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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6 CRAZY ...

  •   第二卷兴妖

      CH6 CRAZY

      你熟知我的过错,却无人理会我的癫狂。
      ——想交谈吗?

      一队雪佛兰徐徐开进山口,迎面的马队精神一振,下意识拉高了马头。英俊阿拉伯马原地踱着步子,细细地喷鼻儿。
      莱努察微笑,“狼林到了。”
      萧撄城答应一声,看身边的弟弟,萧撄虹没精打采蜷缩在座位里,脸色煞白,俨然还在晕车。
      在克卢日-纳波卡下飞机时他已经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这次来罗马尼亚,维奥雷拉家依足老规矩在机场迎候,但并没沿途陪护——显然是因为萧未瀛不在。
      萧未晏知道只是笑,揶揄看一眼大儿子,“小心维锦。”
      萧撄城苦笑,心知肚明,这回维琴秋绝不会给他好脸色,就算看在二叔面上也是一样。维奥雷拉尊主的面子岂是好削的?
      抵达克卢日-纳波卡时,萧撄虹晃晃悠悠跟在他后面,刚出机舱,见了凉风,膝头一软,一侧身斜斜栽了下来,萧撄城一个激灵,敏捷转身去接,身畔鬼影似的一阵风,高挑身形已经抢上来将萧撄虹抄在怀里,对他点点头,“勋爵阁下。”
      萧撄城扶住弟弟,仓促间没忘行礼,“霍莱,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了——这是毛头吗?他怎么了?”
      七年之后,这位龙牙会御使依旧是原来那个样子,似乎连一丝新白的头发都没有添增,眼睛里的天真烂漫神色却多了几分逗人的趣味。他挥手招来卓根提斯,命令短促有力,“帮忙。”
      萧撄城苦笑,摇摇头,“没事,我抱他,不是大事。”
      霍雷亚•维奥雷拉并不坚持,神色里有一百二十分的好奇。
      萧撄城不得不解释,“……晕机了,吐了一路。”
      七十二小时没睡的后果之一。
      霍雷亚细看那张病恹恹惨白小脸,试图从这个软绵绵似乎有点神志不清的清瘦少年身上找出七年前那个小宝的影子,最终只遗憾地晃了晃头,“他变样了,你倒是没有。”
      萧撄虹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皱眉闭上,软弱地叫了声,“……霍莱。”
      霍雷亚突然伸手捏他鼻尖,萧撄城吓了一跳,捏过之后他满意地点点头,“唔,是你,毛头,没错。”
      萧撄虹瘪了瘪嘴,似乎要哭,终于觉得这样实在太过丢人,又忍了回去,踉踉跄跄钻进车里,他一头缩进座位,再不作声。萧撄城小心叮嘱司机,“慢些,稳些。”一边斟出蜂蜜水给他,“好歹喝一点。”
      萧撄虹厌烦地,“不要。”
      于是他毫无悬念地又吐了一路,胃容物几乎是零,只剩干呕,难受加倍,三个钟头后抵达梵比多山口时,差不多已经晕了。
      萧撄城十分庆幸来的是霍雷亚,他只探头过来看了看萧撄虹,问了句,“要不要药塔出个主意?”得到否定回答后立刻缩回去不闻不问,俨然心平气和。
      倘若来的是莱努察,体贴倒是足够,只怕问多做多,会让萧撄虹更郁闷,而耶雷米亚的话……萧撄城连想都不愿意想起他。

      出了车子,狼林总管亲自牵马过来,一见萧撄虹半死不活模样,皱了皱眉,低声问,“小勋爵怎么了?”
      萧撄虹见了他反而来了精神,鼻子一皱,声音含糊不清,“尤佳……小安呢?我要小安陪我骑马。”
      尤佳愣了愣,一时被他弄得有点回不过神,身后做弟弟的却比他利索多了,一带缰绳大剌剌过来,俯身伸出指头戳萧撄虹的脸,“我说,小毛头,你怎么没变样儿啊?”
      霍雷亚翻了个白眼。
      安布罗斯极其干脆,对哥哥点点头,伸手捞了萧撄虹上马,在自己身前一放,“走?”
      尤佳苦笑,看萧撄城已经有点目瞪口呆,示意他也上马,“走,回火兰馆。”
      萧撄城边走边盯着安布罗斯马上的弟弟看,眼神不安,霍雷亚策马到他身边,微微一笑,“到底还是回来了。”
      一丝浅浅的战栗滑过年轻勋爵全身,萧撄城努力冷静下来,笑了笑,“好久没来了。”
      “我不是说您,勋爵大人。”
      说完他打马上前,赶去安布罗斯身边。萧撄城攥紧缰绳,咬住嘴唇冷冷地叹了口气。
      尤佳看着他们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他在心里叹出一口气。
      七年了,那孩子到底还是重新出现在梵比多山。所有见过他并经历过七年前那一切的维奥雷拉却都并不吃惊。
      他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七年前狼林和龙牙会并肩严锁消息,其实也源于那股子受挫,被九岁的人类小孩避开耳目……就算一开始只是疏忽大意,也罪无可恕,当家尊主维琴秋的似笑非笑更是雪上加霜。
      “真的,好想弄死你们。”他啃咬着自己的指节细细地说,“二十年啊……我手底下的卓根提斯,居然斗不过一个四分之一维奥雷拉血统的小娃娃吗?”
      萧未瀛轻而有力地说:“嘘。”
      尤佳知道他余怒未息,除了那位侯爵大人,再没人敢多嘴。
      激怒尊主大人的罪魁祸首,彼时却已经上了飞机,回了瑞典。

      一行人缓缓地到了火兰馆,萧撄城抢先下马,伸手接过弟弟,萧撄虹叹了口气,“颠得我骨头痛。”
      萧撄城替他整整衣领,顺势轻声耳语,“跟维锦客气些。”
      萧撄虹茫然抬起头,过一刻忽然笑了笑,“大哥,你还不明白吗?”
      “嗯?”
      “维锦生气的不是我,是你。”
      萧撄城沉下脸色,照旧轻声稳健回答,“我不会答应他,任何事。”
      萧撄虹摇了摇头,又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大哥,“别这样,哥,已经没戏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们还有同维奥雷拉尊主谈条件的资格吗?
      他眼前一黑,又忍不住捂住嘴巴,直觉头晕想吐,自己还忍不住笑,口水和胃液呛进鼻腔,眼泪都迸了出来。
      萧撄城急得跺脚,“小宝!”
      “……哥,你不觉得,活像怀孕了吗?”
      萧撄城顿时给他弄得哭笑不得,拎起弟弟手臂,给他擦擦脸,“走吧,等下总得睡一觉。”
      “……我睡不着。”
      霍雷亚不管他俩在门口纠纠缠缠,径自进去通报,萧撄虹晃荡了几步,迈上台阶,又有点头重脚轻,他伸手去扶门柱,迎面差点扶到一个人怀里,本能道歉,“……抱歉。”
      那双缥绿色的阴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萧撄城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拉着弟弟后退一步。
      萧撄虹慢慢抬起头,对上那双潮湿冷漠的幽绿瞳孔,忽然笑了,“呵。”
      他毫无诚意地笑出了声,“哈哈。”
      对方的声音极轻极低,像一根勒进骨髓的丝,“你来了。”
      “嗯,我来了啊。”他嗤嗤地笑,音调天真而残忍地升高,“你老了,耶拉。”
      耶雷米亚突然毫无预兆地伸出手,在他锁骨上轻轻戳了一记,“不要假装你忘了。”
      萧撄城根本来不及阻止他,萧撄虹倒退几步,看脸色却不像受了伤,沉默一会儿,他微笑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耶雷米亚上前一步,萧撄城一惊,立刻挡在弟弟面前,龙牙会御使的视线却突然移开。
      萧撄虹厌倦地呻吟了一声,“拜托,让我快点儿被维锦打死吧。”
      他推开哥哥,迈步向里面走,脚尖软得提不起来似的,在门槛上绊出狠狠一个趔趄,一头向着大理石地面栽了下去。
      耶雷米亚回手去扶他,指尖和另一个人碰到一起,插进火炭似的一震,手上用力把少年向对方怀里一推,他后退两步,冷冷地看。
      萧撄虹疲惫地睁开眼睛——其实他很想不睁开,对着眼前那双苍青的眸子无力地笑了笑。
      “德拉……我的蜥蜴呢?”
      德拉加微微一震,表情有点奇异,萧撄虹抓着他手臂站直,顺势把头靠在他肩上,撒赖地蹭蹭,“把可拉海还给我。”
      德拉加的声音依旧沉着,“你还记得?”
      萧撄虹敏感地抬起头盯住他,“为什么?不会被你弄死了吧?”
      德拉加噎了一下,“……没有。”
      萧撄城走上来抓住弟弟,轻轻拉到自己身边,对德拉加点点头,“好久不见,德拉。”
      他挺直身体,已经比德拉加高出一点,北欧男人的矜持挺拔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冰雪之寒,无端令人冷。德拉加感觉到他微微的敌意,面无表情地退了一步。
      萧撄城不否认自己略有点耿耿于怀,七年前他们一个十四,一个十六,两岁的差距是少年和青稚青年分野,足够让骄傲男孩子愤愤不平上好一阵子。
      现在他们都变了。
      萧撄虹轻微抿起嘴角,靠在哥哥怀里,带笑打量着德拉加。
      年轻的维奥雷拉人沉默低头站着,灰色长袍直拖到地,只在领口缀了一枚古旧银色别针,他长高了个头,也挺硬了轮廓,褪却少年气色里天生的一点柔软,是清香榅桲揉去剥落了汁水与果肉,留下山岩一样坚实古老的内核。
      比坦然沉默更深远的,是他满心的震动。面前那人偶一样的两兄弟紧紧偎在一起,那位高挑冷漠的未来公爵像一种犀利而华美的海生物,鳞片冷艳,指爪锋锐,在冰山深处闪耀着危险的美光,做弟弟的则有着安非他命一样的苍白和甜蜜,两个人放在一起,那样相似又那样不似。
      记忆似乎产生了位移。
      那就是他七年前照料过的孩子吗?
      他同样也剃了一头短发,一样几乎要贴上头皮的长度,亚麻灰的发丝如同在阳光里融化,眉目鼻唇就鲜艳突出得活像涂抹在完美洁白颅骨上的粉彩小肖像画。
      他已经十六岁了,是吗?
      德拉加侧了侧身,“主上在会客室。”
      萧撄虹微微叹了口气,“啊。”
      他吃力地独自走进去,萧撄城寸步不离紧跟着他,德拉加犹豫了一下,看一眼耶雷米亚,龙牙会御使讽刺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还是那间客厅。
      龙鳞馆里这间云纹石砌成的会客室充满洁净优雅意味,错层台阶上费时费工地镶着彩石银边,相比之下,满地的土耳其地毯和斯尔玛克花毡似乎都显得朴素了——那明显是手工特制出来,纯云灰色地毡上仿佛蒙着一层精美变幻雾气,要凑到极近才能发现那蔓延过整个大厅的精工织作狩猎图花纹。
      低矮宽阔的蛋白色丝绒沙发随意铺排开来,维琴秋斜躺在正中一张沙发上,身上一件白色绣花长袍,宽大衣袖滑下了手臂,他仰着脸枕在绣金靠垫上,正在……抽水烟?!
      萧撄城目瞪口呆。
      他瞪着堂堂维奥雷拉尊主像只真正的龙一样喷云吐雾,花果清冽甜香如清新雨水布满小半个房间,那种色泽奇妙的雾气久久不散,把维琴秋的脸笼罩在一片神秘莫测的迷蒙中,活像下一秒就要幻化成妖。
      他动了一下,放下那根珊瑚白玉烟管,回过头来凝视面前的孩子。
      萧未瀛并不在他身边,萧撄城意识到这一点,略有些不悦,他拉着弟弟自顾自坐到侧边沙发上,和维琴秋面面相觑。
      “呵。”维琴秋伸了个懒腰,“你来了,小宝。”
      萧撄城一皱眉,“维锦……”
      “你闭嘴。”维琴秋短促干脆地说,“这儿没你的事,北海公爵。”
      他一句话就噎住萧撄城,抬手唤人,“请骨塔师匠。”
      萧撄城一挺身站了起来,“维锦!”他又急又气又惊,实在想不到维琴秋竟然如此利落直接。
      萧撄虹一把按住哥哥,双颊渗出两片病态的绯红,他直勾勾盯着维琴秋,轻声耳语地叫,“维锦,二婶……主上?”
      维琴秋皱了皱眉,坐了起来,莱努察立刻放一只靠垫在他身后,他打了个呵欠,“别废话,过来。”
      萧撄虹听话地站起身,一步迈出,顿觉头重脚轻眼前发黑,身子又是一晃,萧撄城来不及扶,眼睁睁看着小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萧撄城顿时心疼如绞,刚要起身,肩上一股大力仿佛同时加了几百公斤分量,牢牢钉他在沙发上,竟然一动不能动。他勉强回头,耶雷米亚瞳孔一垂,阴森森碧色目光如毒液滴落到他脸上,一瞬间差点摄住年轻的勋爵。
      然而也不过一秒钟的事,萧撄城果断一伸手,半月刀片滑到指尖,飞快反手斜划过去,姿势称得上行云流水。
      莱努察刚进大厅,一眼看见,急得变了脸色,厉声喊,“耶拉住手!”
      耶雷米亚双眉一挑,唇角蛇似的裂开一丝笑。
      萧撄虹仓促回头,慌不择法,索性向前一扑直扑到维琴秋膝上,紧抱住他的腿,哀哀地叫了声,“……维锦!”
      萧撄城手到一半,已经知道不好,来不及收手,指尖已经被耶雷米亚夹住,他一闭眼,暗暗叹口气,太冲动的后果……挑衅龙牙会御使,这只手只怕要废。
      一个人猫似的窜到身后,抬手扣住耶雷米亚肩头关节,只是轻轻捏住,一刹那使不上力,他回过肘弯在耶雷米亚脊椎关节上稍微一点,就卸去大部分力道,耶雷米亚闷哼一声,被他扯着向后退出几步,拉开距离。
      萧撄城跳起来,回头看去,那及时出现的高手正是霍雷亚,再回头看见小弟伏在维琴秋腿上,也不知道是哭是闹,维琴秋脸色冰凉,过一刻叹了口气,伸手放在萧撄虹头上,揉了揉,口气忽然放缓。
      “死小子。”他轻声说,“你何必呢。”
      萧撄虹埋在他膝上只是摇头,维琴秋微笑,“谁给你剪的头发?真难看。”
      声音凄凄软软地渗出来,“……我自己。”
      “怎么?”
      萧撄虹只是摇头,抱着他的腿不放,一声声地,“维锦,维锦。”过一会儿抬起头,满脸的不知所措和绝望,“……我害怕。”
      维琴秋又叹了口气,俯身拉他起来,拽到身边坐下,端详一会儿他白得发灰的脸色,伸出右手摊平,以一个平稳祥和的姿势徐徐在他眼前滑过,不过那么一下,萧撄虹立刻一下下磕起了头,视线迷茫,眼睫要睁不睁。维琴秋收回手放到他后颈,不知抚摸了那里,慢慢摸索了一会儿,他皱起眉,轻声唤,“德拉过来。”
      他斜一眼德拉加,“给他开个方子,让他睡,他快不行了。”
      萧撄城刷一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维锦!”
      “嘘。”揶揄地笑一笑,维奥雷拉尊主斜觑着他,“他可是你弟弟,你就这么照看你弟弟?”
      萧撄城被他堵得不能作声。
      “扶他回房间去。奥尔丁,你给我过来。”
      前一句吩咐了卓根提斯,他招萧撄城回了书房,萧未瀛一身白衣,正斜倚在安乐椅上用一本书盖了脸发呆,见他们进来才微微笑了起来。
      萧撄城总算放了一点心,无论如何,有这二叔在场做减压阀,维琴秋总不会太发疯。
      萧未瀛叹息着问,“到底怎么了,奥尔丁?”
      “小宝他……”欲言又止几秒钟,萧撄城下定决心,苦笑,“他杀了人。”
      出他意料,维琴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未瀛倒是面不改色。
      维琴秋轻轻问,“谁没杀过?”
      萧撄城卡住,突然不知该如何解释。
      “终于发现罩不住他了?”维琴秋笑得非常揶揄,“终于觉出麻烦了?”
      一股寒气窜过萧撄城周身,“我没有。”他沉沉地说,“小宝永远是我弟弟。”
      “算了吧,”维琴秋声气刻薄,俊秀双眉冷漠地一弯,“你们家就是有大哥给弟弟使绊儿的传统。”
      萧未瀛轻声制止他,“维锦。”
      “成,当我没说。”他耸耸肩,“你问问他,为什么突然想把小宝送来?”
      萧撄城叹口气,双手合拢在一处紧紧握住,沉默地呆了一会儿,“我怕他弄伤自己。”
      “得了吧,让我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维琴秋懒洋洋偎在惯躺的那张象牙色贵妃榻上,动动身子把脚伸进一张白熊皮里,萧未瀛伸手替他盖严,怜惜地叹口气。
      维琴秋伸个懒腰,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七年前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萧撄城双手紧攥在一起,咬紧牙关,“小宝只有四分之一维奥雷拉血统。”
      “是——那又怎么样?”维琴秋微笑,“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嫌弃我们这个家族是野人,是兽类,是妖怪,怕你那天下第一举世无双的好弟弟埋没在梵比多山里。可是我告诉你,死小子……不,七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你们那文明世界里的灿烂阳光晒不暖这疯宝宝。真不幸,他有红桃皇后的疯和爱丽丝的呆,偏偏不会适合你们正常人如鱼得水的那个世界。特别是你,小子,你才是绊死他的那个结。”
      他想一想,又没好气,“你们家就有那个矫情毛病,长兄如父,做弟弟的都平白像多了个爹,打死不敢拗着。”
      萧未瀛苦笑,“维锦,闭嘴。”
      “哼。”维琴秋一扭头,愤愤然大声喊,“倒茶。”
      萧撄城求恳地看着萧未瀛,“二叔。”
      萧未瀛摇摇头,表情有些犯难,“七年前维锦想小宝留下来,你爹并没表态。”
      萧撄城阴着脸,“我爹知道没这个可能。”
      萧未瀛失笑,“我猜那个反对者甚至不是你母亲。”
      维琴秋在旁边又哼了一声。
      萧未瀛拍拍他小腿,“维锦,你同他讲清楚,好好讲。”
      “你不是叫我闭嘴嘛!”
      萧未瀛好声好气地哄了句,“别使性子。”
      维琴秋坐直身子,拿过茶杯喝了一口,冷冷瞥一眼萧撄城,“我家几百年没出过这种事了,所以旧规矩好用不好用,我不晓得。可是按你弟弟这状况,放在外面是决计不行,按祖上的做法,他早应该去骨塔乖乖做点学问,指不定十五岁之前就能自控。”
      萧撄城打了个寒战,“维锦你怎么知道……”
      “他现在开始有点儿享受那些了,是不是?”尊主大人一双杏眼沁着悠悠的透水绿,在他身上一轮,嗤笑,“我白告诉你一句实话,公爵大人。”
      萧未瀛轻声说:“别说的我哥哥过世了一样。”
      “嘁,”维琴秋不以为意地耸肩,“你听好了,大小子,我才不管你能不能接受现实,七年了,你看起来伪装得也挺好嘛。”
      萧撄城咬着牙。
      “掩耳盗铃。”维琴秋轻蔑地笑了一声,“七年前我就告诉过你,现在你终于相信了?事实是:小宝根本不是人——对,别问我为什么四分之一的维奥雷拉血统就能导致这个结果,我也很好奇,不止我,药塔和骨塔的师匠大人早就惦记上他了。
      小子,你给我记住,无论你多希望你弟弟是个活泼天真兔宝宝,一辈子在你手心里蹦跶。可这才是事实,他不是人类。”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一个月之前的斯德哥尔摩。
      最高法院附近的露天咖啡座里坐着两个少女,各自点了单子之后相视而笑。
      莉迪亚开门见山,“谢谢给我时间。”
      亚尔赛特耸耸肩,“为什么不?上次的事,还是要说抱歉。”
      莉迪亚不在意地一摆手,“小事情。”她笑得忽然有点吊诡,“平时看不出,勋爵先生的火气可真不小。”
      亚尔赛特想了一下,煞有介事地回答,“要是更年期提前到这会儿,倒是省了事。”
      莉迪亚笑出声来,“不过我的确有话要说。”
      “天,莉迪亚,别告诉我你怀孕了。”
      莉迪亚笑得扔下了叉子,边笑边摇头,“不,不,不,别这样。”她想了一下,雪白纤手托住脸颊,表情无端有点怀念,“说实话,那真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亚尔赛特赞同地点点头,“附议一票……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还记得吗?参观?”她做了个手势,“很抱歉。”
      亚尔赛特变了变脸色,镇定下来,“小宝在你那组。”
      莉迪亚点头,“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他父亲是个公爵。”
      “还是个海军中将。”亚尔赛特叹口气,“让我猜猜……你给了他号码?”
      “然后他打过来,”她微笑,“你知道吗?凯琳娜和我在争姐妹会的年度勋章,靠这次义工活动。”
      “可你中途退出了。”
      “是,”莉迪亚保持那个温柔的微笑,那个笑仿佛轻风吹动清香浮萍,“她看到我们两个,准备给国王中学的校长打个电话。没问题,这很简单,很容易解决。”
      亚尔赛特有点惊讶,她很了解这个傲慢美丽的留学生学妹,外国人能混进斯德哥尔摩大学的姐妹会并不算容易,在这方面,年轻的美女们多少有点残忍的虚荣。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女孩子宁可互相拆台,也要弄到一枚季度或年度勋章,来让自己在姐妹会的鎏金花名簿上短暂地流芳百世。
      莉迪亚连眼尾都流出了笑意,“她得到勋章,我得到男孩。”
      她低低地说:“很公平。”
      亚尔赛特叹口气,伸手拍拍她手背,“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样。”
      她真心惊讶了。
      “但没那么简单,那孩子。”
      亚尔赛特敏感地抬起头,“云宝做了什么?”
      莉迪亚喃喃地说:“倒不如说他应该做什么。”眼神略微茫然。
      亚尔赛特重新握住她的手,“告诉我。如果有什么令你不安的。”
      莉迪亚微微犹豫了一下,爽利美女突然优柔寡断,那是一股别样风姿,“我知道这会令很多人不悦,当然我知道。但我以为这没什么,他肯定会来斯德哥尔摩大学,成为我们的学弟,何况,”她顿一顿,“他是个那么可爱的男孩子,温柔,文雅,谈吐大方高贵,他看上去完全不像只有十六岁。”
      亚尔赛特苦笑,并再一次深深相信人与人观感天差地别,在她眼里,萧撄虹似乎永远都是两三岁时那个摇摇摆摆的毛头,一跤跌进猫窝里,自家那只巨大的英国短毛蓝猫吓了一跳的同时,也开心地用前爪搂着他又蹬又舔,如同得了新鲜玩具。
      “你们……”她想了一下,有些不好启齿,“约会了多少次了?”
      莉迪亚耸耸肩,“他有时从学校溜出来,来我公寓睡觉。”笑着补充一句,“真的只是睡觉。”
      那孩子似乎有着蓄电池一样的神经和大脑,摸到她的公寓二话不说倒头就睡,睡她的床,用她的浴室,开心地喝掉她煮的咖啡。
      “他给过我这个,真奇怪,这是什么?”她举起左手,一条玫瑰金吊坠手链上悬着枚淡绿色珠子,镶嵌的链扣非常古旧。亚尔赛特看了一眼,又一眼,吃惊地笑了,“噢……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云宝给你的,一定是好东西。他家有很多老东西,这应该是其中之一。”她想一想,“放心吧,小宝能随便支配的宝贝不少,北海公爵家对孩子非常大方,他从小就有自己的一套。”
      莉迪亚点点头,突兀地问,“你相信吗?我们没有□□。”
      亚尔赛特一怔。
      “对,他只是来我公寓过夜,我们一起吃饭喝茶,然后他就在我床上睡着……我应该对此做出解释吗?或者疑问?”她笑了,“是我不够吸引吗?我猜不,所以问题不在这里,对吧?”
      “他只是……”
      莉迪亚确认,“睡觉。”
      “但是……”
      “你想知道细节吗?”莉迪亚笑得有点揶揄,“其他那些?情侣间的私密事儿?”她摇摇头,“不,我吻过他——谁不想呢?他是个那么可爱的小玩意儿。”
      亚尔赛特微微沉下脸,毫不在乎地表现一点不悦,没办法,既是未来小叔,更真切的是从小视他如弟,萧撄城从七八岁起就在阿德布林家出没,青梅竹马得无人不知,从小到大两家都坦然默认,相熟的姓氏也无不乐观其成。
      不过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这种水到渠成似乎少不了小小萧撄虹的穿针引线。亚尔赛特爱猫,从小到大养了无数,萧撄虹经常闹着要大哥带他去阿德布林家同猫耍乐,却从不要求自己也养上几只——以北海公爵对孩子的放养程度,那不应该是很正常的吗?
      入学之后他照旧有各式各样的小花招,跑去与萧撄城同级的亚尔赛特那里,等着自家大哥来找,顺便变着法儿地昭告天下,这是我大哥,这是我姐姐——他们是板上钉钉的一对儿,何况萧撄城又的确是那样出色的男孩子。
      这么多年她像待自己亲弟弟一样待他——小玩意儿?哪个做姐姐的愿意自己弟弟成了别个女人的小玩意儿。
      莉迪亚看懂她脸色,立刻会意,歉意地耸肩,“抱歉,真心话。他太可爱,俊俏,优雅,幽默,如果不是年纪不合适……”她又耸了耸肩,“总之,我们足够亲昵,接过吻,爱抚过,但我不确定……”
      亚尔赛特看着她忽然恍惚起来的表情,无端悬了心。她不动声色地握紧自己冰冷起来的指尖。
      “第一次他来我公寓时就发生了这种事,之后也有过一两次。你知道吗?我唯一能确定的只是自己有和他睡在一起,睡得非常之沉,在那之前发生过什么却基本没有印象。奇怪的是,醒来之后他的表现非常正常,正常得就像任何一个在女人的房间里留宿的男人——我是说,真正发生过□□关系的那种。”她笑笑,“他看上去对这些很熟悉,但是你知道,太娴熟的表演,流利得总像不自然。”
      亚尔赛特皱皱眉,“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莉迪亚叹口气,“做没做过,女人还是有感觉的。”她看着金发的美丽学姐,嘴角轻轻勾起,“你——当然明白的吧。”
      亚尔赛特顿时有点脸红,冷静地耸了耸肩,“我想我明白——那是为什么?你觉得小宝没有和你发生关系,他只是想要你这样认为?”
      “我没有那样说,但是他来了,我睡了,睡得像死人一样,次日早上他告诉我,我们配合得很好。为什么?我甚至都没有喝酒。”
      亚尔赛特的脸色有点发白,声音放轻,“你是想告诉我……小宝给你下药吗?”
      莉迪亚困惑地抬起姣好精致脸庞,“可是为什么?”
      亚尔赛特声线细得脆弱,“……最后一次发生这种事的时间,你还记得吗?”
      莉迪亚笑了,“很简单,勋爵先生拆了我的公寓那晚。”
      她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亚尔赛特,摇摇头,“我必须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了,是么?”
      亚尔赛特觉得嘴里发干,她很庆幸——庆幸学妹误解了她的沉默,勉强微笑,“你值得更好的。”
      莉迪亚耸耸肩,“没问题。”笑着举起咖啡杯,“敬神秘宝宝。”

      以上种种,萧撄城在一个月前的那一晚,从女友嘴里原封不动听说。面对迷惑的准未婚妻,他的第一反应是干咳了一声,“他们找到了赛特瓦尔斯警司,还活着。”
      亚尔赛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追问男友的话题转移,配合地微笑,“我想去探望他。”
      萧撄城轻轻搂住她的肩,“医生说他需要休息,回头我们一起去。”
      他完全不想同女友解释什么,也实在不知如何解释。按莉迪亚的说法,当晚七点半他们就回了公寓,而自己和亚尔赛特找上门时已是凌晨四点。九个钟头的时间——九个钟头!
      那足够萧撄虹做完他想要做的所有事。
      也包括……杀掉那位“塞韦林•卡巴内的影子”,和闯入拘押塞韦林•卡巴内的拘留所吗?
      亚尔赛特突然问他,“记得斯温松•拉姆奎斯特吗?”
      萧撄城一怔,随即皱眉笑了,“你的死忠。”
      亚尔赛特白他一眼,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摇一摇,“晚上吃什么?”
      萧撄城立刻知道,这件事暂时算是完了。他无声地轻嘘一口气。
      晚饭后送女友回了家,他独自开车去国王中学看弟弟,毕业式一个月后才会举行,虽然去向都已是板上钉钉,这一个月他仍然要好好呆在学校里。萧未晏已经放话出来,再敢偷跑,就等着被打断腿。
      然而对学生们来说,问题只有一个——没有逃过保安耳目溜出校园的本事,还算得上国王中学的学生吗?
      即使严肃如萧撄城,当年也是这传统的坚定遵循者。到了校门外,他停好车,给弟弟打了个电话,萧撄虹要求:“我要MONSTER的蓝莓果子冻。”
      虽然觉得小弟这要求有点恬不知耻,萧撄城还是哼了一声,“打包来了。”
      萧撄虹一声欢呼,挂了电话。十分钟后有人敲车窗,他抬头,看见小弟在车窗上挤扁的笑眯眯小脸,不禁叹口气,“吃货。”
      开门放他进来,萧撄虹二话不说,扯开包装丝带,挖了一勺就往嘴里送,毫不意外地蹭到脸上,萧撄城伸手替他抹掉,叹口气,“我记得学生餐厅没那么差。”
      萧撄虹吃得头都不抬,“MONSTER是甜品之王!”
      萧撄城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亚尔赛特今天跟我提起斯温松了。”
      萧撄虹愣愣地抬起头,“啊?”
      “斯温松•拉姆奎斯特。”
      他皱眉想了一会儿,低头继续挖果子冻,“哦。”过一会儿愤愤地,“那个白痴。”
      萧撄城被他逗笑了,“你还记得?”
      “哼,为什么要让白痴占我的脑内存。”
      “你把他从楼上扔下去了。”
      萧撄虹手一停,没有抬头。
      萧撄城带点怜悯地看着他,“云宝。”
      男孩的声音像温热沼泽里发酵出的雾气,芳香而沉闷,也许是因为他正在嚼果子冻。
      “姐姐知道吗?”
      萧撄城沉默了一下,“也许她知道。”
      “喔。”静了一会儿,他细瘦双肩微微地发起抖来。
      萧撄城一眼看过去,吓得连忙拎起弟弟,“喂!”
      “嘁。”
      那张上圆下尖的玲珑小脸笔直对着他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丹凤眼眯得又细又长。
      “那时候,被姐姐看见了啊。”
      萧撄城一瞬间张口结舌。记忆瞬间闪回,十五岁时那一幕仿佛正在眼前,那年他读十年级,仍然住校,仍然和亚尔赛特同级。萧撄虹偶尔耍赖跑去他宿舍住一晚,舍监早知道他俩来历,惯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萧撄虹又长得可爱讨喜,卖起萌来十分见效。
      他的室友还是松•沃尔特,惯常摇着头取笑,“就是一只阿拉斯加带着只阿比西尼亚猫。”
      这只猫经常来蹭吃蹭喝蹭住,并且懂得躲开十年级的级长斯温松•拉姆奎斯特。斯温松英俊颀长,成绩优等,臂肌发达,游泳队主力之一,有个豪富却懂得低调的父亲,唯一问题是:他从八年级开始明目张胆地追求亚尔赛特•阿德布林,招数无所不用其极,并且无论被婉拒多少次都乐此不疲。他比萧撄城大了两岁,身高相仿,一样是各科老师的宠儿,男孩女孩里都有自己的一票拥趸,小勋爵一时也只能沉默以对。
      直到圣诞节前的一个舞会夜,寒假在即,心已经活了,多少有点无心向学,于是校方决定开个舞会——在这种随心所欲的程度上,国王中学和瑞典其他学校也并无二致。舞会自然十分热闹,余兴未尽,男生宿舍里有人偷渡了含酒精饮料进来,很快就开始大呼小叫,非常热闹。
      萧撄虹自有他的一套,别人忙着违禁,他早就跟大哥咬过耳朵,托人弄了不少烟火,趁着女孩子们都回宿舍,在楼下积雪的花圃里点了就跑,两座宿舍相距不远,萧撄城拎着他躲在男生宿舍门厅里看热闹。
      萧撄虹小脸冻得红扑扑,兴高采烈,“哥,姐姐在看。”他伸手一指对面楼上。
      萧撄城拍拍他的头,不以为意,“你还看见了?”
      “嗯,就在那儿!”
      话音没落,斑斓亮丽烟火升起,照见女孩子如花似玉笑靥,萧撄城一时差点看呆了眼,突然觉得小弟这馊主意出的不错,虽然第二天肯定要受罚,不过单凭烟火喷出的“A•A”两个字——亚尔赛特•阿德布林的缩写,也足够在国王中学校友八卦史上暂时名留千古一阵子。
      正想着,这边楼上有人醉醺醺地叫,“嘿,狼小子!”
      萧撄城一皱眉,这俨然是叫他,北海公爵萧-诺西阿氏向来有北海之龙美誉,对头或看不过眼的人却总爱叫这个姓氏一声冰原狼,并憎恶地形容:“阴险,狡诈,冷酷,无情无义。”姑且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自古如此,北海萧家的名号是上了煌煌正史的传奇,通常情况下没人敢犯这个错,所以被当面这么叫出来的话,多半都意味着——该打架了。
      他慢慢回过头,看一眼楼上,斯温森趴在自己房间窗口笑,松•沃尔特被按在窗台上,动弹不得。
      萧撄城提高声音喊过去,“你要干嘛?”总不至于是把温德家的儿子扔下楼吧。
      “这是什么?日记嘛。你——够古典的啊,勋爵大人。”
      萧撄虹一抬头,立刻看见大哥发紫的脸色,萧撄城放下他,简短吩咐,“在这儿呆着。”转身冲上楼去。
      开什么玩笑!
      作为级长斯文森当然有每个房间的备用钥匙,可是乱翻隐私就是另一回事了。萧撄城不信任任何网络博客或空间日志,于是那本日记是收藏在衣柜夹层里的——斯温森•拉姆奎斯特,这厮找死!
      亚尔赛特早听到了那一嗓子,也吓了一跳,她舞会裙子换到一半,就被闺蜜拖出来看烟火,虚荣心盛大满足,正开心得了不得,突然发觉事情不好,赶紧跑回房间换了便装,再冲到男生宿舍,舍监已经赶过来看,只听见楼上楼下一阵阵拳脚交加,。
      亚尔赛特恨得一跺脚,“这些蠢男人!”忽然想起来,“云宝呢?云宝去了哪里?”也不顾校规,拔腿就往楼上跑,她心急如焚,从来知道这小娃娃跟他大哥最亲,肯定不会旁观。十岁的孩子,个头一直没长起来,踮脚站直了才到斯温森肩头,打起来拳脚不长眼,真要出什么事,怎么跟大人交代。
      她刚跑到二楼,楼里突然一阵阴影闪烁,几秒钟内全楼的电灯都熄了火。她怔一怔,等了等,自动应急系统竟没启动,她犹豫一下,摸黑继续上楼。
      舍监跟在后面大叫,三楼楼梯口的落地窗突然哗琅琅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地炸了开来。
      随着爆炸声,一个人半曲着身子从窗口飞了出来,砰一声闷闷摔在楼下花圃里的厚重积雪上。
      亚尔赛特不由自主尖叫,扑到窗子上向下看,看不清楚,抬头上看,借着白骨似的明亮月光,她看见萧撄城苍白镇定的脸露出窗口,顿时松了一口气。
      舍监在身后怒吼,“阿德布林小姐,你给我下楼去!”
      亚尔赛特回头做个鬼脸,转身就跑,一口气冲到三楼,就在这一刻,电灯大放光明。中庭围观的男孩子里三层外三层,鸦雀无声,萧撄城站在当中,一个小身体树懒似的粘在他背后,神气活现,“嘿,别惹我哥。”
      人堆里有人看见亚尔赛特,立刻大鼓其掌,“公主殿下驾到!”
      亚尔赛特哭笑不得地嘘一声,走到窗边看一看,重重叹口气,“你把他扔下去了?真白痴。”
      萧撄城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女孩耸耸肩,笑唇微弯,“我是说,输了的白痴。”
      萧撄城一怔,随即笑了,笑得又开怀又明亮,眉目间光华锐利如银。
      松•温德掩着半张嘴笑,“喂,亚尔,你怎么知道他肯定打赢。”
      亚尔赛特白了表哥一眼,“或者赢了的白痴。”
      男孩子们顿时哄堂大笑。
      跟上来的舍监继续怒吼,“云宝•埃莫莲森•萧-诺西阿!你也给我回家去!”
      萧撄虹立刻闭嘴缩得更紧,搂着大哥的腿不撒手,一张脸全部藏在阴影里。萧撄城下意识伸手拍拍他,亚尔赛特走过去拉住孩子的手,“来,云宝,我打电话请人来接你。”
      男孩一缩手,飞快在裤子上擦了擦,抓住亚尔赛特衣袖,抬头天真可爱的一个笑,“Kitty姐姐最好了。”
      墨蓝色的眼睛,和墨蓝色的笑容,像一杯过浓的柠檬薰衣草茶。
      萧撄城盯着小弟灰色牛仔裤上的一点暗色污渍,又环视了一圈围观的同学,从那些既惊讶又崇拜且艳羡的眼光里,他知道自己算是狠狠赢了一盘。只不过……
      揪着斯温森后颈掼下楼去的人,难道真的是自己吗?
      他紧盯着萧撄虹揣进口袋的小手,指尖上一点血渍被他若无其事抹干,他摇摇摆摆地蹭在亚尔赛特身边,下楼时忽然回头对哥哥笑了笑。
      墨蓝色的笑容,和墨蓝色的眼睛。
      萧撄城痛苦地闭上眼睛。
      “是你吗,小宝?”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是你吧。
      那场事故的后果当然不大好看,斯温森•拉姆奎斯特摔出了轻度脑震荡和大量软组织挫伤,两人因斗殴都被请了家长也记了处分,但这点教训在中学男生看来简直等于骑士勋章,女主角的明示偏心更是教皇加冕的三顶金冠。
      “他该庆幸积雪差不多有一公尺厚。”松兴致勃勃地说,“嘿,天晓得,那会子停了一下电,我都没看清你是怎么干的,有空教教我,那一下子简直比得上功夫片——没错,我倒忘了你家也是,”他撅起嘴怪声怪调,“神秘的东方人。”
      萧撄城没作声,就连斯温森这倒霉蛋本人,事后也悻悻承认,“我喝了酒,才被狼小子扔下楼。”
      可没人比萧撄城更清楚明白,灯光熄灭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柔软小巧的生物,貂一样敏捷而狠毒地窜过了他身边,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携着斯温森•拉姆奎斯特高大的身体直直撞上中庭落地窗。
      是破碎的玻璃,划破他指尖。

      “你怎么知道。”
      维琴秋微微一挑眉,“再说一遍?”
      萧撄城轻声重复,“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不是人。”
      维琴秋看了一眼萧未瀛,惊愕地笑了,“哈。”他似乎觉得这提问非常有趣,“哈哈,这就是你在想的东西吗,大小子?”
      他揶揄地做了个鬼脸,“你发了这么半天的呆,就是要跟我犟这个?”
      萧未瀛敏锐地伸手按住他,看向大侄子,“奥尔丁,维锦不会乱讲,已经有迹象了,对不对?”
      “他杀了人。”萧撄城迟疑一下,困难地说,“他给自己找了时间证人。”
      维琴秋轻柔地回答,“聪明宝宝。”
      萧未瀛并没像他那样放松,紧盯着大侄子,他轻声问,“有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是不是?”
      “……亚尔赛特,我不知道,赛特瓦尔斯警司的死,她会不会怀疑。”
      “哈。”维琴秋伸了个懒腰,“小女友起疑了,所以得把罪魁祸首送走,消灭证据。”
      萧撄城怒视他,“我弟弟没有问题。”
      “那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维琴秋的声音依旧轻柔,甜蜜得像砂糖洒上新鲜柑橘,“当然,对我来说他也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我可不想弄懂高贵的文明世界是怎么想的。”
      他笑得轻巧而调侃,“告诉我,准公爵大人,在你们那儿,废除死刑的文明国度里,怎么处理连环杀人犯?——是交给自己哥哥带回家去细细管教吗?我猜不。”
      萧撄城觉得胸口被人重重给了一记。
      “不该死吗?”他在自己公寓里找到蜷缩成一团的萧撄虹时,弟弟抬起满是泪痕的斑驳小脸,问出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那些人不该死吗?”
      赛特瓦尔斯的死讯和他的家意外失火的新闻一起,在第二天就抵达萧撄城耳中,他立刻驱车去找弟弟,国王中学的毕业式下星期就要举行,萧撄虹却不见影踪。温德伯爵的宅邸没有,莉迪亚那里也没有,萧撄城在找遍了所有想得到的所在之后,终于灵光一现,他回到自己在城里的公寓。那是他刚上大学时父亲的礼物,亚尔赛特偶尔会来住上几天,虽然萧撄虹并没有钥匙。
      门窗紧闭,他却在厨房的地板上发现了半昏睡状态的弟弟,他看上去就像只刚被剥出蛋壳的雏鸟,潮湿绵软得没有一点活力。
      然而盯着那双墨蓝色的瞳孔,萧撄城就忍不住想要发抖后退。
      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回答萧撄虹的任何问题,但他还是问了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要杀那个人……赛特瓦尔斯警司。”
      “呵。”
      无力地靠在橱柜上,男孩抬起那双眼睑单薄的细长眼睛,无辜地笑了笑。
      “我不喜欢他用枪指着你。”
      ——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危险人物,不是他。你才是导致这一切的原因。
      ……是你,唤出了怪物。他做这一切,完全是因为你。
      ……是你。
      萧撄城沉重地坐倒在地,许久之后才低声开口,“小宝。”
      他握住弟弟冰冷的手指,“我们得去趟罗马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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