一笑:“我刚押大输了个彻底,那我们就先比小吧。我先押一千两银票。”说着挥手又是数张银票甩在了桌上。
      唐是心内暗喜,果然是头肥羊,不管你比大比小,老子今天都要赚个盆满钵翻,说不定今晚还可以享用…嘿嘿…
      他一边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一边从怀里掏银子跟注,可翻遍身上的银子也不过百十两,他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一咬牙又探手入怀拿出一物扣在桌上,却是一支色泽细腻的白玉镯。
      唐非在旁边已是阻拦不及,只盼不要有人识得此物,免得横生波折。
      曲流觞目色一紧,瞬而敛去,状似凑近看了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玉镯内里细小的刻字“两心忆丝竹”,扬声赞叹:“好玉!想我二十多年来识得宝物无数,倒是第一次见这触手生温的极品暖玉。今日得见此物,不虚此行了。”
      唐是听得夸赞,心下更是得意,当下挺了挺腰板,觉着自己瞬间高大了许多。
      所谓财大气粗,被人艳羡的滋味真不是一般的享受。
      顾惜朝闲闲站在一旁,唇角渐渐泛起一抹不明笑意。
      曲流觞与唐是各自接过盅筒摇了起来,时快时慢,时上时下,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在大家屏气声中猛地将盅筒同时扣在了桌子上。
      曲流觞微微一笑,信手揭开盅筒,三子叠立,一点朱红。
      围观众人一阵抽气声,竟然开出了一点。
      唐是脸上笑意未变,随手揭开自己的盅筒,骨裂玉碎,万物归元。
      围观众人都说不出话来,这,这竟然是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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