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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谁持剑,为何人 ...

  •   中原以西,有一片无垠之戈壁名为西漠。
      但有沙漠便有绿洲,有植被便有人生存,在中原觉得荒芜难存的地方自然也有异族国家,而且还隐藏了一处来自中原的魔族界域,名为魔剑道。
      靠近西漠还属于中原的地方,有城有镇,有绿树也有繁花,气候温和,已是同中原腹地并无什么差别。
      在这里也有武林,有文人,更不缺雅客。
      三十年一召开的百花盛会琼花宴正是在这几近蛮荒之地带,一处位于绿林野趣繁花盛开的园地内。
      无人知晓这百花会的主人是何来历,只知道那是一位花中君子,愿出一切收罗世间奇花,并在每隔三十年的这一日,举行宴会招待久未相见的亲朋好友,以及新认识的奇人异士。
      能在琼华宴开始之前的百花会上献出世间最美鲜花的人,便能收到邀请得到难得一见的琼华紫金帖,不但届时能得见一众奇人,并还能在宴会上品尝到独特琼华玉露。
      这本只是花中主人的私下小宴。
      却在某一个三十年前,一位有幸品尝到琼华玉露的爱花人足足活了一百五十年才安然去世之后,从来不曾刻意宣扬过的琼华宴便逐渐在西漠武林以及花界中流传来开,为了争取那仅有的参与资格,倒是让附近不少城镇多出无数奇花异卉。
      世上谁不愿高人一等,又谁不愿饮下琼华玉露再多活上几年?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是一场天大的机遇,而对于接到紫金帖的武林人而言,琼华玉露独特功效亦能增长功体,且也是被人承认的一场荣耀。
      很少有人拒绝参与这场仅在中原西部举行的盛会。
      除了已经翘会两次不肯到场的魔流剑风之痕。

      中原南方,冷峰残月。
      这里已经属于南武林范畴,只是还和中原地界挂了点边儿。
      在冷峰残月下离得不太远的一处村落内,这一日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名黑发清秀的冷漠书生,被几名上山挖野菜的村女半途捡到带了回来。据当时在场的其中一名村女说,在捡到这个人的时候,“他”还没有办法自己站起来走路,正艰难地伏在地上爬行,泥土中留下血迹,是十根指头磨破后流下的。
      这名黑发清秀书生自然就是书红血。
      被一羽赐命当做另一个人带离冷峰残月,勉强靠着残魂突破自身界限,书红血就从来没想过再度回去。
      在那段靠着别人喂饭被照顾的时间中,她并不是一无所觉。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不愿意回顾,因为无颜面对,更因为书红血不想这样一辈子靠着别人养活。
      她曾是学海无涯一部首席。
      更是庇护碧江流域将近百年的飘舟神隐,又亲手参与策划了如今还在南武林掀起酣然大波的三月浩劫——如此人物,一朝沦落到衣食住行皆要靠别人施舍才能活着的地步,对书红血而言,这已经是莫大的痛苦。
      书红血宁愿孤身被野外的野兽所吞噬,宁愿就这样死在爬行的路上,或者能够用颤抖的手腕再度握住袖中的剑……她的剑,断在极天峰的雪中,跟随本身而来仅仅是一截剑尖。
      她想再度握住剑,可惜,魂魄并不能完全驱动身躯,能独自一人握住筷子而不掉落,已经是辛苦锻炼了好几天的成果。
      如果不是被路过的好心村女带回她们居住的村落,书红血觉得自己一定不是被饿死,就是被头顶绵绵不绝的太阳给晒死。
      幸好“他”看起来像是个无害书生,也幸好某种意义上,书红血确实能够算得上是“书生”。
      那个村庄恰好缺少读书人,也恰好乐意拨出一部分口粮,去接济一位能教导村内孩童的读书人。
      就这样。
      突兀地,书红血就从刀风血雨的江湖生涯中被硬生生剥离了出来,提前步入退隐岁月,坐着轮椅在一处僻静村落中拥有了一座小屋,每日晒着太阳带着几名吸着鼻涕的小孩四处走走,背诵一下三字经。

      ……而在另一边。
      不知不觉,在大部分世人忙碌生计的时候,琼华宴召开了,继而悄然结束。
      天坛到会者,除了这一次有幸被邀请参加奉上最美鲜花的爱花者,照例有天坛主人花姬的新朋旧友,比如妖刀界妖后和权妃,住在附近修为不错的爱花公子香七雪,几名武功不高却和花姬有着共同爱好的花界好友,还有数位新认识的朋友。
      比如一名在寻花途中认识的对药草格外熟悉的黄衣白发人自称“认萍生”,随身跟着几位看起来很怪异的不露面貌的苗族随从,听说这人本是中原的通缉犯,不过确实对各类毒草怪花有一手。
      还有一位跟着认萍生到会,自称名为“真环素”的白发清雅书生,自言来讨一杯水酒喝,虽未接到紫金帖,依然被花姬放进了门。
      再就是一名剑者,大约是花姬特意为了这一次竟然同意出席的风之痕请来,这人一副中年相貌,气质洒脱不羁,名为忆秋年,也是剑界早有闻名的不世高手。
      风之痕和忆秋年初一见面,便各自流露兴趣,宴会中间双双离席半个时辰,再回来时两人身上真气涌动,显然是动过武。
      魔剑道魔皇不曾到场,大概是刚刚和妖后吵完架,又得知好友风之痕答应出席,故而别扭心理一发便借故推迟。而其余的人,妖刀界两位美女并非好相处之人,风之痕又一派淡漠表情,忆秋年回来之后饮下一杯酒后哈哈笑着直接告辞,让在场其余人纵然对这两人交手结果有些侧目,却又不太好意思直接询问。
      这场琼华宴便这样结束了。
      值得一提的是,全程跟随花姬身边的严肃红衣小女孩获得最佳眼球奖,宴席中不止一次妖后欲言又止,只差没直接询问比如“花姬妹妹,这是你和风某某的孩子吗”。
      当然风之痕当面,妖后是不会这样做的,顶多是会让权妃代替自己问出口而已。
      临走时,妖后表示自己对小女孩很感兴趣,发出邀请花姬带着孩子前往妖刀界做客的意愿,并留下一柄红玉小刀作为见面礼。
      新结交的朋友认萍生送了一瓶不知名的丹药,自称“真环素”的温和书生眨眼像是看出了什么,很干脆地掏腰包送了一本剑术秘笈。
      剑术叫做旋风斩。
      ……这名字好生熟悉。
      风之痕并未阻止对方送东西,一直静静站在宴席之中,陪伴花姬到最后。
      “大家都走了,也不知下一次聚会,还能再见到多少人。”姬无花送走来客,轻声一叹,面上已有不舍。
      在场之人,也有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但在花姬眼中却都是朋友。
      修为深者自然能够天长地久,但那些修为不深的人,却会在岁月侵袭中逐渐老去,下一个三十年,有多少人还在世?
      风之痕默然无语,抬眸看向花姬,忽然觉得自己下一句话微微沉重,说不出口。
      “你也要离去了吗?”花姬叹息已毕,似是了然缓缓这样问。
      “嗯。”风之痕并未掩饰,良久又道:“你该有自己的生活。”
      “那,红衣呢?”姬无花微微黯然,却并未挽留。
      只因花姬早已知晓风之痕是怎样的人,能够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已是足矣。对性命长久的两人而言,她很期待,未来时间还很漫长。
      “自然同吾一起。”风之痕沉着道。
      良久无声。
      花姬偏头看着自己脚边蹲着的红衣小女孩,这段时间书小红成长得很快,像是一天已被当成了一年,只不过当长大到大约七岁模样的时候便停滞了生长。
      红衣书小红歪着脑袋盯住手心的蝴蝶,蝴蝶挣扎着翅膀怎么也飞不出去,这已经涉及到内元的运用。书小红从有意识时起就知道自己应该会武功,只是她的心智始终停留在天真活泼的孩童时期,就算会武功也只用在抓蝴蝶上。
      “红衣之身世,要不要吾……”花姬慢慢说到,欲言又止。
      “不必。”风之痕却淡淡道:“吾不需要。”
      已是决心被当做传人的人,何必再追究来由。
      在风之痕看来,被自己从雪地里捡到的这只书小红,就算身世上有什么不对,也该是由她长大后自己去追寻。他甚至已经决定,当认可书小红之剑法得到自己真传之后,就将怀中那张路观图当做礼物送出去。
      风之痕有自己的路,书小红也该有自己的路,花姬更是有自己需要行走的路。
      不愿见花姬,并非真正冷漠无情,只因风之痕始终认为,一个人不该完全替他人存在。在这个世上,将冷静和快意集于一身的风魔,却恰恰也是真正体会何谓“自我”的人。
      分魂化生的书小红能明白什么叫做自我吗?
      ……也许,以后迟早觉悟吧。

      安静的小村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书红血常常独自和衣坐起,在昏暗油灯下轻轻抚摸袖子里的那截残铁。铁质微凉,带着水的寒意,一如隐风剑还在的时候。
      可惜,书红血已无法握剑。
      在白日阳光照耀的时候,坐着轮椅静静看身边围绕的村童背诵歌谣,书红血也尝试拿起地上的树枝,起手舞动。
      然而无一例外,每当挥动的时候,树枝总会半途脱手不知飞到哪里去,又一次差点砸到偷偷摸摸过来旁听的村长。
      当书红血发现自己的手腕力气,连一根树枝也折不断的时候,便知今生或许已同剑无缘。
      她不甘,沉郁,挣扎过。
      书红血脸上的神情也就越发沉默,难懂,让村庄内的少女们好奇探看,悄悄议论这位俊秀的年轻书生,最终会花落谁家。
      “阿袖,你阿爹居然真的同意你去照顾书先生呢,好幸运~~~”
      “咦,阿袖的爹亲是村长,当然有特权啦,哪儿像我们,明明人是一起带回来的嘛。”
      “好俊气的人,比邻村的阿勇还好看呢,要是以后我能嫁给这样的人就好了……”
      “醒来少发梦了,有人家阿袖在呢,阿袖,阿袖?你是看呆了吗?”
      如此对话,便在藏于大槐树后的天真少女们口中悄悄流传。
      当然这样的对话换成别的书生听见或许会觉得羞涩或者心中暗暗兴奋。可惜如果这些对话是被听在书红血的耳中,嗯,想必一位妹子是绝对高兴不起来的。
      “别胡说。”
      槐树后,一直沉默盯着阳光下坐在轮椅上,静静翻阅一本枯黄旧书清秀黑发人影的紫衣少女终于开口了:“你们,最好不要喜欢上书先生……”
      “为什么?”“凭什么!”“哼,阿袖,你喜欢先生,就不许我们喜欢吗?”少女们的集会不欢而散,大槐树后,只剩下被同伴排挤的紫衣村女阿袖。
      阿袖是这大槐村村长的女儿,被分配平时照顾行动不方便村庄内新来的教书先生书红血。
      朝夕相处,书红血也并未刻意隐瞒。
      阿袖很早就知道这位清秀温文的先生,其实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女子。
      可惜……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态,阿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父亲以及村庄内其余人。只是在有些时候,忙完手中的农活,会悄悄躲在这槐树后,看一看那样俊秀温雅的人。
      是不是故事中的儒家公子,便是先生这般模样?
      哪个少女不怀春。纵然是明知真相的阿袖,一辈子困在这偏僻村落,或许一辈子也就只有这一个机会,能见到如此气质的人。
      “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村童朗朗读书声又起。
      坐在轮椅上看似对着手中纸页沉默发呆的书红血慢慢翻过一页,无声轻叹一口气。她就算魂魄半失然功力还在,自然不可能不会听不见树后的对话,也不可能察觉不到那道固执的目光。
      只可惜,要打碎一位少女的梦想,书红血自认无法忍心做到。
      阳光温暖。
      有时候书红血也不禁会想,永远保持年轻容貌的自己还算不算是一位年轻人,还有没有一颗年轻的心……她的情,又会着落到何处,未来又会恋上怎样的人呢?
      这世外村落的隐居生活不过才短短半个月。
      却已经像是让书红血彻底变为另外一个模样,从手染血腥的江湖倦者,变成安于平静的隐者。
      未来,也许还会成功变成怀春少女……
      但就在这个时候,村庄之外忽然传来异样的声音。

      风之痕将书小红带离了花姬住的天坛。恋恋不舍放开手中蝴蝶的书小红很懂事,很大人模样地跟着自家认下的师父身后离开。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
      途中风之痕曾刻意放快脚步,看自家新收的弟子究竟能不能跟的上。
      书小红人小步子小,一路赶得气喘吁吁,但总算是不曾被自家师父抛下太远。虽然看起来只有七岁,但书小红体内的元力却似源源不断,远超一般习武百年之人。
      路途,便是师徒的初步相处。
      风之痕能看出书小红一些下意识的习惯,比如捡起地上干柴的时候,用的是握剑的手法,路上想要去捉什么动物的时候,用的是出剑的手法。
      书小红似乎学过很长时间的武功,而且修为绝对不弱,只是体内元力有些驳杂,似儒家功法般中正平和,又似含有佛气——身为魔族,风之痕对于佛元格外敏感。
      武林中有没有名字里带有“红”字的人呢?
      风之痕思索未果,也没当成什么很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时间已是证明自己感觉没错,书小红很适合学剑。
      一日,风之痕交代书小红站在某处树下不要动。
      等他如一阵风又回来的时候,铮地丢下一柄普通铁剑。
      “拿起剑。”风之痕如此淡淡地道。
      可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很懂事,很乖巧的书小红在看到笔直插在自己脚边的长剑后愣了愣后,脸上露出很恐惧的神色。
      书小红猛地向后跑了好几步,浑身颤抖地将自己紧紧贴在树上:“剑……我不要!”就像是面前的剑不但会杀人,还会吃人,就好像朦胧中,沉睡的灵魂再度见到凄风血雨的猩红——

      村庄宁静被打破。
      天际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中混合着血。
      血来自村庄内惊慌失措的村民体内,就在短短一瞬间,外来的盗匪已经占领这座村庄,快得让人无法眨眼。
      村童哭喊着,有妇女的哭泣和惨叫,还有奋起反抗的男子的头颅被刀剑一下子砍下来,骨碌碌滚在泥土里,房子被火把点着,燃烧出灿烂的火焰,混乱的被践踏的人群中,传来老村长竭力的喊叫声。
      “……你们这群恶棍,难道不怕莽山派掌门——”
      “哈哈哈,老东西,你口中的莽山派掌门早失踪不见了,现在整个莽山弟子忙着自相残杀呢,乖乖拿出钱来,或许我能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薄雨中一道猖狂笑声,刀光闪落,咔嚓砍倒老槐树。
      书红血的轮椅早在混乱中被人踢翻,来袭的盗匪在她眼中看来,其实招式破绽百出,空有架势并无威力。
      有一瞬间,书红血眼神锐利本能想从腰间拔剑……但是下一瞬间,现实告诉她,轮椅打翻之后的自己,连爬起来都很困难。
      老村长的声音伴随一声惊呼,彻底消失。
      火光带着浓烟,到处是忙着杀人和搜刮财务的盗匪。
      还有人往地上吐唾沫,嫌弃这个村庄太穷。书红血倒在泥水里挣扎了半天,好容易爬起来,又被一人踢到一边,头狠狠撞上断掉的槐树的根。
      “老大,这里有个书生!”
      “废物,杀掉就好了,浪费时间做什么。”
      自从魂魄散离后,书红血对外界的反应就变得很迟钝,耳边似乎听到有这样的对话,她喘着起抓着树根坐起来,带着心中才隐隐约约想起莽山派这个熟悉名字,似乎正是被自己等六人请上山的南武林掌门之一。
      是茫然,还是后悔,或者是连自己也快要麻木的疼痛?书红血一手捂住胸口,怔怔看着模糊的雨幕,四处晃来晃去让人头晕的人影,以及大步走来的衣衫下摆和一柄迎头砍下来的雪亮的刀。
      呵。
      武功不行的人,刀倒是擦得很亮。
      书红血脑中竟然只剩下这个念头。便在这时,后方一声熟悉尖锐:“不要——”
      一身紫衣迎上刀光,继而鲜血喷溅。
      书红血瞳孔骤然紧缩。
      阿袖倒在地上,血从她背上涌出,因为被砍到脊椎神经而痛苦地蜷缩着,“先……先生,快走……”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少女沾满鲜血和烂泥的脸上传来,又是一刀落下,彻底让少女断了气,继而是悻悻的粗口骂声:“妈的,哪儿跑出来的贱人,看刀!”
      嗤。
      为宣泄自己也被吓到的怒气,盗匪笃定了文弱书生不可能有逃生机会,肆意践踏着阿袖血肉模糊的尸体……有那么一瞬间,书红血庆幸阿袖已经死了。
      她慢慢握紧袖子里的那截残铁,这原本是她的剑,可惜剑已死,只留下使用剑的人,还在苟延活着。
      手腕依旧提不起丝毫力道,书红血甚至觉得,在先前最危险的时候,她没死在乱刀下,而是挣扎着躲到了这树根便已经很幸运。
      可惜幸运,终归会到头。
      那盗匪发泄完怒火之后,再度将目光望了过来,口中似是一声冷笑,猛地举起了手中的刀。
      刀很普通,刀锋有血,像是杀了不少的人。
      四周的雨变得更大,雨丝朦胧了视线,不知何时已是静了下来,像是除了书红血,已不再有人活着。
      一道微弱声音从书红血身后传来:“救……救救我……”
      那是一名脖子上有刀伤的孩童,在书红血发现的时候,这孩子还没有死,还在泥水中挣扎。
      所以书红血勉强爬了过来,将这孩子掩护在自己的身体下方,可是如今,她却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如果还能握剑。
      她……还能够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谁持剑,为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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