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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幕四十、顶峰孤寂 ...


  •   弹丸大小的银铃被捏碎,果然藏着一个纸团。纸条一展开,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纸笺还浮着浅浅的桃花香,上头只写了两个名字——独孤慎知、慕少艾。
      射部大堂忽然死一般的寂静,小貂雪球本缩在月灵犀怀中瑟瑟发抖,此时见诸人情绪失控,猛地一跃,挣脱了月灵犀怀抱,直接扑向了太史侯。
      太史侯早已心神大乱,一时不查,手臂被它咬了个结实。他一低头,便看到小家伙小眼通红,似有满腔怨恨,太史侯愣了愣,一时竟连痛也忘了。
      “雪球!”
      月灵犀生怕太史侯恼羞成怒下毒手,连忙上前要救,雪球却忽然松了口,蹭的一下便窜了出去。它这几日担惊受怕,又是一日夜水米未进,竟还爆发出如此速度,也不知是不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月灵犀连忙想要追上去,却被饶悲风拦了下来。
      “故人已去,又何必将它强留在这伤心地呢?”
      饶悲风缓缓摇了摇头,面容自是悲戚,却比月灵犀要沉稳了不知多少。
      听得此言,乐执令强忍已久的泪水终是决堤而下。
      “太史侯,你看到没有,连只畜生都比你有情有义!”
      她恨恨地看着对方,好似此人便是害了好友的元凶。
      “这些年来你处处与教统作对,还逼走了怀觞,教统却处处容让,连婚典事宜都交给了你。就算你以此为名对不归苛责刁难,不归也不曾介怀,反倒劝我说你只是一时意难平,气消了就好……太史侯,他们把你当好友、当师长,可你呢?心胸狭隘,刚愎自负,为一时意气耿耿于怀……现如今,你满意了?你开心了?!
      “乐执令,慎言!”
      声声喝问极是刺耳,东方羿顿时变了脸色,厉声喝止已是不及。

      太史侯没有发怒也没有辩驳。他眼前还晃着雪球血红的、仇视的眼神,面容也有几分恍惚。
      他抬了抬眼,看到了一如既往白衣胜雪的好友。胜似女子的面容殊无血色,曾经恬淡温润的双眸已是难掩疲惫。那眼中,疲惫,悲痛,震惊……还有失望。
      太史侯只觉心口钝痛,张了张口,却是不知如何辩驳。惶然的眼神看在对方眼里,便是心虚。
      “太学主即刻归来,此事暂放,吾先行回转。”
      他淡淡留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去,没有再施舍多余的眼神。
      “知音……”
      太史侯下意识便要挽留,手伸到一半,便已僵在半空。最后,无力垂下。
      东方羿拉着月灵犀追着弦知音而去,央森与饶悲风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后离开。偌大的空间,唯有太史侯一人,神思恍惚,茫然无措。

      如果他不是那么严苛,如果龙宿能收到信息早做防范,如果……
      如果不是他,今日的惨剧,或许就不会发生。
      比失去笑不归更痛苦的,是你明明差一点,就可以阻止这场劫难。
      比失去弦知音更痛苦的,是当你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发现失去的已经无可挽回。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顽固呢?
      不过一只无关痛痒的小兽,为什么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太史侯问自己,这一切,究竟是为了可笑的礼制,还是因为,嫉妒他们唾手可得的幸福。
      他不知道。
      太史侯站在阴影之眼睁睁看着错过的,最终成为了过去。
      是非成败转头空,终究,不能付与笑谈。

      =================================

      太学主带着司徒偃回到了学海。
      弦知音的脸色很差,其他几人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太学主环视一圈,皱了皱眉。
      “礼执令何在?”
      如此敏感的词汇,场上五人齐齐变了色。
      弦知音偏过头去不愿多谈。先失爱徒,再失至交,他如今,是真的累了。
      东方羿小心翼翼踏前了一步。
      “此事,说来话长。”
      然后他仔细斟酌词句,将今日发生的事情汇报了一遍。
      射部学生冒充礼部学员潜入书执令书房,而那个学生追究下来是是前礼部弃徒,与笑不归曾有恩怨。此事他没有多做解释,更没有为自己开脱。反倒是传递消息的雪球被扣,他很是自责,称此事他其实也知晓。当时距离大婚还有数日,不归偷偷放出雪球,礼执令为防不归又做出什么有失礼数的事情,便自作主张扣了下来。那时不归并无异常,他便没往心里去。谁知这里头藏着的,竟是如此重要的信息。至于礼执令,想必更是自责,无颜再见好友,故而暂时缺席。

      “既是无颜,那这礼执令他也不必再做了。”
      非常时期,太学主也必须快刀斩乱麻,容不得半点犹豫。
      “礼部事宜,便暂时交由……恩?”
      太学主眉头再皱,脸色愈发凝重。
      自己要与衍圣公讼星台斡旋,守住学海的就只有教统。他不愿再给弦知音增加负担,然而当此之时,学海祸起萧墙,他一时竟找不到合用之人。
      不起眼的角落一名黄衫青年踏步而出,面容坚毅肃穆,叉手一礼。
      “学生饶悲风,愿勉力一试。”
      太学主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很多人觉得饶悲风的资质放在尖子堆里只能勉强算个平庸,能当上数执令纯属走了狗屎运。然而此刻看来,他所倚仗的,并不仅仅是所谓的运气。
      朝阳宫是御执令设计的,大寒是书执令参与制作并遗失的,偷盗大寒的礼部弃徒是射执令管理不当,笑不归的讯息是礼执令扣下的,其本人则当着乐执令的面被掳走……数到最后,竟只剩数部稳如泰山,数执令身家干净,无可非议!
      危难之时方现英雄本色,饶悲风此人,可堪大任。
      “既是如此,数执令,便由汝暂司礼部。”
      太学主略一沉吟,便把礼部权柄交给了饶悲风,又说了几句团结、安定之类的话稳定人心,最后才将三教公审的情况大致提了一下。他看了眼弦知音,只说学海与儒门联合施压,逼的衍圣公暂退。至于接下来由谁暂代三教仲裁,还需得他费心斡旋,必还不归一个清白。
      眼睁睁看着笑不归自殒的场面太过震撼,司徒偃一直神思恍惚,自然也没有提起笑不归有孕一事。如若不然,弦绷易断,太学主着实担心弦知音还能不能撑住。
      诸事议毕,太学主匆匆离去。其余各人亦当归复其位,各司其职。

      “数执令,汝资历尚浅,执掌礼部实乃权宜之计。教统肩头已是沉重,汝若有难为,亦可寻吾等求助……虽是自顾不暇,总还可以给你些建议。”
      东方羿以长者的姿态,极为诚恳地主动向饶悲风提出帮助,可话里话外,又暗指饶悲风本当不起这重任,实在是其他人都有污点在身,实在没得挑了,才无奈落到了他手上。
      饶悲风好似没有听懂言外之意,甚至还认真回了一礼。
      “值此多事之秋,吾辈自当尽力而为,为学海安宁尽一份绵力。”
      ——你这叫尽绵力,那我算什么,拖后腿?
      东方羿面色一僵,打了个哈哈,就此离去。转身之后,沉痛表情顿敛,斑驳阴影下的面容,阴沉可怖。
      今日一局,他谋划已久,太史侯自是在劫难逃。弦知音不堪重负,其余诸人皆须调查,礼部诸事自当暂交他手,那他也可借机扩大自己的势力……岂知明堂月令那个不争气的,居然被央森给吓破了胆,这下他自己也被拉下水,最后竟是白白便宜了饶悲风!
      苦心孤诣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这叫东方羿如何不怒?憋屈到如此地步,城府深沉如他,也终究是伪装不下去。东方羿袖中握了握拳,赶忙离开众人视线。

      饶悲风看了眼射执令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面容肃穆,眼中似有深潭,深沉晦涩。
      视线微转,他看到镜湖之上粼粼波光倒映斜阳,一如当年。
      他想起有个少年晃着扇子,嘴角一抹算不得庄重的笑容,漫不经心地说,笑不归说的话,一定会实现的。
      他想起狐裘披风下瘦弱的身躯,无血色的面庞如冰似玉,轻描淡写地说,放心吧,笑不归,死不了。
      饶悲风握紧了拳。
      不归,汝这一生,未有妄言。但求你此次,亦不食言。

      ==============================

      无穷无尽的烈焰炙烤着,无知无智的蝼蚁哀嚎着。
      她一身嫁衣如火,灼烈炫目,美得令天地失色。
      她的面容,带着记忆中不曾有过的哀愁。
      吾之爱恨,吾之血肉,吾之权势与荣光……龙宿,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除了我自己。
      唯有我,永远,不属于你。
      沸腾的烈焰,焚尽世间罪业。她站在业火的中心,如同浴火的凤凰。
      他眼睁睁看着,身躯僵硬口舌干燥,无法动弹分毫。

      不——!
      一声大喝,龙宿陡然从床上坐起。
      额头生汗,心跳如雷,喘息许久方才平息。
      “龙宿!”
      房门忽然被撞开,一团白影呼喊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他身上。
      “龙宿,汝是怎样?”
      急切慌乱的眼神上下扫视,传递出发自内心的紧张与关切。
      龙宿皱了皱眉,将来人推开了些许。
      “剑子仙迹,汝怎会在此?”
      剑子后退了些许,又看了看他的脸色。
      男人薄唇抿起,眼眸冷寂,微露不悦。
      剑子眨了眨眼。
      “哎呀好友,长夜漫漫,噩梦烦扰,吾孤枕难眠那!”
      龙宿皱了皱眉,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嫌弃。
      “堂堂道门先天,何处不能去得,非要赖在吾儒门作甚?!”
      剑子好似完全没注意到主人的逐客之意,甚至得寸进尺自说自话钻进了他的被窝。
      “薄衾冷寂,你这么睡会着凉的啦!两人挤挤就暖和了。”
      “剑、子、仙、迹!”
      “乖啦乖啦,汝是要我把佛剑叫来吗?”
      “吾……哼!”
      白毛老道如此无赖,龙宿挣了几下,终是妥协。

      偷偷施了好几个安神咒,确保他睡到日上三竿也醒不来,剑子掖了掖被子,悄悄阖上房门。
      屋外,佛者立如山岳无声伫立,也不知守了多久。见他出来,便投去问询的目光。
      剑子勉强扯出一抹笑。
      “只是做了个噩梦,没什么大事……白日里吐了两口血,积郁也发出来不少,应当不会再出事了。”
      自不归出事,龙宿便一直压抑着情绪,纵使听闻不归有孕,也未曾发作。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实则心脉已伤,祸根深藏。因而回转儒门天下后,佛剑不由分说开了佛牒,龙宿下意识提气相抗,却是心口剧痛,顿时呕血。
      能经脉走岔走火入魔还算好的,有剑子佛剑两人守着,龙宿自是有惊无险。熬过了这一劫,便是否极泰来,一飞冲天。龙宿往后的路,只怕已无人可挡。
      只是这一路,再无人相伴了。

      剑子戚戚然想着,忽然发现佛剑肃穆的表情添了几分为难之色。
      “佛剑,汝怎样了?”
      佛剑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吾师尊……即将圆寂。”
      剑子仙迹吃了一惊。天佛尊身为佛宗三大源流之一,老得连皮屑都是古董,涅盘圆寂不过顺应自然,对此诸人早有心理准备,不至于太过哀戚。只是儒教动.乱已在眼前,佛宗失一支柱,只怕也要乱上一阵子,道门内部如何剑子也是心里有数……鼎足千万年的三教,眼看已是风雨飘摇。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佛剑亦知剑子心头忧虑,对此他倒是坦然很多。只是龙宿这边,他确然是顾不上了,就靠剑子陪着他了。
      剑子不由苦笑。自己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道门一脉,只怕也安定不了太久了。
      好友之间不必多言,佛剑点了点头,就此离去。
      剑子看了看天,叹了口气。
      笑不归,笑封君,不同的人生,却是相似的结果……原来顶峰之路,终究,只能独行。
      残夜将近,冷月无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5章 幕四十、顶峰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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