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离别续，生死局 ...
-
天坛，花姬的住所。
夜风习习，小楼外幽静夜色，笼罩花园之上。
忽然一阵风吹散香气，继而轻纱飞扬，楼门倏尔打开再合拢，而室内灯火一暗，现出一道白衣白发的冷峻人影。
风之痕静静立在床前，床边站着姬无花。
花姬似乎并不意外风之痕突然归来，手持一束鲜花轻轻嗅着：“风之痕，结果如何？”
床上帷帐被掀起，静静躺着毫无生气的小女孩，宽大的红衣裹住瘦弱的身躯，似乎内中人已死。
风之痕并未回答，而是上前一步，抬手缓缓抚摸红衣的脸庞。
再然后，他手势一顿，突然重重地往小女孩咽喉部位按下！
“你是说真的？”
一场剑界巅峰之战过后，冷峰残月只余满地碎石残枝，乱叶漫天。
四非凡人脸上已经没有笑意，紧紧盯住寂寞侯，脸色似是难看到了极点。
寂寞侯抬手将九锡剑再度插回原地，扬袖轻轻咳嗽着，月色下黑白寂寥的身形越显单薄。
“你真的这样做了？啊哈，真是太好了，有人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你，你却将她的性命轻易留给别人——”
四非凡人很想控制下情绪，可惜愈发激烈的语气，显得此刻心情之不平静，质问：“你可知道，从你将书红血带回冷峰残月开始，她便已托付了所有的信任！”
“那又如何？”寂寞侯淡然平静道。
“那又如何！”四非凡人怒极反笑：“你刚刚说，那又如何？”
“若闯不过这一关，便只能是她之命运。”再度咳嗽，先前动手拖延时间，终究是动了真气，常年痼疾，使得寂寞侯胸口一阵窒息：“你……何必这样激动。”他慢慢平静开口，抬眸注视四非凡人。
“哈，我为何要激动！”
四非凡人再度重复一句，脸色已是缓了缓：“反正千辛万苦救人的是你，如今一句话放弃的人还是你……我，我下去看看情况如何，唉，总得有人要替那可怜人来收尸。”
最终无奈丢下一句，已经什么话都不想说的四非凡人失望掉头就走。
夜空寂静。
寂寞侯直起身，静静抬头看着夜空。
他手中有一张纸，是一张指明冷峰残月所在的路观图，这图是风之痕离开之时留下的。
地图出自一人之手，青衫人曾在不久之前现身冷峰残月，和寂寞侯有过一场约定。
约定……关于书红血之性命。
“极目冷眼笑苍云，寂寞一生傲天穹。”
这两句是寂寞侯之一生写照，在寂寥无人的冷峰残月，已是很久很久不曾如最近这般有过很多不同的嘈杂声音，但或许未来岁月，又将重归寂冷。
寂寞侯凝视了一会儿天空，抬手置于唇边，忽然一阵剧烈咳嗽，继而摊开手掌，掌中有血。
他慢慢合拢手心，从袖中取出一块布帕，将血迹擦掉。
“你怎么又回来了？”寂寞侯头也不回，淡淡地道。
夜色中慢慢踏出四非凡人沉默的身躯。
良久，四非凡人无奈开口：“我走到附近，实在心中不忍，竟是一时不敢前往查看……”
冷峰残月半山腰，一处空地，绿树遮掩。
这处小屋曾经是寂寞侯幼年时学艺的场所，后来他学会从无穷无尽的天穹中摘取命数之真相，此地便因视野不够开阔，而被其放弃了。
走到附近，寂寞侯终于明白四非凡人为何说不敢前往查看了。
这四周很安静，安静到虫鸣也无，似是曾有肃杀之气，将一切活物远远驱离。但小屋的周围又平静到了极点，树安然无恙在夜色中摇曳，没有一丝一毫曾有打斗的痕迹。
这种矛盾而错愕的情形或许只意味着两点。
人，也许是生，也许是死。
木屋中灯烛摇晃，清晰在窗前显露一道人影。
书红血还活着吗？
或许……竟然还是活着的？
这个事实令得寂寞侯心中情绪微微波动，脚步顿了顿，低头又是一阵咳嗽。
推门而入，依靠在窗边，正是书红血望向窗外夜空的身影。
“今晚月色不错。”似是听见脚步声，书红血静静开口。
后方沉默了一会儿。
“确实。”寂寞侯慢慢应答。
书红血头也不回，声音听起来有些怅然：“阿寂，你说往后，我能回去哪里？”
“你可以选择留在冷峰残月。”
寂寞侯向前进了一步，随即像是察觉了什么，脚步又缓缓停下。
他低头咳嗽两声，觉得嗓子微微有些哑。
“其实我刚刚一直在想。”书红血忽然又道，也许是被夜风吹得，身躯微微有些颤抖，声音也似充满不确定的感觉：“你说，如果一个人死过，魂魄被人扯开，再拼起来……”
停了停，书红血似是茫然喃喃：
“那样的人，还能不能算是原本的那个人？”
天空之中，忽而一道灵光由北至南，若流星般划过天穹坠落。
一星落，一人亡。
书红血缓缓转过身。
她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有一股血线慢慢从手指缝里流下来。
“阿寂。”书红血缓缓开口，背靠在窗棂之上，目光渐渐涣散：“其实……我有一点点……害怕……”
害怕未知的未来，害怕生死之边际，唯有害怕，才会对生命本源有所畏惧。
再无声息。
寂寞侯忽然再度剧烈咳嗽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慢慢捂住唇：“也许以后，我可以再告知你。”
夜空之中再度划过一道灵光，宛如流星倏忽由南至北，消失无踪。
不知为何有些不安，留在原地的四非凡人踌躇片刻，终究再度抬起脚向着前方那闪烁灯火的小屋走去。
木门敞开着，有夜风吹入，传来寂寞侯一阵一阵的咳嗽声。
“寂寞侯啊，结果怎样？”
隔得老远，四非凡人提前给自己打气做好心理准备，就站在木屋外面喊道：“需要吾过去动手工？”
寂寞侯一转身，便露出后方空荡荡的窗棂，以及墙上尚未干涸的血液。
“人呢？”
四非凡人脸色先是一变，急忙一步上前，却发现地上并没有尸体，神情不由一缓：“书红血不在这里？”
“人，已死。”寂寞侯低声咳嗽，然后道。
四非凡人先是没反应过来，然后脸色又是一变：“你是说真的？”
寂寞侯走出木屋，低头凝视掌心片刻，然后合拢：“回去罢。”
玩过，笑过，闹过；
哭过，悲过，怅过；此生有何？此生有何！
书红血死了吗？
——书红血确实已死。
以“飘舟神隐”的身份，“书红血”早该死在极天峰上，被淹没在重重冰雪之下。
如果最开始的时候，寂寞侯不曾同另外一人有过约定，那么也许他会选择另外一种方式。
比如在初见书红血之时便一剑杀了她，让不曾有过自我意识的魂魄元灵，能够自然地三魂合一再造生机。
一如明书寒对待雪生，尽管那时的雪生已有存在部分意识。
当分魂之身出现自我意识之后，还能算是原本的那个人吗？
风之痕带回的婴儿融合天地双魂，又有明灯天女牺牲性命替女儿消除劫数，之后命魂再造……重新活下来的书小红，或许已经不能算作是书红血。
而本体残存的命魂纵然因顽强执念再临世间，伴随书小红的成长，到了最后书红血也只能落得一个不死不活的局面。
何其可悲，岂不正是证明逆天改命绝无可能？
寂寞侯临时起意由山野小镇带回书红血，也许本无替未来打算什么。
……其实最开始。
寂寞侯只不过是想做一名旁观者，静静印证逆天改命之最后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你在将人拎回冷峰残月的时候，便早知书红血正在恢复自我意识？”
“也许。”
“那放任那个……一羽赐命带走书红血，也是进一步验证自我意识是否属实？寂寞侯，你是何时同那个谁有过约定的，吾怎么都不知？”四非凡人百思不得其解，事后不由询问。
“或许，在最初决定之时，吾已有同人做出约定。”寂寞侯淡淡开口，袖手立于石亭之下，仰望旭阳初生之天际。
“唉，那结果呢？风之痕被你一句话说走，现在书红血又生死不知，寂寞侯啊到时候你莫要替他人做嫁衣裳……”
结果么？
寂寞侯抬手咳嗽，似是因为动过真气又吹了一夜的冷风，胸口沉闷的感觉一直不曾减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掌，那种人体温度渐渐冷却的感觉似乎还有残留……书红血，生死不知么？
“寂寞侯，看在交情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同吾说一句实话。”四非凡人说了半晌，忽然语气一改，似是凝重：“书红血之生死，究竟是否是你从最初便已一手定下？”
对四非凡人而言，书红血不但是这段时间以来相处得挺好的后辈，还关系到他对地狱岛前任总司刑书生的愧疚。
若非是寂寞侯的阻挡，四非凡人早该将书生之女身在南武林的消息传回地狱岛的。
书红血之生死……哪怕此刻四非凡人心中已隐隐有所预感，他实在不愿听到眼前挚友寂寞侯承认自己舍弃了书红血之性命，只为了一个目前还看不出结果的未来。
现在活着的人，和未来或许“活着”的人谁重要？此题，无解。
冷峰残月，一时寂静。
只剩寂寞侯轻轻咳嗽声，直到又过了一会儿，四非凡人才得到一个答案。
寂寞侯缓缓道：“不是。”
在寂寞侯的心中，有两种选择。
若三日期限内未曾有人寻上冷峰残月，那么在天地双魂以及最关键的命魂因命数耗尽消亡之前，寂寞侯自然能有办法保存下书红血的魂魄，继而引灵招魂，替她补足残存双魂。
若来人能为不能胜过四非凡人和寂寞侯联手，那么也还可以选择杀了来人再去救下书红血，继而根据线索寻找到失落的双魂化体，剩下的事自然好说。
可惜明书寒临走前，将路观图给了风之痕。
可惜剑界顶峰魔流剑的剑，并非是那样好相于。寂寞侯受限三招，且当风之痕出现在冷峰残月之时，他已隐隐察觉到或许在山腰书红血隐居的地方，也会有别人前来替“那人”动手。
风之痕留下的路观图正是说明这一点。
书红血之死，其实本是寂寞侯对于局势冷静分辨中最无奈的一种结局。
然而已死的书红血，却再也听不到他的回答。
风之痕指剑按下，书小红顿时气绝。一道元灵刹那冲破小女孩之顶门遁空，紧接着在花姬低呼之下，那小小的躯体开始化为光点消散。
白衣冷峻剑者紧追元灵遁光而去，其速度在旁人察觉之下如同无形之风。寂寞侯能够说服风之痕的理由只有一个，合盘拖出他当年同明书寒之约定，以及冷峰残月之上并未有书红血的气息，而便在四非凡人阻挡风之痕的时候，恐怕书红血已死。
若书红血死，未能在元灵遁出之一瞬捕捉那刹那先机，那么在三个时辰内受损元灵即将消失，而彼端沉睡的书小红恐怕再也醒不过来。
但如果三个时辰内，属于书红血的三魂在相差时间不多的情况下，同时被释放呢？
书小红身上存有天地双魂。
书红血体内执念为人之命魂。
风之痕举手杀了书小红，随后紧追元灵而去，自然是要印证寂寞侯的话。
……若有丝毫欺瞒。
或许黎明时分，冷峰残月会再度迎来魔流剑。
“唉！这里风大，你究竟要等到几时？”
黎明的温度有些低，在山峰顶端，星子一颗一颗地沉没在夜色中，天际现出一丝白线，月光早已细微。
风很冷，冷如刀割。
寂寞侯不停地咳嗽着，这一夜他几乎不曾停歇。
“吾在等。”寂寞侯慢慢放下握拳的手：“等一个结果。”
“还能要有怎样的结果。”
四非凡人无奈地拍拍腰间的刀：“朋友交到就得认命，就算吾再怎样不爽，也会陪着你一起赴死啦。其实若是魔流剑的话，说不定你我可以趁早逃生……”冷幽默在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会显得有些干巴巴。
寂寞侯淡淡一笑：“哈。”
“说起来，先后两次受创，一般人的魂魄早已坚持不住消散了罢。”四非凡人感慨一句，心中却更加疑问：“说到底你就是觉得书红血那夭命仔还是拥有复活机会就是了。若非是亲耳听见你的盘算，又有那个人之约定证明，我还是觉得啊……逆天这种事莫要轻易尝试的好。”
尘归尘土归土，既然已死了了，该老实一点认命就是。
风吹过两人衣摆，此时天色更亮了一点。
寂寞侯沉吟片刻，却反问一句：“四非凡人，在你眼中，书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黎明时分，由东方照耀而来，光明先由西边亮起。
而在中部一处尚笼罩在黑暗之中的小村庄。
村庄似是曾搬迁过，早已屋舍倒塌荒芜人烟，内中只有一间建造在一棵大槐树下的木屋勉强保持完好，黑洞洞的窗口静谧地停留在时间的这一边。
突然天际两道灵光被牵引而下，其中一道半途再度分开为两个部分，三道光芒如同莹莹亮起的鬼火，围绕在破旧木屋顶端相互缠绕。
灵光似本能想要融合，却又被无形之力排斥，一时周围风声大作，夜色中喋喋鬼泣，而随着时间流逝，光芒若受伤般渐渐暗淡。
这时旁边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人轻叹。
忧患深立于槐树之下，手持鎏金折扇，目光中流露复杂神色，注视空中灵光鬼影。
“鬼泣幽鸣，为这一日，此地又曾埋葬几多白骨？”
扇宇之主忧患深缓缓合拢手中折扇，眉梢忽而一扬：“佛云三世因，欲海无明灯，书启曾染血，不悔有缘人！”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离别续，生死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