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伤(彩云国物语同人)》和音

178、八十八、巫女

　　无边无际的草原，风消失了，温度消失了。

　　迷迷糊糊中，璃樱拖动沉重之躯不断前行。他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熟悉的人。在那个世界里，所有人的命运都有所不同，刘辉一直是国王，秀丽则早早就步入黄昏之门。也有一些人，他找遍整个彩云国，都没有遇上。

　　这片草原或许便是终点。在这里，他见到了其中一个无论哪里都找不到的人。

　　眼皮很重，视野越来越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缓缓飘落的橘色萤光。

　　“璃樱大人！”

　　璃樱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少女面孔。他一下子坐起来，环顾四周，只见房内的陈设与王宫完全不同，那名少女的打扮亦非女官装束，然而所有东西他都非常熟悉。

　　他回到缥家了。

　　“为什么……”璃樱按住太阳穴，极力回想自己失去意识前的事。

　　“半个时辰前，这里的通道突然打开，然后您就出现了。”侍女笨手笨脚地给他倒茶。

　　“只有你一个？”

　　“所有术士和巫女皆已出动，珠翠大人吩咐我待在您身边。”

　　璃樱下床走到窗边，放眼望去，外面全是云雾。他立刻就记起来，这样的景色自己曾经见过，就在失去意识之前。

　　当时，术士们发现结界突然崩坏，他便匆忙赶往仙洞宫。与此刻的缥家一样，仙洞宫周围云雾缭绕，好不容易强行打开大门，里面同样是雾气。犹如被某种东西吸引，他不由自主地走进去，紧接着，宫殿轰然倒塌。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将他推入连接缥家的通道。

　　“珠翠小姐呢？”璃樱转身问侍女。

　　“那位大人在神殿，不过……她应该不会见任何人。”

　　璃樱沉默片刻，接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房间。

　　虽然侍女没有直说，但他马上就意识到珠翠正在着手准备修复神器。

　　神社也好，神器也好，维持国土之物已经尽数崩毁。即使是继承了苍之神器的珠翠，也不可能全部修复它们。勉强为之，缥家所有术士、巫女必将成为祭品。

　　“璃樱大人！”侍女追在他后面，“请您别接近神殿，因为……”

　　璃樱没有放慢脚步，用尽全力奔跑。

　　“这有什么用呢？即使阻止珠翠，阻止缥家族人牺牲，到头来又能拯救谁呢？ ”

　　无数念头从脑海中掠过，璃樱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何谓无能为力。他想到朱鸾，想着被困在王宫中的她是否与自己有同样的感受，想着她得知仙洞宫倒塌后是否会担心自己。

　　“如果是她，肯定千方百计地摆脱困境，甚至有些不顾形象。”璃樱不禁微笑起来，与朱鸾在茶州相遇仿佛只是上一刻的光景。若是从未遇见朱鸾，他恐怕就任由珠翠将族人的性命都搭上去。作出如此决定的珠翠，是否也因为她曾经待在瑠花姬身边呢？

　　云雾和水汽越来越浓重，前路已然看不清。璃樱凭着感觉一顿狂奔，直到被十数黑影拦住去路。侍女猛然冲到他前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

　　天空之宫微微震动，自某处不断传来槐树叶互相摩擦的声音。

　　珠翠合上眼睛，不敢再将注意力放在璃樱和侍女身上。

　　那些暗杀傀儡皆是为她而来，她用结界将他们挡在神殿外，同时自己亦被困于结界内。缥家培养了他们，如今反遭其噬咬，实在讽刺。

　　“当大巫女果然要结下不少梁子呢，幸好我跑得快。”少女在珠翠面前出现，举手投足都透出一股傲气。

　　“这架子摆得比我还大啊，英姬。”另一名美丽女子立于槐树下，裙摆边缘延伸出蛛网般的线，每一根线都流淌着光辉，“真是的，人都死了，还姗姗来迟。”

　　槐树下的女子正是前任大巫女——缥瑠花，一度被认为已与鸾羽同归于尽。她跟苍之神器早已无法分离，亦因此才能制造出那个“世界”。如今她出现于此，珠翠丝毫不觉奇怪，毕竟自己体内一半的神器继承自她。倒是英姬，珠翠从未听说过她已经去世。

　　“王牌总是最后才登场的。”英姬款款行至茶州的方位，脚下也开始出现发光的线条，与瑠花、珠翠的连结在一起，“不对，这回我可不希望自己是压轴。就我们俩，力量还远远不够啊。”

　　“八个灵魂，如果要稳定全国的国土。”瑠花扫一眼珠翠。

　　珠翠皱起柳眉，无法作答。这八份力量代表了彩八州，而且珠翠本人不包括在内。

　　“不是还有我吗，大小姐。”黑发青年蓦然出现在瑠花身前，并向她行了个礼。

　　“羽羽大人？”珠翠微微一愣。

　　羽羽闻言回首一笑，道：“愿你护佑彩云国，缥珠翠。”

　　上一次见面，他对珠翠说了同样的话。那时珠翠获得的力量，便是另一半的苍之神器。为了兑现羽羽的遗愿，她坐在大巫女的位置上直到此时此刻，没有抱怨过一句话，即便是面对某个花心男。

　　“哎呀，我以为男人们都缩起来了呢。”英姬望向另一个地方。

　　珠翠顺着英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黄衣青年朝她而来，手中毛笔隐隐散发出奇异的灵力。黄家之人，她能想到的唯有那位走遍彩云国每个角落的学者。随着黄衣青年走近，英姬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神情——她注意到了青年身后另一名男子。哪怕他始终低着头，红色卷发仍然十分引人注目。

　　英姬微笑，温柔地道：“朔洵？我刚才还考虑，要不要去接你。”

　　“抱歉。”朔洵依旧低着头，在英姬面前表现出生前不曾有过的温顺。

　　“见到她了吗？”

　　“嗯，不过她叫不出我的名字。”

　　“那是当然的，你将‘缘分’全部斩断了啊。”

　　“英姬，你真打算带上这种人？”瑠花略带鄙夷地瞥一眼朔洵。

　　“别看他生前那么胡闹，终究是个好孩子。不断说着讨厌现在的国王，结果又附到他儿子身上去帮助他。啊，回想起来，前年那家伙派傀儡来刺杀我时，这孩子也很努力地保护我呢。”

　　“失败了，茶州的神器也被破坏。”朔洵低声补充了一句。

　　珠翠双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

　　前年朝贺期间，缥家发生了一件小事。手持红伞的巫女将长剑放在供奉台上，前来接珠翠的楸瑛恰好目睹这一幕。珠翠从贵阳回到缥家时，长剑不知所踪，两天后它重新出现在神殿里。接着，远方传来茶州神器崩坏的消息。

　　为了获得保护英姬的力量，朔洵把自己与秀丽的缘分交换出去。

　　即便如此，力量依然远远不够。

　　难得聚集了五个灵魂，也许又要再失败一次。

　　珠翠几欲发出叹息声，身下的线变得有些黯淡。就在这时，碧州的方向亮起绚丽的光芒。她连忙将注意力集中到那里——碧州州都东面山脉的天池。这个季节，湖面上的冰罕见地全部融化，光辉从湖深处一直透出水面。

　　仿佛感觉到被注视，湖边的女子回眸笑了笑。半拍过后，卷曲的大马尾辫晃动了几下，笑容还未结束，女子就身体一软，整个人跪了下去。

　　“歌梨大人！”珠翠差点就起身跑过去。

　　瑠花冷静的话语传入珠翠耳中：“多年不见，你还是这点程度。接下来，巫女、术士或许都会在你眼前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因为这样，你就要离开自己的位置吗？”

　　珠翠抿着唇，没有说话。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英姬忍不住出言维护她，“况且别说得好像碧歌梨已经死掉似的，这个年头铸造个宝镜又不会丢掉性命。”

　　胆敢如此顶撞瑠花的人，恐怕就只有她和璃樱的母亲了。

　　瑠花姬究竟是希望拯救这个国家，还是这个国家的人呢？如果拯救这个国家必须牺牲这个国家的人，那有什么意义呢？珠翠不曾从瑠花那里得到过答案，其他人也没有。瑠花什么都没有解释，唯有羽羽始终相信她。

　　这般思考着，珠翠莫名地联想到不久前的月夜。那一晚，鸾羽首次见到身为大巫女的她，并向她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既非要求她帮助国王，亦非要求她延长自己的时间，鸾羽所诉说的愿望比这些难实现千百倍。

　　“我希望这个国家能够走进未来。”月光洒在美丽女子身上，如幻似梦。

　　为救国王不惜闹得天翻地覆的女子，竟然说出如此漂亮的话，是因为现在的她有了更多羁绊吗？

　　“珠翠？”瑠花的声音再次响起，“为何你体内的苍之神器只有一半？”

　　珠翠登时回过神，正色答：“我已将其中一半交予下任大巫女。待时机成熟，她将会参与神器修复。”

　　“你是说，直到那个时刻到来之前，就靠我们六人支撑？”英姬露出担忧的表情。

　　“是七人。”

　　“七人？”

　　“还有一个是生灵。”

　　珠翠话音刚落，黄衣青年脸色大变。他凄然地盯住珠翠，双唇微微颤抖。珠翠以为他会质问自己，然而他始终一言不发。

　　一声声琴音仿佛萦绕在耳边，婉转连绵，如泣如诉。

　　时值正午，云雾完全淹没了阳光；闪电绕住一条黑影，在云层间不断跃动。雾气从王宫中不断扩散，所有景物变得影影绰绰。

　　戎装少年纵马狂奔，沿路不时看见人影朝后宫方向而去。他曾停下来抓住过一些人，那么近的距离，依稀可见对方身穿官服。无论他问什么，对方都没有回答，有些人直接就攻击他。

　　自小在师父身边长大，少年对王宫中一些怪异之事可谓习以为常，例如师父经常对一只熊猫说话，又如某天御史大夫被一头异兽袭击。以上种种都没把他吓住，唯独这次，他接触到那些官员的身体时，寒意刹那间流遍全身，连血液都像要被冻结似的。

　　前路浓雾重重，少年不得不收紧缰绳，让战马放慢脚步。他回过头，本应跟随在身后的数名士兵竟不知所踪。寒意再度从心底升起，他看到自己双手在抖。

　　半晌，少年决定从马背上下来。

　　远方乐音在引导他前行，仿若一缕清风吹入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