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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楔子五 尘归尘 ...

  •   慈光竹风,薄雾寒凉。
      此身归处,何来苍凉?
      赠剑无寒,有字浮凉;北海故土,唯有心凉——

      明书寒已是不太记得,后来自己究竟是在多少年前,方才破开四魌界之空间来到苦境。
      记忆中,倒是清晰还存在,当年听闻儒教有人闯入天佛原乡带走一名欲界女修之消息,他直接了当按照书红血的记忆找到扇宇定锋坡,以其不为人知师弟书生下落,同三教仲裁忧患深交换条件,便是前往学海无涯。
      只是和记忆中不同,明书寒并非以学员之身份进入学海,而是以当时书部儒官之身份,继而成为当时书执令弦知音之副手。
      在后来弦知音成为学海无涯教统之后,儒官“明缘”顺理成章接替书执令一位。
      那时,使用“明缘明浮凉”这个名字的明书寒,同太史侯其实还算是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后来因何事疏远?
      大概是明书寒发现太史侯有爱上一名学员,并且将人藏在学海之外。他又在竞选教统之前,直言自己更支持弦知音,后来投票时,弦知音也确实有听明书寒一言,将一票投给了太史侯。
      于是最终结果,太史侯愤而甩袖离去,仅仅获得两票,依然有人猜疑另外一票是否是他自己所投。
      并不在意射部执令东方羿若有若无之试探,甚至明书寒还故意让他发现,他早已在暗中调查东方羿。
      确实是有调查……多少年后,书红血究竟因何而被学海逐出,那穿心一箭,岂不正是出自东方羿之手?
      时间又过一年,明书寒终于明白,一切之因果循环。
      他看到东方羿在学海附近树林内亲手抽出一名女子的魂魄,并将尸体造成殉情自杀之假象,还带走了一名婴儿。
      那个可怜女子,明书寒是认得的,正是太史侯已经许久不曾再联系过的曾经情人。当时,明书寒只是淡淡用脚踩碎地上一截树枝,然后抬手丢下属于书部执令的信物,转身离去。
      他再未回到学海无涯,仅仅留书一封,说是要增进书法造诣,四处游历采风。
      明书寒当然知道此后,射部执令又是如何暗中查探自己之下落。
      甚至在数十年后,当书红血入学学海无涯,并且获得书部首席一位,在宴席之中以曾经与他腰间竹笛一模一样的绿笛吹奏一曲凤求凰,又是有谁自此无法入眠。
      ……因果循环。
      事实之真相,却更让明书寒心中那一抹凉意,越来越入骨刻心。
      后来他也曾想过那日树林,为何要刻意让东方羿认出自己……心中浮现的答案竟是,如果书红血因此不再存在,那该有多好。
      北海有铁,名为浮凉。
      如果世上再没有书红血,是不是属于明书寒的人生,才能真正自由?
      距离命中注定书红血出生的时刻越近,明书寒心中就越无法忍耐焦躁。
      于是在那一个飞雪之夜,当不远处小村庄内,因即将出生的婴孩而人声沸腾时,距离村庄不远处的明书寒,却是遭遇了忧患深。
      他并未解释自己为何要花费重金让附近盗匪在今夜袭击村庄。
      事实上,过招只是一瞬间。
      自从来到苦境后,明书寒的修为便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失,这样当然是拼不过六凡灭剑已是登峰造极的忧患深。
      书红血死活学不会的剑招,如今却在自己身上一式一式得到印证。
      预定袭击村庄的盗匪倒在平生第一次杀人的书生笔下。
      而距离血案发生不远的另一处树林内,看着雪地一滴一滴落下鲜红属于自己的血,明书寒蓦然想笑。
      人生为何?他之人生,从最开始在四魌界醒来,以为自己就是书红血开始,似乎就是一场笑话。
      北海有铁,名为浮凉,赠之与君,切莫身寒。
      ……便在数年之后,忧患深将得到一块北海之铁,以之铸造为剑,取名“隐风”,将之赠与其师弟书生唯一后人,也是唯一弟子书红血。
      大雪漫天,雪中飘红。
      是不是出生之时,便印证着书红血日后,注定坎坷的路?
      明书寒注视大雪中村庄内明亮的灯光,忽然自嘲一笑,在面对忧患深最后一剑时,放弃所有挣扎。
      “吾自愿随你囚禁,却只是有一句话,想要告知……”
      “哦?”忧患深缓缓收起折扇,淡淡道。
      明书寒慢慢吐一口血,洒然坐在雪地上,手中攥紧一把混合了被血染成红色的雪:“信不信……”
      “此时吾做不到的,日后,天命之下,你忧患深日后同样无能为力——”

      因果已是种下。
      书红血未来的路,已是注定。
      天命吗……
      那么我,明书寒之天命,又是什么?渺远的四魌界似乎再也回不去。
      被囚禁在寒泉的岁月,时间如剑,彻骨生凉。
      南武林。
      极天峰上一场雪崩,那一道冲天逆命之剑光,映亮整个南方天际,便是连远在中原,寒泉边上被囚禁的人,也能看得见。
      明书寒慢慢掬起冰冷泉水,清洗一柄斑驳血迹之断剑。
      他微微闭上眼,回忆自己记忆最初……

      天崩地陷,漫天雪沫,一声剑鸣,一道剑光冲破漫天冰雪,带着光芒中一团血迹斑斑之人影。
      剑却终究无力抵抗天威,半空断成三截。
      断剑前端以残余剑意破空而去,而发出一声哀鸣。空中灵光分散,却是隐约有俱神凝体之征兆。然而终究灵体三分,太过虚弱,其中一段灵光投入剑柄一截,就此淹没在冰雪之下。
      剩余两道灵光,一道卷起雪地上落下一节残铁,求生本能投向北海。
      另外一道被半空一枚有裂纹存在的玉坠吸入,遁入空中不知何踪。
      而被压在层层冰雪之下的剑柄,却在震荡的空间内,彻底离开这一界——直到后来,明书寒以魂识回归苦境,重归过往记忆之后再往渎生暗地,才在重重废铁之中,寻回那一截剑身……

      渎生暗地第一年,震动的大地带来异界的气息,沉寂已久的剑族废墟上多了一柄伤痕累累的断剑。
      黑暗地下空间不知时间流逝。
      渎生暗地第五年,剑族最后一名遗孤用覆盖废墟之上的重重碎石和废铁埋葬了短寿的双亲,并在旁边用尚未枯朽的木条搭建了一处简陋的住所。
      以岩壁上渗流的水滴和黑暗地穴中偶尔生长的青苔为食,幼年失怙的孩童沉默而顽强地生存了下去。
      渎生暗地第十年,孤独生存下去的孩童已是成长为身形抽长的少年,眉宇初现冷冽风华,在翻捡附近废墟的时候,第一次握住一柄残缺的断剑,而这也是偌大一个地底空间内唯一能称得上是“剑”的东西。
      自从剑族因无法治愈的疾病,而被全族送入渎生暗地等死,自然是并未被准许带上武器的。不论那据说染病的人无法活过十八岁的传言是否真实,而在黑暗压抑毫无生机的地底,族人一个一个相继痛苦死去,再后来根本再无人能够活到十八岁这个界限。
      这最后一名剑族遗孤,虽具有天生剑骨,年幼时也仅仅只从苟延残喘的亲人口中听过剑为何物。
      可惜时间已过十年,由废墟中捡来的断剑早已锈迹斑斑。
      也许是剑中灵韵早在将剑带来的过程中消耗殆尽,导致这柄剑剑形犹在,却已濒临死亡。
      渎生暗地并没有水。
      唯一流动的液体,唯有人体内鲜血。
      少年毫不犹豫用手中半截残铁割破胳膊,以自己血液作为水,笨拙而艰难地在地上拾捡而来的石块上摩擦,希望能去掉剑上锈斑。
      沉重的铁块和石面摩擦,让寂静的黑暗空间多了固定的声响。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作为磨刀石的石块下方泥土已是被血液浸透,除去每日搜寻可以吃的地下植物,以及守在润湿岩壁旁用偶尔落下的水滴润湿干渴的咽喉,少年日复一日执着磨砺手中断剑。
      然而忽然有一天,啪地一声裂响,残缺的断剑又裂了。
      仅仅只是一道裂痕,在寂静无垠的空间内却如一声巨响。剑本已残缺,再添裂痕,是否象征已是无救?
      这一日少年再未以血砺剑,而是对着膝盖上残缺的断剑沉默了好长时间,最终将这柄剑平平放在一片血红的石面上,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寂静再度笼罩这片废墟。
      又不知过去多少时间,简陋的木棚再未有人居住,砰地一声彻底腐朽垮塌。
      溅起的碎屑扰动了安静置于石面上的残缺断剑,在漫长岁月中,残留在石面上的血一点一点渗入剑身,而终究导致让人无法意料的改变。
      渎生暗地第十五年,一片死寂的黑暗空间内,骤然传出一声虚弱的婴啼。
      婴啼断断续续,声音微弱到宛如耳边吹过最虚幻的风,然而在这最轻微的声响也能被人耳扩大的暗地之中,属于生命的声音,却霎时让整个黑暗变得鲜活起来。
      婴儿虚弱的啼哭声,引来了始终徘徊在废墟不远处的熟悉人影。十五年岁月流逝,不知是属于剑族骨子里的执念,使得少年身形看似瘦弱,却如石中竹节一般坚韧顽强,苍白的肤色使得神情格外冷漠,浅色的眸宛如穿透黑暗,直直看向被淹没在碎木石屑中的昔日故地。
      他慢慢一步一步走过去,低头看着那在一片狼藉中挣动的弱小生命,缓缓抬手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襟将之包裹起。在冰冷手指触碰到宛如虚幻一般的婴儿肌肤时,一阵似有血脉联系般的悸动微微触碰少年心灵,冥冥之中已是让他了解这名婴儿之来历。
      剑中藏灵韵,以血孕生机。
      虽不是真正实体,却已能如正常生命一般长大。
      这个婴儿由他之血液催动无名剑灵而生,一如由他之血液内诞生的……剑。

      “殢无伤,你手中那是什么?”
      渎生暗地唯一通往外界的空间封印,便在剑族后裔从未间断过以自身修得的剑气冲击下,悄然瓦解一个裂口,虽然还未能容一人通过,却已是足够让暗地之中的人见到一丝外界景象。
      此时天穹之上,竹花如雪,虽然慈光之塔从未有过落雪之日。
      而漫天白絮之中,却有一道倩影盈盈立于裂口另外一端,黑发覆额,明眸皓齿,容颜秀丽中带着不容忽视的英气。
      “一个……婴儿?”慈光之塔师尹府中大小姐,自有外人所无有的气度和风华,此时即鹿俯身向下看,长长睫毛下闪烁的目光中,皆是好奇。
      裂口下方,是无尽黑暗的世界。
      而一名苍白肤色看似冷漠的少年正直直站在黑暗之中,不适地抬头避开刺眼的光线,带着执着地定定注视那笑语嫣然的容颜,“嗯。”淡淡地发出一个声音。
      婴儿很安静地被裹在布片中,睁开黑漆漆的眼眸,似是在观察四周一切。殢无伤低头看看怀中的婴儿,又抬头望望即鹿好奇的眼神,然后伸手将婴儿举高好让她看个真切。
      “哈,没想到一段时日不见,你竟是也成为人父了。”即鹿用一种感慨混合着欣慰的眼神注视着那个乖巧的婴儿,眉头皱了皱继而担忧为难:“但是这个孩子,平时吃些什么呢?”
      殢无伤微微动唇,直觉想要解释这并不是他的孩子,然而这个婴儿却分明是诞生自他的血脉,一时之间也不知应该如何分说。
      “吾生,伊生。”对于即鹿提出的第二个疑问,殢无伤微微垂眸:“吾死,伊自然无法独活。”
      渎生暗地并无食物和水,殢无伤自己也是因为天赋异禀,幼年时分已是修习族中功法有成,这才能在那片绝望的世界中存活下去。而这看似柔弱无力的小婴儿,且不说剑灵成人究竟能不能修习剑族功法,便是初生之时需要依靠什么活下去,已是一个最大的难题。
      殢无伤并未告诉即鹿,这几天他全是以自己的血液喂食怀中婴儿,才保住这个婴孩的一线生机。
      简单一句“吾生伊生”,已是隐隐道出他之决心。二九之岁大限将至,若是闯得过,殢无伤自然有办法离开渎生暗地,若是闯不过……那般死寂世界,身边能有这婴孩同赴黄泉,也是不枉人生寂寞一场。
      黑暗洞穴中,殢无伤低头注视怀中婴儿,不觉唇角勾起。因修习剑气霜华以及常年不见阳光之缘故,他之一头青丝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趋于雪色,此时披散肩头,纵然唇角一抹淡淡弧度,却越发显得身形孤峭寂冷。
      不知不觉,即鹿眉眼之中流露一丝怜意,这少年不知为何被囚禁在渎生暗地,她曾试着向自己兄长打听始末,却差一点反被兄长套出口中真话。
      “若是此地能相通便好了。”即鹿不觉口中叹息:“你一人如何养得这婴孩,若能交给我,也好你我两人共同将他养大。”
      黑暗之中,殢无伤霍然抬头,目光之中似是微微亮了亮,“三年后。”低沉之少年语调如同宣誓:“吾,能出去!”
      即鹿笑颜如花:“若你脱困,我以师尹府之名义保证,慈光之塔一定有你之一席之地。”双掌一拍,似是代替下方少年击掌为誓,即鹿低头怜爱地看了看殢无伤怀中那个婴儿:“你这孩子,可有取名?”
      此时一阵风过,吹起常年不变的天光下,俏丽人影背后如瀑黑发。而竹花随风而来,漫天飘扬如雪……便如在初次接触到怀中婴儿时,由“剑灵”本能传递而来的最后影像,漫天大雪,纷纷扬扬,掩盖地上断裂的长剑。
      殢无伤微一垂眸,注视怀中婴儿,忽而道:“他本有名。”
      北海有铁,三载成剑,因缘际会受其主一道灵光而浴血成人,然剑终脱不了原本前生。
      以剑成人,以铁为名——“名为,浮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楔子五 尘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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