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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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莲养在窗台上的花已经开了，红得没心没肺，不知窗外风沙的厉害。
距离训练兵考核还有一天。
被漆得惨白的高大天花板下，几个疯子在打牌，周围游荡着幽灵一样的同伴，毫无生气。
“我说，”男人发际线边缘斜卧着一道黑蛇一样狰狞的疤，一直划到嘴角，“加入革命军如何。”
他的蓝白条纹病服上竟然不是消毒水的味道，是一股混合了烟草味的皂香。
李贝特是来找上次那个金色头发的少年的，他想和他说点儿什么，虽然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就像为何要对金发特别照顾一样。没想到一进来就被一个疯子拦着了。这疯子还很高，估计得有一米九，这种被人居高临下看着的感觉换作谁都不好受。
“让开。”李贝特口袋里还揣着给那少年带的机器蝴蝶零件，语气硬了很多。
刀疤侧开身子，指了指自己脑袋：“我这里很正常，跟你打个赌，你总有一天会加入我们，”他走到灰暗的走廊转角处又回头，“虽然是个二手货，不过你那台AI不错。”
李贝特猛地停住步伐，转过身想上前追问的时候，那家伙已经不知道晃悠到哪去了。
“噢，你说他啊，”少年拿到零件的时候明显很开心，放在手里不停把玩，只要不唠叨什么鬼，在平时看起来他就像个爱好机械的正常人，“他叫龙，整天幻想自己是什么革命军首领。”
“听说他刚来的时候头发是银色的，后来给染成褐色了......”
银色？没想到这种阴森森的地方还能有先锋战士。李贝特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的弹巢。
“我明天要考试了，”他翻了翻乱糟糟的刘海，“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记得吃药。”
少年看了眼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在旁边排成一列的疯子们，他们的眼睛都藏在低垂的眼皮下，隐秘地盯着尚有活气的人。少年低下头说了声哦。
“127你头发是金色的，你以前当过兵吧？”127是金发的号码，李贝特看了眼他的神情似乎没什么异常，“通过考核后一是去前线，二是去当驻城军，听人说驻城军安全点，你那时是怎么选——”
刚才还好好的127猛地就缩了起来，似乎军队是禁忌词一般，嘴里发出凄厉的叫喊，满口鬼鬼鬼，瑟瑟发抖。
两个护理工听到声音停止聊天，朝这边走过来，一人架起127一只胳膊把他押到三楼。127身形比他们高上许多，他们押送得有些吃力。
一个干瘪的老人坐在窗台边，望着窗外还在咆哮的深黄，就在李贝特想追上那两个护理工的时候倒下了。他的尸体很快被几个护理工运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李贝特回过头，他仿佛看见有许多和那个老人和少年一样的疯子坐在角落，一边看巴什尔的黄沙怒吼一边数着自己剩余的光阴，一秒，一秒，又一秒，甚至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无数个惶恐的日日夜夜，何时才到头啊。
其实直到很久以后的现在，他也没能知道那个满口鬼的金发少年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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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一直把127号当作弱者对待，这是对患者潜意识的精神强制性压迫，”脑中又传来金属一样的机械音，在宿舍里极锋者一般是直接把信息输送到李贝特脑内，“据本机分析，127号在参军其间应该有过严重的心理阴影，如果推测属于什么方面，本机认为要从巴什尔兵营为何存在这样一种收容精神病人的建筑物开始，假设是为了安抚士兵，是不必要的，假设二......”
“够了！”李贝特今晚心情很烦躁，刚才的种种在脑内不断交替闪现。几个舍友听到声响纷纷朝他看过来，他也没管，扯过被子往头上一蒙就睡了。
“那就请阁下好好休息，对明日的考核全力以赴。”
隔了几分钟腰间传来一阵低沉的男音，可惜李贝特已经睡着了。
夜像翻涌的潮水一样袭来，巴什尔夹着热气的风打在窗玻璃上，兵，兵，一下又一下，十分清晰。半片人造月亮贴在漆黑的夜空中，像一张回忆里无法触及的脸庞。
“路克中校，本机与敌方机体机动力相差百分之三十九，提议，使用回旋战略。侦测到左后方有推测八米的遗迹废墟可作掩体。”
“我自己会判断。把火力调整到最大，再不行，就连接我的中枢神经，进行机动力强化！”
一觉到天边微熹。
三年后一看，兵营的宿舍其实破烂不堪，窄床很久没除灰了，钢筋水泥壁严重变形，粗大的墙中电缆冰冷冷地暴露在外，古老的木头楼梯摇摇欲坠，一踩上去就吱呀作响。看管宿舍的老头身上靠着一把长步枪，估计是新款式的。人却已经睡死过去。
你觉得吗，我们拼命地练习如何与敌军和怪物战斗其实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德莲曾经这么跟李贝特讲过。
他们学习的大多是前线战斗的技巧，特尔斯人的每一处弱点，每一处要塞，每一处战略地理，他们都倒背如流。可是更多人向往的却是安逸的驻城军队，最好是B区C区的。那里的居民最不济也拥有淡金色头发，居民素质良好自然治安也好，E区和E区以下那些怪物根本不可能冲进来。基本是一世无忧了。
努力练习如何战斗竟然是为了日后不必战斗。
“那你呢？你就想去前线？”
当李贝特问出口的时候德莲立刻就哑了。
或许我们都看到了真相，但你真的能控制自己不去选择真相对面的东西吗？别忘了我们都活在现实之中。
这个世界像一辆悬浮公车，你不过是车上其他乘客一闪而过的风景，可是你却要用无比的专心去对待自己的路程。
“看吧，你也一样，除了那些急着想往上爬的或者和特尔斯人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谁想去当炮灰。”
“我也不想。”红发青年吃下最后一块冷硬的黑面包，到考核点登记。
诗人说，十七岁是最好的时光。可十七岁的的李贝特像一头焦虑的兽，左冲右突只想找到命运的出口。这个帝国美丽灿烂，而他所在的E区只是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房小楼，只有灰蒙的废墟，没有鲜亮的街巷，连悬浮车也难看见一台。他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他渴望的是帝国的其他疆域，有深蓝色的天空和清新的空气，明亮的大厦和高大的防御墙。所特，斯盖伊，海林，那些亮敞敞，人气旺盛的大都。
十七岁的他，慢慢慢慢定型，就成了二十七岁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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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收站在E区，E区城门外边，就是荒废多年的F区了。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天空是灰色的，溶解了酸性物质的云本不是白色，如果有，那也是很清洁的水蒸气的产物。人造太阳隐匿在云层后面，灰蒙的天连一只机器鸟也没有，这里早就枯萎了。
模拟精神强化已经给关了，F区的太阳光很弱，根本得不到充分的能源补充。极锋者现在在F区的深处，确认身后那三台防守者没有离开E区的权限后观察起了目前身处的环境。
前路银装素裹，一堆高出雪面的嶙峋怪石，扎人的草叶。灰蒙苍黄的天幕下横着一片深暗的树林，许多闪绿光的不知名的眼睛正盯着这具巨大的机器身躯。污染严重的区域的风并不凉爽，还挟裹着随时影响系统计算的雪。再远一点的G区是前核武基地，曾经有过许多重要的微生物研究中心，化学中心，核工厂，核电站，可现在百公里开外都能看见那里腾起的一朵朵蘑菇云群，浓烟直冲云霄。然而这些，隔着E区那面高墙，墙里的人都看不见。
再往前走，就是正被纯白包裹的真正的高科技缔造的墓地，地狱入口。
极锋者决定还是在原地等待在盟友，厚厚一层雪踩上去很软。以它现在的能源和火力，对付几头因为核电泄漏变异的怪物也有点吃力了。
逃过核泄漏的小型哺乳动物在变异中身体巨大化，性格狂暴化，从啮咬植物变成了杂食动物。再慢慢变异下去，就成了盘踞F区和F区以下区域的怪物，其中一些甚至进化出了智慧。
这些基本是一夕之间发生的。几十年前一种计算机病毒在PC中悄悄泛滥，没有杀毒软件能有效对付，因为它每分钟都在发生变异。通过并行路线，这种病毒以个人计算机为跳板，多点突破军事中央，政府机构，各类科研中心，入侵那些绝对不可能被入侵的地方。
帝国中级聚居区因为遭到被病毒控制的卫星群和无数人造天体的攻击，那些人类引以为傲的高强度耐压，耐磨擦，耐热的金属让这里顷刻间变成废墟，处处是倒塌的钢筋水泥废墟，有毒灰尘在空气中弥漫着，抵抗力稍微差一点的都窒息而死。当这一带的居民在夹缝中找到紧急避难所的大门时，无人机狩猎者已经举起对准他们的枪口。
那一天陨落的卫星像天上的利剑，帝国人数锐减，至少有一半的文明坠落。
没有人知道这病毒从哪来，也不知坐在对面的人到底是谁。
在被帝国掩盖这段历史的很久以后人们才知道这种病毒叫EOY，End Of You。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