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
E
红色炎热是我们的生命/荒芜沙漠是我们的海洋/那不小心掉落下来的金属战机/勾起无限食欲/让我们暴怒/暴怒又狂喜
——《巴什尔战斗手册》之怪物篇
乌蓝色的天幕上，除了月，除了星，还有一些肉眼分辨不出来的微小的亮点。那是军事化强国的军用卫星，在虎视眈眈地瞪着属于或不属于自己的土地。它们眼里充斥了金矿，重要城市，大工业区，自然也有巴什尔沙漠深处的兵营。一日的训练已经结束，等待这群年轻人的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夜袭演练，大漠的夜晚如同一只蛰伏的兽，闪着发绿的双眼，望着黄沙上的每一个生命。
哨岗上。
今晚是李贝特站岗，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偷偷闭眼一会儿就被大脑传来的一阵刺痛疼醒。兵营摇摆的灯光像残破的思想碎片，身边一片苍茫的灰慢慢清晰起来，是极锋者冰冷的轮廓。
一个月已经过去，只要不对兵营管理造成太大影响，AI是可以在兵营里活动的。
“脑波计量，基础律动，无异常，阁下此次休息共二十九分钟三十四秒。基于紧急程序，不得不刺激阁下脑部以使阁下苏醒。另，站岗时间松懈属于违反军纪行为，希望阁下下次注意。检测到有非人类大型生命体活动，十点钟方向，五十米外，暂时推测危险级别为B。目前情况需要阁下判断。”
什么啊，李贝特人还有一半在睡梦里，回想起上次车库里的怪物，极锋者不会自己解决吗。
“能不能让我先坐进驾驶舱里？这里没有光线，不好判断。”
极锋者巨大的铁头颅转都没转，蓝色光学镜依然锁定着巴什尔深处。脚下的沙已经没有白天滚烫得那么厉害，四周安静极了，黑暗中潜伏着不知名的生物，扑啦扑啦。
“紧急情况下允许非本机驾驶员的准驾驶员进入驾驶舱。”机器音刚落，黑暗中已经出现了一条——大蜈蚣！
李贝特看到那玩意的时候脑子叮地一声睡意全无，到现在他都还能回想起那种生物恶心的模样，它眼放绿光，身体快速地蠕动着朝他们袭来，拖了一地尸液般的黄色浑水，巨尾一下就把最外层铁网的一角毁坏。再看一眼，身后俨然是一群一模一样的恶心生物。竟然是群体捕猎吗？
“先给附近的战机发送信号，我们......我们先顶一会儿。”李贝特努力镇静下来，把脊髓里流窜的恐惧憋了回去。
他对驾驶AI的经验少得可怜，只有在兵营的模拟机舱里练习过几次。极锋者的电浆步枪是新换上的工业武器，闪亮的枪口每一次将十几枚子弹倾泻而出机舱里的男人都随着巨大的后座力晃动，但他的眼睛一刻没有离开狙击镜和被银灰的钛金属包裹的控制版面，脸上浮动着机舱内的绿色荧光。
刚刚的困倦和见到蜈蚣时的惊恐过后大脑中更多的是兴奋，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控制版面让他时刻感觉到自己是个士兵。男人们的血液里天生就流淌着一种名为“战斗”的荷尔蒙，这话真是真理。然而能给他如此兴奋地战斗的心理前提是他现在坐在极锋者的机舱里，这里，肯定是安全的。
在阵阵巨响中，越来越多的AI加入战局，看来兵营是全面受到这种恶心怪物的攻击了。李贝特操纵极锋者从沙漠巨石的掩体中冲了出去，步枪换作了节约能源的光刀，光刀划了几下才划开了大蜈蚣的身体，激光的灼热令怪物尸体上冒出阵阵青烟。
沙漠上各种机器武器灼烧后冒出的青烟形成一道帘帐，蜈蚣怪物忽然都掉头朝西边涌去了——最接近前线的西边。
这些怪物和在车库里那只不一样，它们，恐怖得多。
“砰”！
那声巨响过后的情景，李贝特之后梦见了很多次。
极锋者和其他AI都在此时停手，在大蜈蚣尸体背后出现的是一个庞大的AI，拖着白色的光柱缓缓落下。通身银白金属包裹的身躯格外显眼，人形的脸庞冰冷而狰狞，人形的身体机械而夸张，它没有手臂，取而代之的是两挺威力极大的十二管机关枪，不断喷出膛口的蓝色火焰照得它的躯体像黑夜中的灯柱。
因为刚才那顿怒射，周围一圈正往西边蠕动的沙漠蜈蚣已经全部倒下，到底是人类发明出来的高级无机体，毁灭目标对它们来说高于一切。
“本机是先锋战士弗朗西斯科用机，弹巢AR32。前来支援。”
空气中的尘土和血气还未散尽，银白的AI屹立在敌潮中，红色光学镜散发着近乎残忍的强者气息。
F
李贝特睁开眼，他已经为了两个月后的训练兵考核几天没洗澡了，被瘙痒痒醒的。兵营宿舍窗外的天边已经显出一条鱼肚白，然而简陋的宿舍间里还是沉沉的静谧，正如三年来的每一个清晨。
三年里他已经见识过无数的比那晚的蜈蚣更可怕的怪物，在这座比金属更冷硬的兵营和咆哮的沙暴中，他们已经学会对巴什尔的怪物们保持一个士兵应有的微笑。然而那场不算太大的战斗他还是回忆了一次又一次，那是他第一次坐上AI，感觉十分奇妙，身体仿佛变作了山谷中逛荡的千秋，每一个细胞都迸发着力量。
那台欧洲中世纪的独裁者般的银白色AI，直到德莲从一个弱不经风的小女孩长成了要身材有身材的大姑娘，他也没再见过。但他知道，在银白的机舱里，肯定有一个男人在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
说是先锋战士，其实他们根本不会上前线，大概是类似于军队秘密武器最后王牌的存在。在一些激进作家的描述里，先锋战士是开足马力的机器，只会战斗。不能交谈，没时间思考，一生都只战斗战斗再战斗。服装发色的一致，让他们每一人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在统一的频率里，做着统一的战斗，没有性别，特征和感情，只是一串数字编号。
和那台银白色AI一样，李贝特记得分明的还有那晚极锋者的一句“确认驾驶员生命特征一切正常”。
阳光渐渐变得刺疼人眼起来，李贝特穿好被洗得发白的军服，把人手一把的折叠刀装进口袋，走出了宿舍。
今天轮到他帮其他人的AI上机油和检查零件的损坏，这项工作很枯燥，但收获颇多，他可以好好研究一下这些新型号和极锋者那种老型号的区别在哪里。
走出机房后他还要去给兵营里的疯子们送药，当一下午的护理工。
是的，巴什尔兵营里有一栋单独辟出来的建筑，里面全是精神病人。长长的走廊，白惨惨的，仿佛一座地底三千尺的孤坟，聚集着一群没有人气的人。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兵营里会存在着这群家伙，李贝特和他的几个舍友猜想过，或许是被战争逼疯的。
发放药的过程十分无聊，一个一个喊名字，疯子们排着队，仿佛还要牵着父母的手过马路的孩子，露出各种表情情等待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有惊恐，有兴奋，有焦虑......然而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可能连自己的名字都遗忘了。
巴什尔午后的流沙击打着窗玻璃发出密集的响，混合了借机闹事的叫嚷、歇斯底里的怒吼、抑郁症患者悲恸的哭声、鸭子一般粗嘎的呵呵傻笑……披头盖脸朝他袭来，渐渐在窗户上汇成一个不断扩散的小黑点，刺得李贝特太阳穴突突地疼。
走廊的窗边响起一声怪叫，一个不锈钢水杯兵砰一声被打翻在地：“鬼啊！啊！鬼在那里！不要过来，我，我不想变成鬼！救命，救，救我！”
“如果不想被鬼吃掉的话，就他妈的给我闭嘴！”李贝特转身拿过装着镇定药的小瓶，越过疯人堆往那个病人嘴里塞了几片。你不能指望一个从小在E区摸爬打滚的小混混能有多好的脾气。
这句话似乎很有效果，一直大呼有鬼的少年果然静下来了，慢慢挪回阴暗的角落。
窗外的沙暴已经停了，中间有个一直不肯吃药的疯子被工作人员丁玲哐啷地押到了三楼。
一只不知哪里闯进来的蝴蝶停在少年肩膀上，或许是兵营里的贵族少爷们买来玩乐的机器蝴蝶。李贝特看着还在颤抖的少年，病号服太宽大了，里外透出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然后他慢慢把视线移到那头漂亮的，唯一有生气的金发上。
这个神经病，曾经也是倍受人尊敬的战士吧。
“你以后......别再这样了。好好吃药，听那些护理工的话，不要一天到晚鬼哭狼嚎的，吃完药你就能好了，好了之后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回家，或者去找你以前的战友，总之，总之不会再有鬼缠着你了。”
“你骗我，我吃了一年，一年，一年又一年，我还是没能出去！鬼，鬼它无处不在！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种恶心的东西！”
李贝特把不锈钢水杯捡起来，倒了杯冲剂放到他手上：“是真的，没有骗你。你不会变成鬼的，吃了这种药你会变得强大，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男孩兴奋得声音都在颤抖：“真，真的吗？”
“真的，快喝了吧。”
少年接过冲剂，开心地喝了下去。
李贝特叹了口气，走出这扇漆黑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