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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5 AGORAPHOBIA ...

  •   CH5 AGORAPHOBIA

      我对这亵渎的闹剧感到无聊。
      ——能停止吗?

      赛特瓦尔斯试图睁开眼睛时,感到了惊人的恐怖。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瞎了——这其实也不算什么,但时而波动的光影和那种挣扎使不上力的腻嗒嗒无力感令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只是睁不开眼睛——睁不开。
      他遭遇了什么?
      手脚无法动弹,他能感觉到手肘和膝盖以上的部位,与此同时也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他的手和脚呢?!
      有人在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一开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被恐怖感窒息了头脑,有一架巨大的换气扇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想呕吐,一根吸管被塞进嘴里,他本能想吐掉,戴着皮质手套的冷冰冰手指扣住他下颏,姿势非常轻巧有力,他一动不能动。
      对方的声音像蛇信一样轻柔冰凉,“警司先生,听我说。”
      赛特瓦尔斯微微点了一下头,他要努力记住这个声音。
      “如果你吐掉这根吸管,你就死定了。如果你试图自己移动并梦想自力更生离开这里,你就死定了。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扮一下瘫痪,实话说,这也没什么难的,躺上几天不会让你得褥疮,何况你看……”
      他咯咯地笑起来,俨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口音和腔调,“这里很暖,所以即使□□也没有问题,你可以随便便溺,我担保你现在的这个姿势,不会让你产生卫生困扰,事实上,你连自己的味道都不必闻到。”
      赛特瓦尔斯在几分钟之后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被放在什么东西里面,一寸寸吊进一个温暖得近乎潮热的空间里,他几乎立刻分辨出那股呛人的酸味,其中混合的另一种味道叫人汗毛直竖。
      他张大嘴巴想喊叫,舌头却像根不断敲打着口腔的擀面杖,除了粗而重的喘息,发不出任何声音。
      “别紧张。”那个人在他头顶上方安抚地说,“没什么好害怕的,你连看都看不见。”
      “记住,别弄丢了吸管,否则可没人为你提供流质了。乖乖睡一觉吧,警司,就把这当作一场梦,你有多久没这样安静地睡上一觉了呢?”
      赛特瓦尔斯绝望地咬紧了习惯,那个人显然注意到这一点,满意地笑了。
      “别害怕,警司,会有人来带你出去。但是外面的世界真的比这里更美好吗?我不确定。”
      ……即使外面是地狱的下水道,也请让我出去!赛特瓦尔斯打从心底里这样呐喊着,他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感觉得到,那人似乎有蝙蝠一样的敏感与智慧。
      “要等,警司,再等等。”
      声音倏然消失,就像电视陡然被掐断了电源,赛特瓦尔斯过了十几秒钟才发觉对方已经不在,他绝望地吼叫了一声,差点让吸管滑出嘴角,赶紧重新狠狠咬住,并尝试着吸了一口。
      这简直是个冒险家的行为。
      但令他意外的是,吸入舌头下面的是酷似奶昔的液体,粘腻,甜香,有分量,并不像能毒死他或烧灼他的样子。
      ——烧灼吗?
      有什么在那一瞬间划过他脑海深处,像一线苍白的影子。但他太累了,他感觉不到身体上任何一个部位的疼痛,但他感到疲倦,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生怕丢掉了那根维生的吸管。他相信黑暗中那个柔冷如蛇的声音,和那几根冰冷纤细的手指。他靠一遍遍回忆那个声音和那一串清脆的笑声来保持着惊悚感,赶走困意。
      那个声音从未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后来他丢脸地睡着了,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流着口水,比这更丢脸的是:他发觉那个人早就把吸管用鱼线固定在他嘴边,那个威胁显然是吓唬他。
      那个人的笑声听上去像个孩子,只有孩子最擅长那样不顾后果地疯狂。
      赛特瓦尔斯开始不再计算自己保持这种状态过了多久,他发现那个人交代的注意事项样样是真,除了那腐蚀性酸液的味道让他在起初几乎无法忍受。他被固定在一个中空的容器里,姿势并不算难过,第一次发现能听到自己的排泄物掉进下方液体中的古怪声音时,赛特瓦尔斯突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能把他逼疯的方式。
      为了不发疯,他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跌入这倒霉境地的。

      接到塞韦林自杀的消息,萧撄城立刻带小弟和女友回了自己家,这当下也顾不得萧撄虹一脸鼻青脸肿,左右他相信至少父亲不会予以微词。三人一出现,萧未晏皱了皱眉,问清之后点头,“打轻了。”
      公爵夫人只叹气,一眼眼的心疼,见萧未晏不打算再加训斥,立刻带小儿子上楼,留下客厅里众人相觑茫然,倒都从彼此脸上看出一点不加掩饰的轻松。
      阿德布林大法官率先开了口,“细节我们明天就会知道。”
      “爹。”
      法官给了女儿威胁的一眼,“这个案子结了。”
      萧撄城握住女友手腕,亚尔赛特想了想,也不再拗。合家告辞时萧撄城轻吻她额角,微微皱眉,低声地,“这疤还在。”
      从遇袭至今差不多两个月,额角上磕破的伤疤结痂退了,仍有痕迹。
      亚尔赛特笑,“被嫌弃了吗?”
      “我会亲手杀了那狗杂种。”
      亚尔赛特知悉地拍拍他,“别这样,那是警方的事,模仿犯需要一个偶像,现在他超越了师傅,那种升华感说不定会让他自以为圆满,从此收手。”
      “但也可能变本加厉。”
      亚尔赛特叹口气,“是的。”
      萧撄城没说什么,“明天我去接你。”
      送走岳父一家,他上楼去看弟弟,萧撄虹添油加醋地跟母亲告了一状,此时心满意足,正换了睡衣,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抱着玻璃碗在吃樱桃布丁,见哥哥出现,立刻往母亲身后躲。
      萧撄城哭笑不得,“妈……”
      公爵夫人瞪他一眼,“多大点儿事!拿你弟弟沙包一样地打?”
      萧撄虹咕哝,“也没有,沙包的话,早打碎了。”
      公爵夫人气得笑了,“好,好,我不管了,你俩自己沟通。”
      母亲一走,萧撄虹立刻放下碗,讨好地笑,“哥。”
      萧撄城盯着他,伸手捏一下鼻梁,萧撄虹吃痛地缩,他叹口气,用手背碰碰那张柔软的小脸,“云宝,你究竟想干嘛?”
      萧撄虹慢慢低下头,过一会儿萧撄城才发觉,他把脸垂到了胸前,双肩无规律地左右轻轻摇摆,声音仿佛从空井里缓慢地渗出来。
      “哥,和姐姐结婚吧。”
      “这不用你管。”
      “你担心她,不是吗?”
      萧撄城捉住他的肩摇了摇,“好好说话。”
      萧撄虹缓缓抬起头,“结了婚你就可以天天陪着她了啊,也免得杂志闲话。”
      萧撄城刚想骂他傻气,猛然顿住,他盯着弟弟的眼睛——那双眼睛!
      萧撄虹似无所觉,语调依旧缓缓的,“其实你不用担心了。”
      “……小宝,”努力镇定一下,萧撄城紧盯着他,“你,做了什么?”
      萧撄虹忽然微笑,他挣脱哥哥站起来——只那么轻轻的一下,萧撄城甚至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弟弟的肩头已经摇曳着从他手中脱开。
      他垂着双臂,只靠腰和背的力量,带着那股响尾蛇从匍匐到示威一刹那柔软而冰冷的劲头,轻松地站了起来,伸手从挂在墙上的外套内袋里掏出个七寸平板电脑,递给萧撄城。
      “你确定你想看吗,哥?”
      他居高临下看着萧撄城,微笑得无比坦然,“如果我告诉你,这里的东西,让变态也肯上吊呢?”
      “小宝!”
      “小宝在这儿。”
      他忽然前后摇晃了一下,仿佛即将跌倒,萧撄城本能站起来去扶他,于是他真的跌倒了,电脑啪地摔在地上。
      “如果你想看……就看吧。”
      他微弱地说完,头一垂倒在萧撄城怀里,萧撄城不得不半拖半抱地把他弄回床上,盖好被子,惊讶地发现,弟弟竟然睡着了。
      他侧着脸,红肿瘀青的脸颊衬着微微翘起的嘴唇,表情里有无上的委屈。
      萧撄城默默后退一步,拾起电脑,他后退着出了弟弟的房间,再小心地掩上门。
      薄薄的电脑在他手里重逾千钧。
      年轻的未来公爵回到自己房间,和衣躺在床上,电脑就在枕下,他翻了个身,感觉自己正枕在一片烧红的烙铁上。
      那双眼睛……墨蓝色的眼睛,小弟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立刻看清了那双瞳孔。
      萧撄城跳了起来,深呼吸,确认了一遍门已经锁好,窗幔拉得森严,他慢慢坐到床边,放松身体,打开了电脑。
      硬盘里只有一段视频。

      次日早上萧撄虹神清气爽地起了床,继续他在家的老三篇:调戏保姆,挑吃拣穿,躲开父亲的白眼同母亲撒娇。
      保姆是手抱他到大,任他毒舌岿然不动;厨子心平气和,一贯无视这位小少爷,反正他每次吃得都不比别人少;公爵夫人则习惯地抛下一句,“找你哥哥去。”
      萧撄虹撇撇嘴,下楼到餐厅里,萧撄城垂着手坐在餐桌边,他扑上去从后面搂住,“哥!”
      手臂里大哥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萧撄虹放开他,坐到身边好奇地看,吸口气,“哗,大哥,好大的黑眼圈。”
      萧撄城怔怔看着他。
      这样看着他,完全就是那个小小的萧撄虹,眼神甜美带笑,心无杂念。
      他伸手抓住弟弟肩头,萧撄虹痛得一缩,“哥!你掐我干嘛!”
      萧撄城这才发觉自己用力大了些,收回手,他看着眼前的盘子,轻声问,“你又忘了?”
      “啊?”
      男孩愣了下,侧头打量大哥表情,几秒钟之后突然变了颜色,“……哥。”
      “想起来了?”
      萧撄虹忽然咬住下唇,微微发起抖来,“哥……那不是个梦吗?”
      我以为……那是个噩梦呢。
      萧撄城缓缓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萧撄虹盯着那只平板电脑,微微张开嘴,气息突然急促,他抬起一只手握住自己喉咙,似乎不这样就没办法呼吸,声音又细又哑。
      “哥,这里面……”
      “你记得那视频吗?”
      萧撄虹像只弹簧上的惊奇兔子一样跳了起来,脸色发白地怔了几秒钟,转身冲进盥洗室,萧撄城跟上去,已经听见搜肠刮肚的呕吐声。他扶住弟弟的背,觉出脊椎的棱角在手心里颤抖着,这孩子一直不如他结实,单薄得也不像从小和自己一起接受训练的孩子。
      但他做得出那种事。
      即使只是单纯拍摄那段视频,都已经足够不可理喻,何况……萧撄城不愿意想下去。
      萧撄虹吐得昏天黑地,一片狼藉,做哥哥的拧开水喉替他擦了把脸,拎他起来,“云宝。”
      萧撄虹扶住大理石台面又开始干呕,眼泪都呛了出来。萧撄城不得不用手掌压住他的胃,痉挛缓解了一点,他扶着弟弟滑坐到地上,像小时候一样静静地搂住他。
      清瘦身体充满了痉挛和颤抖一抽一抽的余韵,仿佛无数气泡在他的皮肤上破裂,萧撄城从上到下用力抚着他,试图捋平他身体里那股奇特的战栗,“好了,好了,小宝。”
      “我不知道……”
      他断断续续地说:“哥,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相信,小宝,我相信你。”萧撄城用掌心拢住他的脸,“不要怕,小宝,什么都没有。那视频已经自动删除,没人看得到。”
      “……那是我做的吗?”
      萧撄城卡住,半晌才轻声回答,“不要想了。”
      “如果是呢?”他直起身,推开哥哥的怀抱直直看着他,“就是我,对不对?你明知道的。”
      你明知道的,即使你相信小宝不是小宝,小宝不会做这些事。但你能否认吗?摸着良心否认?以你对亚尔赛特•阿德布林的爱做筹码来否认?
      萧撄城轻轻给了他一个耳光,“闭嘴。”
      他揪住萧撄虹的脖子拎到面前,“你是我弟弟,云宝•萧-诺西阿,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你是我弟弟。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弟弟。
      他并没有那样说出口。
      萧撄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脸容渐渐平静下来,眼泪还挂在颊上,萧撄城突然发现,他脸上的瘀伤似乎好了不少,消了肿,嘴角也不再瘀青——他清楚自己下手的轻重,痊愈的速度……有这么快吗?
      他拖着弟弟站起来,打理一下彼此,拍拍他的肩,“别胡思乱想,给我乖乖回去上课。”
      萧撄虹抹抹眼睛,没有出声,自顾自闷头走了出去。
      萧撄城跟着他,半路被父亲叫住,“奥尔丁,过来。”
      公爵皱着眉头,“阿德布林给我来了电话,他那边有些消息。”
      萧撄城发根都竖了起来,嘴角却本能一个微笑,“唔?”
      “赛特瓦尔斯警司从昨晚就失踪了,他们还在找他,不知道是否和塞韦林•卡巴内的自杀有关。”他看看儿子,“去接亚尔赛特?”
      “……嗯。”
      “保护好她,我们还不知道那个模仿犯这回是不是还想干什么。”北海公爵微微皱眉,“也许我应该和赛兰纳谈谈。”
      陡然听到二叔的名字,萧撄城吓了一跳,“爹?”
      “维奥雷拉家族的卓根提斯,你还能想到更好的保镖吗?”
      萧撄城有点结巴,“爹……”他沉默了一下,“我们应该同阿德布林先生商量一下。”
      萧未晏唔了一声,深思地看着儿子,“你知道,我不放心你们两个。”
      萧撄城点点头,“来用早餐吧,爹。”他看了一眼楼上,萧撄虹声息全无地躲了起来。
      离开车库之前,他把那只平板电脑放到前轮下面,然后顺顺当当地碾了过去。

      赛特瓦尔斯在思考。
      他是怎样落到眼下这个境地的呢?
      邮件,对了,邮件,寄给塞韦林•卡巴内的邮件。很普通的明信片,潦草地写着“你想要礼物吗?”
      然后是第二封,第三封。
      赛特瓦尔斯没有误读“礼物”的含义,因为没有忽略塞韦林在电视上看到之后那两起谋杀案时陡然变得光亮的眼神,旧皮鞋上了新漆之后的骄傲和虚荣也不过如此。
      对塞韦林逼供是没有用的,这个瘸了的魔鬼有一种毫无忌惮的自信,以勒杀少女为乐的疯子,你还能指望他什么呢?
      赛特瓦尔斯唯一的愿望就是,抓到那另一个疯子,即使他并不知道那是谁。
      ——“你知道的吧,警司先生,这个孬种究竟是谁。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被扔进容器之前,他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个清凉的声音,用闲聊一样的音调对他说话。但他无法回答,手脚都被捆缚住,眼上缠了医用胶布,他感觉到自己的左耳紧贴的地面是冰冷的混凝土,四周充满了空洞潮湿的味道,铁器的味道,机油的味道,一个……加工室?加工什么?
      他竖起右耳,听不到任何来自室外的声音。
      “你查得很细,你拿到了那些资料,包括出生证明,可你没有汇报给任何人。为什么呢?”声音忽来忽去,声音的主人显然在走来走去,赛特瓦尔斯惊恐地发现,完全听不到他移动的声音。
      他只能听见某些东西被搬动,液体被释放,汩汩地流进什么地方,却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那是个鬼魂在操作着一切吗?
      “瑞典太大了,所以要隐藏一个人就变得很容易。不过我更好奇这两个家伙的想法,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双子座吗?”
      赛特瓦尔斯竭力张开嘴,下颏痛得像要炸开,“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笑,“其实这是个挺不错的游戏,不知道他们从多大开始玩了。永远不同时出现的两个人,于是大家都以为只有一个人。”
      赛特瓦尔斯绝望地点点头,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灌了石灰,“他们分开过。”
      “那是因为塞韦林瘸了。真有趣,这两个家伙还挺信奉完美主义。”
      他在六岁的时候因为逃避罚站,从孤儿院的窗户上掉下来,于是瘸了,所以他那甜蜜的“另一半儿”就离开了他,从此塞韦林•卡巴内就是一个单独的塞韦林•卡巴内了,天知道那另一个腿脚完好的家伙这些年来一直在干着什么勾当,用什么身份活着。
      魔鬼是被祭品召唤回来的。
      他看到塞韦林的那些案子,所以他回来了。
      赛特瓦尔斯颤抖着,“你怎么知道这些?”
      那个人轻声地笑着,“你想做什么?孤胆英雄吗?”
      绳索的摩擦声,什么东西被浸入液体的沉闷气泡声,微弱的挣扎声像青蛙在潮湿的青苔上跳。
      赛特瓦尔斯毛骨悚然地倾听着这一切。
      “你想亲手抓到那个孬种吗?那很好,当然好。可是需要我来提醒你吗,警司先生,自大是硬伤,愚蠢就是找死了。”
      隐隐约约的尖厉哭号声,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棺材里的呻吟声。
      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拍了拍他的脸,“别这么紧张,又不是我打折了你的腿,揍断了你的下巴。”
      “啊。”
      记忆里突然打了个闪电,赛特瓦尔斯浑身寒战,他记起来了,自己是怎么找到这里。
      他跟踪那辆车子……停在阿德布林大法官宅邸附近的车子,对方发现了他,很显然……那是一幢房子,周围有原木砌成的围墙,一幢没点灯的旧房子……有这么简单吗?
      他应该问自己一遍的,一切会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有这么简单,他就不会在进门之后被狠狠的一击打翻在地,同时意识到自己的下巴断了。
      “我没想到这家伙还是个化学家。”那个声音似乎强忍住笑,“真不错。”他似乎环顾了一下,“这里以前应该是个小小的火腿作坊,太好了。”
      赛特瓦尔斯发誓自己根本不想知道他的“太好了”是什么意思。
      随后他就被浸满□□的布蒙住了鼻子和嘴。

      萧撄城接到女友,心里十分安定。亚尔赛特担心地看他,“昨晚你没又教训小宝吧?”
      萧撄城唔了一声,不想回答,微微脸红。
      亚尔赛特叹口气,“真是,你不要管了,我会抽空和莉迪亚谈谈,那丫头向来懂事。”
      萧撄城想了想,“拜托你了。”心里有点郁闷,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世风开放,再怎样男孩子都还只是高中生,女方还是外国人,天知道被媒体知道又有一番什么话说。
      他把女友送到法院,约定午餐时来接,自己去了国家刑侦局拜访死党,昨晚萧撄虹的行踪多亏这家伙通风报信,萧撄城极愿意请他一顿好饭,想不到到了却发现气氛一派紧张。
      他径自找到朋友,那家伙绰号“章鱼保罗”,是近几年被招安的快乐黑客之一,待遇非常之好,见他来了也只是在透明办公间里点点头,两只手痉挛似的飞动在键盘上,双目炯炯,活像吸了安非他命。
      萧撄城推门进去坐下,看了两眼,“忙?”
      “有意思,很有意思。”
      他抽空指指屏幕,“昨晚的监狱录影。”
      萧撄城直起身子,“嗯?”
      “你看。”章鱼敲下回车键,画面定格,“这是塞韦林那家伙,他在说话。”
      萧撄城盯住屏幕,“我听说他是自杀的。”
      “是,但是当时不止他一个人。”
      “哈?”
      “摄像头被动过了——虽然不大可能,是不是?你也知道内嵌镜头是绝对没法改变角度的,所以才是全方位无死角监测,但是今儿早上有人告诉我,所有镜头都被动过了,轴承像是被融化了,所以走廊里多出了一个死角。有什么东西在那儿——我估计那是个人,跟塞韦林谈了一阵子。然后他就上吊了。”
      萧撄城浑身发冷,“你打算做什么?”
      “把这几个摄像头的记录组合一下,拍到的都是边角余料,我想看看能不能拼出塞韦林的嘴型,局里有唇语术专家。”
      “我听说赛特瓦尔斯警司失踪了。”
      “对,挺神的。”章鱼不带一丝感情地说,“塞韦林、或者他那个模仿犯,不是专门杀女人吗?”
      “别这样。”
      章鱼看他一眼,耸耸肩,“对不起。我忘了律师小姐的事。”
      “去吃点东西吧,我请客。”
      章鱼烦躁地摇摇手,“别吵……哦,对了,你弟弟的消息我全部都干掉了,告诉他我很妒忌,下次再有这种事,我不会帮他了。”他叹口气,“那样的美女,凭什么?你们兄弟真是男性公敌。”
      萧撄城也叹口气,“多出去走走,我相信亚尔赛特会很愿意把她的学妹介绍给你。”
      章鱼的表情流露出似乎愿意认真考虑一下的意思,“等我先做完这件事。”
      “说真的,保罗,你认为塞韦林该死吗?”
      章鱼惊愕,“你在说什么啊,少爷。”
      他暂停下来,敲一下某个键,一连串的头像出现在屏幕上,萧撄城在其中发现了亚尔赛特的脸。
      “这些女孩子,每一个我都替她们建立了档案,原谅我,除了你的律师小姐,剩下每一个都死得不明不白。她们每一个都是别人的女友、未婚妻或妻子,哦,这一位,”他指着一个笑容温暖的短发姑娘,“怀孕三个月,预产期本来是上个月,她丈夫崩溃了。”
      萧撄城无言地拍拍他,“我们去喝点什么吧。”
      章鱼关上电脑,念念叨叨,“他该死吗?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他是自杀,这种人应该被扔到地狱的坩锅里煮到脱骨。”
      两人刚走到门口,有人急匆匆奔进来,“有目击者报案,在幐斯塔发现了赛特瓦尔斯的车。”
      章鱼精神一振,“哟呵?有活计了。”
      他奔回办公室里,戴上耳机,噼里啪啦地开始同时操纵数十条频道连线,乐得前仰后合,萧撄城摇摇头,慢慢坐下来,盯着他。
      以他的身份,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他同时也明白,有人很希望他出现在这里——那个人正在跃层办公室上方的楼梯口默默盯着他。
      萧撄城无声地鞠了一躬,“My Lady.”
      对方满意地微微一笑,“My Knight.”
      她转身回御用办公室去,只留下一阵MARC JACOB小雏菊的香风和一个白发的窈窕影子。
      章鱼并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短促地发号施令,“联络上了,对,那附近有可能性的地点,我列出来。”
      忙乱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停住,对萧撄城耸耸肩,“我饿了,兄弟。”
      萧撄城无奈地起身,“来和我们一起用午餐吧,你知道亚尔赛特是欢迎你的。”
      章鱼摇头,“我要等在这里,他们可能发现了赛特瓦尔斯。兄弟们需要后援。”
      萧撄城无计可施,“我带点东西给你。”他看一眼手机,忽然发现一条女友的短信。
      “奥尔丁,莉迪亚来见我,晚上见,等我消息。放心,我们在法院门口的露天咖啡座。”
      他长嘘一口气,回了个笑脸,从相熟的店叫了几份披萨,陪章鱼一起等。
      章鱼给他一副监听耳机,立刻听见现场实时汇报,如同身临其境。
      章鱼痛快地说:“他们找到地方了。”
      萧撄城的神经绷得紧紧,他听得出特警们的简短密语口令,俨然正在向目标靠近。
      轰一声正门被撞开,章鱼吓得差点跳起来,手里的披萨掉了一地。萧撄城按住他,轻声自语,“不会在房子里。”
      与此同时耳机里有人汇报,“房子是空的。”
      “地窖。那房子一定有个地窖。”
      章鱼拍拍他,“这不是在线游戏,兄弟,收起攻略吧。”
      “发现地窖,无埋伏……这是什么!”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脏话忍也忍不住地爆出来,夹杂着疑似特警队长的一声怒吼,“溶了!这人被溶了!”
      章鱼转了半天眼珠,莫名其妙地问萧撄城,“他说谁‘聋了’,是什么意思?”
      萧撄城缓缓摘下耳机,直直看着屏幕,“他说有个人被溶了。”
      “溶了?”
      章鱼举着披萨,不一会儿喜形于色,“他们发现赛特瓦尔斯了,哦,这家伙情况不是很好,不过还活着……哟,他们说,赛特瓦尔斯被剥光了装在个汽油罐里。”
      他也摘下耳机,一脸莫名其妙,“谁干的?那个模仿犯吗?”
      萧撄城摇摇头,他有点想吐。

      亚尔赛特•阿德布林见到赛特瓦尔斯已经是一个月之后,这位警司被救出后立刻被送往医院,医生十分吃惊。
      “他的一条腿被打断了,下巴也碎了,这倒都还好。”主治医生扶扶眼镜,依然莫名其妙,“但是我很好奇,是谁用那个奇怪的法子替他止痛的。”
      他指指照片,对警司们解释,“有人在赛特瓦尔斯先生的手肘和膝弯上刺了几根放血针,但是我要说,这个手法非常奇妙,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东方人所说的‘ZHENJU’或者‘XEWAI’,你很难想象,刺入的位置不会让警司先生流血,同时还能让他感觉不到痛楚。”
      所有人听得一愣一愣。
      “还有这里,”他指指另一张诡异的照片,“这是警司先生嘴里的状况,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舌头被对折起来,又被一根折断的放血针刺穿。”
      人群里传出低低的吸气声。
      “所以赛特瓦尔斯先生无法呼救,但这并不妨碍他吸食流质——我要说,其实以各位发现他的时间,赛特瓦尔斯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这个人俨然考虑得十分周到。”
      那座年深日久的旧房子之前是个小型火腿作坊,所以附有罕见的双层地窖,第一层里面有加工猪肉所需的一些流水机器,以及不知何时储藏的大量化学药品,警方相信塞韦林——或者塞韦林的兄弟——曾经以此作为藏身地,并推测这或许还与一系列失踪案有关。
      而第二层地窖里就是现成的证据,层叠的浴缸被混凝土浇铸在一起,有些封闭不甚紧密的表面露出锡箔纸掀起的一角,尸蜡的颜色非常明显。
      这算什么?Diy悬棺墙吗?
      有几个法医助手当场吐了。
      DNA测试显示,多半个身子被溶解在最新一只浴缸——那俨然是为赛特瓦尔斯准备的——里面的,就是塞韦林•卡巴内的孪生兄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大张的嘴巴不知是惨叫还是欢呼,法医官从他后颈上拔下了一根长长的放血针。
      赛特瓦尔斯用了好久才再次开口讲话,医生说他的神经系统和发声系统都没有问题,这位警司先生只是受到了强刺激,被创伤性应激后遗症困扰。听到的人都同情地点头,很可理解,看到那幅景象又差点成为其中一只浴缸的内容,估计没人能不受刺激。
      亚尔赛特去探望他时,是听说他正要出院,她带了花束和礼物,萧撄城决定亲自开车送警司先生回家。
      赛特瓦尔斯瘦了十几公斤,但看上去精神尚且不错。
      他对着这对金童玉女微笑,发音仍然不大清楚,“我是今天最受羡慕的病号。”
      亚尔赛特耸耸肩,“如果您高兴,我可以扮成您女儿替您办出院手续。”
      赛特瓦尔斯骇笑,指指萧撄城,“这位当然是我女婿咯?”
      亚尔赛特红了脸,“我们还没有结婚。”
      “但是已经正式订婚了。”少年清亮声线从后面传来,他敏捷地接过赛特瓦尔斯的随身用品,轻轻摊手示意,“警司先生,哥,姐姐,车子准备好了。”
      赛特瓦尔斯僵了一下,慢慢转身。
      少年修长苗条,一身灰色打扮,长款薄风衣极有垂感,高领衫软软的樽领上一枚古旧金色饰针,是只小小的法国黑蜂,不过小指头大小,羽翼却是用黑玛瑙和蓝宝石镶嵌成的,手工精致绝伦。
      他逗趣地戴了顶薄呢高礼帽,摘下来乖乖巧巧地鞠了个躬。
      赛特瓦尔斯一路都死盯着前方,他完全不看身边的萧撄虹,亚尔赛特和萧撄城坐在前座,偶尔闲聊几句,萧撄虹不住插话,手舞足蹈,衣袖碰到赛特瓦尔斯手臂,警司面孔上陡然掠过一阵扭曲的痉挛。
      萧撄城抬眼在观后镜里看到,只不作声。
      将警司送到他郊外独居的房子,萧撄城站在门廊上同他寒暄了几句,萧撄虹缠着亚尔赛特不知问些什么,时而扭手扭脚不高兴,亚尔赛特耐心地慢慢哄他,几句过去,男孩就变脸笑了。
      萧撄城背对着女友同警司聊天,突然看到了奇异的一幕。
      赛特瓦尔斯紧绷的脸陡然一阵抽搐,然后像微波加热的玉米花一样缓缓地膨胀起来,每一根表情纹里都撑满了恐怖和不由自主的战栗。
      萧撄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只听到弟弟咯咯的清脆笑声,仿佛开心得要命。
      紧盯着警司的脸,他一步步退下台阶,回头对女友喊了一声,“走了,亚尔赛特。”
      进到车里,他又看了一眼赛特瓦尔斯,警司仍然站在门廊上,拄着拐杖,定定盯着他们的车子。
      亚尔赛特微微感慨了一句,“他的女儿在芬兰,出了这种事,竟然都没回来看望他。”
      萧撄城没有回答。

      赛特瓦尔斯拉上窗帘,没有开灯。
      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黑暗里,拐杖放在旁边,打开电视,让光影变幻填满整个房间。
      门廊上有微微的响动,郊外森林里的浣熊或松鼠经常在这个时间出来翻垃圾箱,或者找寻好心住户留在门槛上的一点零食。
      房间里没有风,他面前茶几上的一根烛光却陡然颤抖了一下。
      赛特瓦尔斯猛然回头,他稳稳地举着枪,枪口直指对方。
      萧撄城盯着他的眼睛,慢慢举起双手。他戴着一双纯黑的小羊皮手套,紧身safari皮夹克和黑色陆军靴把身形勾勒得益发修长,让他看上去有点像个飞贼。
      警司死盯着年轻勋爵冰蓝色的瞳孔,枪口缓慢地动了动。
      萧撄城忽然笑了,“别走火,警司先生,否则您麻烦就大了。”
      赛特瓦尔斯低低沙哑地回答,“我相当明白。”
      “我不是来杀您的,赛特瓦尔斯先生,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的话。”
      警司的表情微微有一点松动,“噢,我也没想到来的会是你,勋爵阁下。”
      “您以为会是谁?”
      赛特瓦尔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是一个人?”
      “不然呢?”
      “我辞职了,去芬兰我女儿那里,她希望我和她的家庭一起住。”
      仿佛招供什么似的,他匆忙地说了出来。
      萧撄城叹口气,“不必勉强。”
      赛特瓦尔斯摇摇头,“我不想死,坐下来吧,勋爵阁下,我们应该谈谈。”
      他放下枪,拿起遥控器按了暂停键,让萧撄城坐到沙发上。
      “我知道我不应该表现出来。但是这不是我的错。”他叹了口气,“我现在也是个瘸子了,所以够了么?”
      萧撄城沉吟了一下,最后决定不作声。
      赛特瓦尔斯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你全知道,是吧,勋爵阁下?他是你弟弟,你不会一无所知。”
      “这同云宝无关。”
      “那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
      萧撄城没有回答,赛特瓦尔斯也没有追问,他自顾自慢悠悠地说着,“起初我的确以为是你,勋爵阁下,能力,动机,时间,身份,一切都非常符合。
      但是不是你。
      你是个追求公平——公理的孩子,但不是个变态。
      所以我不知道那会是谁。
      直到今天,我听到小勋爵在笑。”
      萧撄城脸上掠过一丝微微的动容。
      “他是故意的,对吧?让我知道,他就是那个人,做掉两个塞韦林•卡巴内,顺便把我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一个该死的老瘸子的人。”
      他喘了一口气,“但是我不怪他。他没有直接杀掉我,这已经足够好了。何况我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对,那是个惩罚。很抱歉,是我把亚尔赛特•阿德布林小姐的身份透露给塞韦林•卡巴内的,我猜,你已经知道了吧。”
      萧撄城报之以冷冷的眼色。
      “抱歉我拿她当了诱饵,真的很抱歉。但是说实话,直到今天之前,我都还以为是你——勋爵阁下,比起你弟弟,你更像一个足以独力完成这些事的男人。何况我已经注视了你们兄弟很久……以前的那些意外,你还记得吗?”
      萧撄城轻微地点点头。
      “我一直在关注那些。我以为那个神秘的疯子是你,因为每一次意外发生时,你都在场。”
      从你就读国王中学八年级到十二年级毕业,那些诡秘的意外时断时续,原因不可考,然而你毕业之后,国王中学就不曾发生过类似事故。
      萧撄城摇头,“您把意外当作蓄谋?这不是好习惯,警司先生。”
      赛特瓦尔斯无奈地苦笑了,他端详着年轻勋爵的脸,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
      电视上的画面开始无声地播放。
      “你真的相信自己说的话吗?勋爵阁下?”
      “这是老王宫的监控录像,国王中学八年级和三年级的参观队伍。”
      萧撄城微微抖了下,他沉默地注视着屏幕,轻而易举地识辨出十三岁的自己,他还记得那一天的天气与阳光,和亚尔赛特灿若兰花的脸。
      赛特瓦尔斯的声音打断了他,“这是小勋爵,对吧,那年他八岁。”
      他暂停画面,伸出一根手指,“我把这一段反复看过上千次。后来我就有了一个问题。”
      他指着屏幕上模糊不清的人形,“他和同学推搡了几下,然后摔倒了,你立刻过去扶起他。”
      萧撄城点了点头。
      “这看上去太像一个正常的插曲了,疼爱弟弟的哥哥,和娇生惯养的弟弟。”赛特瓦尔斯喃喃地说,“但你能告诉我,小勋爵跌倒的那一瞬间,他在地板里的地嵌插座上拴了什么吗?”
      萧撄城顿时默然。
      赛特瓦尔斯抓起一本厚厚的笔记,皮面斑驳尽是划痕,俨然相当有年头了。他打开其中一页,胶纸粘着一条极细的透明丝线,用颜料微微染了色,否则都看不出它的存在。
      他把笔记推到萧撄城面前,“还给你。”
      他告诉沉默的萧撄城,“我同老王宫的保洁谈了很久,终于在插座的缝隙里发现了这个。
      我想了很久,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后来我通过很多关系,才弄到了那只鞋子。
      你我都知道,那个美国女人折断了鞋跟,才导致她摔断腿,品牌否认是质量问题,因为那裂口简直刀削一样干净利落,谁都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我发现了这个。”
      萧撄城捻了捻那根丝,忽然笑了,“这个。”他点点头,“这个?”
      “要我们看看他是怎么做到的吗?”
      视频无声地推进,校服整齐的学生们已经移动到展厅另一头,美国女主持气势汹汹大踏步跋扈而过,镜头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体突然弯了一下腰。
      “任谁看都会以为他只是紧了紧鞋带,但是你知道的吧,勋爵阁下,他不是去紧鞋带,而是拉紧了这根丝。”
      受害人迈步一瞬间的冲力,在极细的丝线上绊出超乎想象的切割劲道,足够在千分之一秒内斩断鞋跟。
      而他随即放松了丝线,那力度和分寸妙到毫巅,被切断绝大部分的鞋跟直到受害人走出大厅才完全断开,那女人跌落台阶的时候,学生们早就去到下一个展厅。
      谁都不会怀疑到那些孩子们,除了我。
      谁都不知道他是怎样做的,除了你,勋爵阁下。
      萧撄城微微嗤笑,赛特瓦尔斯注意地看了看他,“勋爵阁下?”
      “暂且就算您的推理合理吧,警司先生,虽然听上去实在太过天方夜谭。”他耸耸肩,“可是为什么?”
      “呵,动机,是么?”赛特瓦尔斯蠕动着嘴唇揶揄地笑了,“你……真的需要我来回答吗?”
      萧撄城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睛。
      “亚尔赛特。”他轻声说,“对,亚尔赛特。”
      那从小就爱据理力争的女孩,她不肯无视外国人对本国古迹大加批评,但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如何对付得了专业人士荤素不忌的利嘴。班主任赶过来打圆场时,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而三年级的小小萧撄虹就在身后,微微露出了那双墨蓝色的诡丽眸子。
      他眼神带笑,仿佛知道一切即将发生。
      “我以为是你,勋爵阁下,在老王宫受窘的是你青梅竹马的女孩,地铁劫案的受害者是负责你所在班级的Porcelain文女教师,被严重烧伤的虐猫犯伤害的是你小女友心爱的宠物……”
      他叹了口气,“直到我发现,那位小勋爵实在太喜欢躲在所有人后面了。”
      萧撄城对此不置可否。
      “三年级,三年级的孩子。”赛特瓦尔斯重复了一遍,“他只有八岁,不是吗?”
      萧撄城笑了,“所以呢,您想怎样?”
      他动了动身体,钢蓝瞳孔里渗出一丝淡淡的寒意,气氛立刻有些冰冷。
      赛特瓦尔斯敏感地向后靠了靠,“我怕的不是你,勋爵阁下。但是你明白吧,你才是那个真正的危险人物,不是他。”
      对,当然不是他……
      “你才是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他紧盯着未来北海公爵的眼睛,“是你,唤出了怪物,是你。他做这一切,完全是因为你。”
      你的一举一动,都叫醒恶魔,你无声的呼召让他如此自以为神圣,又自鸣得意地杀戮。你的存在就是他嚣张的理由,你的喜怒千丝万缕系于一线,就拨动了冥冥中无数人的生死。
      “……凡你所不喜,必遭灾厄,是吗。”赛特瓦尔斯轻声地念。
      谁是神?你是。年轻的勋爵阁下,你才是死神扇动的翅膀与灵魂。那些人或伤或死,都只是因为他们不幸碰触了能够牵动你情绪的人。
      所以你毕业之后,国王中学再平安无事。
      那个孩子几乎不会因为自己而出手,他所终结的威胁,都是关于你和你所重视的人。
      “多可怕啊。”他轻声感叹,“被这样一个怪物保护,是什么感觉呢?”
      “您能闭嘴吗?”
      赛特瓦尔斯立刻停住。萧撄城双手握紧沙发面子,微微俯下身,姿势里的蓄势待发非常明显。
      “警司先生,您马上要去芬兰了,不是吗?”
      “我已经不是警司了。”他把厚厚笔记推给萧撄城,还有一把银行保险箱钥匙,“这些年我收集的所有资料都在里面,我发誓,没有备份。”
      萧撄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您要什么?”
      “您的承诺。”
      他把“你”换成了“您”,眼色中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恳求,“勋爵阁下……”
      萧撄城握住那枚钥匙,徐徐起身,“小宝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从来不会因为好恶而伤人。”
      “是的也许他不会!”赛特瓦尔斯提高了声音,又泄气地低下,“我不会再碰任何和他有关的事,但是……你没有想过吗?”
      “什么?”
      “这样下去,他会变成什么?他会做出什么?你是个勋爵,未来的北海公爵,我不知道你将会代表你的家族,在多大程度上影响整个瑞典,像你的父辈祖辈们一样……但是,他,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如果他还是那样,不加收敛,一再纵横,用那种近乎超自然的力量沉默而恣意地解决一切你所感应到的麻烦?
      总有一天他会毁掉什么,如果不是这个世界,就是他自己。
      萧撄城默然停顿了一刻,身形凝固在黑暗中,依旧挺拔如冷杉。
      他轻声丢下一句,“那用不着您管。”
      赛特瓦尔斯茫然地看着青年夹上那本笔记,开门离开,车子的引擎声微弱响起,慢慢消失。
      他叹了一口气,瘫倒在沙发里,抹一把额头上水淋淋的汗湿。
      身后飘来的那个声音让他的心跳几乎猝然停止。
      “嘁。”
      短促清甜的冷笑声像冷雨滴落在冰块,溅出一个寒战。赛特瓦尔斯本能想跳起来,喉头一紧,冰凉指尖压住他的锁骨,手套的皮质紧绷着手指,却丝毫不导温度。
      他恍惚地想,也许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温度。
      墨蓝色的眼睛自上而下俯视着他,赛特瓦尔斯惊恐地回看,张了张嘴,不能作声。
      萧撄虹仍然穿着白天那套衣裳,没穿外套,领子上也仍然别着那枚金色蜜蜂,那件灰色衫子在这个季节的夜晚已经太薄,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寒冷或战栗,微笑注视着前警司。
      注意到赛特瓦尔斯的目光,他低头看了看饰物,继续微笑,“很漂亮是不是?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可爱的小古董。”
      赛特瓦尔斯又张了张嘴——这孩子的力气居然那么大!只用一只手扼住警司的喉咙,就让他几乎连舌头都吐了出来。
      “你们谈的太久了,真的,太久了。我很烦。”萧撄虹紧盯着他,“我根本就不介意你知道那些,真的,那有什么呢?我只是没想到塞韦林•卡巴内竟然那么乖,我不过给他看了那段视频,给了他一点建议,他居然就觉得只要上个吊就能让我放了他那个孪生兄弟。”
      他撇了撇嘴,“都差不多溶化一半了,多恶心啊。”
      赛特瓦尔斯努力伸长手指向沙发垫子下面摸,萧撄虹抬起一只脚就踩了下去,“咔”的一声之后警司开始抽搐,眼珠都快要冒出眼眶。
      “我又不瞎,别在坐垫下面藏枪。”
      他的音调清亮而欢喜,仿佛被什么点燃了快乐的情绪,“说真的,我对你没什么感觉,姐姐好像挺喜欢你的,因为她还不知道是谁把她卖了吧?至于我大哥,他是君子人。”
      他停了停,露出一个几乎只能出现在人偶脸上的完美对称微笑,“所以我们都不希望你死,对吧?”
      赛特瓦尔斯在颈椎骨所能允许的活动范围内拼命点着头。
      “但是呢。”
      男孩唱歌一样地说。
      “我讨厌有人用枪指着我哥哥。”
      赛特瓦尔斯听到轻微的“噗嗤”一声,脖颈不由自主地向上一抬,好像有一根木桩突然敲进了额头和喉咙,让他直直地抬起了头。
      他看到一簇血雾在眼前的空气中慢动作地漾开,色调如此纯正的烟火,即使在国庆节也不曾看过。随后他意识到,那是自己脖子上喷溅出来的血。
      放血针从他下颚插了进去,穿透颈椎和后脑,尖端甚至钉上了沙发靠背。
      他抬起没被踩断的另一只手,在空中无力地抓挠了一下。
      黑暗沉默地来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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