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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4 RIVIVE ...

  •   CH4 RIVIVE

      我们罪孽的动物园污秽不堪。
      ——你恐惧吗?

      莉迪亚擦着头发走出浴室,这套公寓里她最喜欢这间装成全黑的浴室,所以毛巾都选黑色镶银边,唯独四脚落地的复古浴缸是纯白,被黑如鸦毛的釉面陶地砖一衬,简直有点血淋淋的反差美。有时候她涂上死海泥面膜往浴缸里一躺,自觉很像默片电影海报。大多数人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女孩子品味堪忧。唯独萧撄虹会十分夸张地笑。
      第一次来她家里他就笑,“呵,这地方好。”小公寓其实不大,卧室连着客厅,坐卧不明,所以整间装修成黑色,面积反倒宽阔,显得大方典雅,并不诡异。
      看过浴室之后他皱皱眉,“可惜水龙头太难看。”
      为了他这句话,莉迪亚换掉了那只和黑底描金手绘彩色洗手盆配套的镀金水龙头。
      浴巾裹在胸上,随着细腰摇摆柔软起伏,阴影婆娑,其实是非常美妙的一幕。可惜房间里唯一的男人看不见。
      莉迪亚扔下毛巾,披上浴袍,用大梳子梳通一头长发,走上两级台阶到大床边,坐下来摸摸他的脸。
      他唔了一声,没有动,脸颊敷衍地抬起来蹭蹭,依旧埋在枕头里。乌紫细麻纱枕套上刺绣大朵黑色大丽花,衬得他一张脸雪白得有些异样。他裸着身子睡得一塌糊涂,衣服全数扔在床边毯上,被子只盖到腰,由蝴蝶骨到腰眉流下来一道勾人的曲线,皮肤白得像冰。
      莉迪亚看了他一会儿,翘起腿来检查脚趾上的蔻丹,拿起指甲锉来修了修,又从床头柜上拿起香精,在耳后点了两滴。百无聊赖地做完这些,她披散着头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撩开窗帘注视街景。
      身后扑哧一声轻笑,她回头,表情乍怒乍喜,“你醒了?”
      “你都忙活那么半天了,能不醒么。”
      说着他伸个懒腰,在床上打了个滚,“几点了,莉迪亚。”
      看一眼细细手腕上洗澡也没摘过的金蚝,她叹口气,“四点半,你要走了?”
      “嗯,快了。”这样说着,他又翻了个身,白皙肤色被深色床单衬得人鱼似的闪闪发亮,撒娇地伸出手,“过来,亲一下。”
      “臭美。”
      “来啊,美女。”他嗤嗤笑,“来嘛,给我个抱抱。”
      莉迪亚笑出声来,“少犯贱。”还是嘴硬心软地走过去,俯身吻他脸颊,“给你弄点吃的?”
      他还没回答,门铃突然响了。莉迪亚起身到猫眼看了看,纳闷蹙眉,“找哪位?”
      门口的人低沉短促地答,“快递。”
      “别开门!”
      莉迪亚吃惊地回头,落在门柄上的手已经下意识拧开了锁。砰一声被推得退后几步,房门上的安全链陡然绷紧,不知门外人用了多大力气,连累门框要炸开似的吱呀响了一声。不待她反应过来,一只手已经把螺丝□□进门和安全链之间缝隙,手上戴着灰色真皮手套,一拨就带开了锁扣。
      莉迪亚惊中有乱地发现,那手套好像是个名牌。
      对方大力推开门,门板惊天动地撞到墙上,莉迪亚又退后一步,床上的人也跳了起来。
      螺丝钻啪地扔到脚下,闯入者大步走进来,身材极其高大,面容却清秀得不可言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最显眼是一头短短银发,衬着冰似的蓝眼,整个人是满天星尘落进了白雪皇后的宫殿,俊美得有点叫人感觉灵异。
      这人的出场活像一出恐怖片,恐怖片却不会良心发现到安排角色帅成这样。
      莉迪亚惊呼,“你是谁?干什么?我要叫管理员了!”
      男人全套西装,外面一件长风衣,穿得要多俊挺有多俊挺,冷冷扫她一眼,一眼就把浴袍下面玲珑浮凸的好身材扫了个遍,也不开口,皱起眉。
      他身后有人叹了口气,“螺丝钻就是管理员借他的。”
      莉迪亚觉得这声音耳熟,细看是个修长金发少女,一身紫水晶色晚礼服,还搭着流苏披肩,仿佛刚出晚宴。
      两个美女对视一眼,分别呆住,男人却不管这些,大步进了房间,直奔床上,抓起来就是一拳,直接把人掀翻到床铺另一头。
      莉迪亚尖叫一声,回头扑上去,不顾凌乱睡袍露出了大腿,抱住那大帅哥手臂不放,“住手,我要报警了!”
      对方不耐烦一把搡开她,用力刚好,并没摔倒,拎起床下的人来又是一拳,也不管他已经昏头昏脑,直接从休憩区扔到客厅,砰一声撞上小吧台,破碎声响成一片,整套巴卡拉水晶杯子全数碎在地上。他上前又是一脚,正踹在肚子上,被打的滚地葫芦闷哼一声,之后就站不起来。
      不过三下子,几秒钟功夫,房间已经狼藉。
      金发美女一撩裙摆,“奥尔丁,住手!”踩着细高跟红底鞋小跑步冲上前,一把拉住莉迪亚,“抱歉,往后站,这事跟你没关系。”小手袋里顺手拿出支票簿,“弄坏了什么我赔。”一边拽着男人用力拉开距离,“够了!教训人也没你这样的。”
      男人气咻咻地,“这孩子……这女人!”
      “干嘛!又没嫖没赌没吸毒,不过是交个女朋友,你吵什么!”她一瞥吃惊的莉迪亚,“还是校花级别的美女,也没辱没了小宝。”
      莉迪亚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一个名字,“亚尔赛特?”
      金发美人又叹口气,“天啊,莉迪亚•斯派洛,你终于想起来了。”

      莉迪亚去浴室换了衣裳,牛仔裤,大T恤,出来带了家用药箱,坐到抽抽嗒嗒的男孩身边,伸手捏捏他鼻梁,“没事,没断。”顺手用棉球塞住他流血鼻孔,再拿药棉替他擦脸。
      亚尔赛特微笑,“很熟练啊。”
      莉迪亚耸耸肩,“中学时做过橄榄球队经理。”她示意男孩去换衣服,回头看一眼远远坐在沙发尽头的西装帅哥,“你男友?”
      亚尔赛特对男孩背影呶呶嘴,“他哥哥。”
      莉迪亚意义不明地感叹一声,“天。”
      男人平了平气,走过来,“抱歉,斯派洛小姐,我叫奥尔丁,奥尔丁•萧-诺西阿。”看见女孩对这名字毫无反应,他略微放松了一点,“我是云宝的大哥,真遗憾在这种状况下见面。”
      莉迪亚微笑,“我倒没什么,不过你打他干嘛?”
      萧撄城一口气噎住,狠狠看她两眼,“云宝才十六岁!”
      亚尔赛特扶额,“十五岁半。”
      莉迪亚莫名其妙地问,“所以呢?”
      “小姐,他还是高中学生。”
      莉迪亚喃喃说:“我倒是不介意。”
      “……你。”
      亚尔赛特起身按住男友,“嘘,好了,奥尔丁。”转头对莉迪亚赔笑,“我们找了他一夜,今晚有个家庭聚会,他本来不该缺席。”
      莉迪亚点头,“要喝点什么?”从酒架的废墟里找出一瓶香槟,“真可惜,没有杯子了。”
      亚尔赛特叹口气,“我好像明白云宝为什么中意来你这儿了,莉迪亚。”
      萧撄虹穿好衣服,缩头缩脑坐回亚尔赛特身边,他自己衣服染了鼻血,穿了件莉迪亚的套头卫衣和牛仔裤,衣服略宽,裤子略短,看上去可怜巴巴,非常好玩。
      亚尔赛特扳过他脸来细看,嘴角裂了,眼圈乌青,鼻梁也肿着。
      饶是这样,仍然是个美貌的男孩子,小时候他就是一张精描细绘的娃娃脸,眉目长开之后更加飞扬,笔笔都是风流,破了相也是半张波提切利。
      亚尔赛特看完,狠狠剜萧撄城一眼,年轻的勋爵一激灵,顿时挺直肩背。
      “有话不会好说,打成这样,看你怎么跟家里交代。”
      她轻声说完,拉起萧撄虹的手,对莉迪亚点点头,“我们带他回去。”
      莉迪亚举起酒瓶喝了口香槟,微笑,“我会被驱逐出境吗,学姐?”
      亚尔赛特奇怪地看她,“为什么?当然不。”
      莉迪亚用下颏指指萧撄虹,“即使和军方高官的小儿子上床?”
      萧撄城又开始咬牙,亚尔赛特把掌心放在他背上,回头对这个口吻不羁的漂亮学妹微笑,“这是你的公寓,不是吗?是小宝来你的公寓上你的床,不是你去他家里勾引他。”
      莉迪亚点点头,“谢谢你。”
      萧撄城忍无可忍,劈手拎过弟弟,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留下亚尔赛特优雅地放下支票,“背面有我号码,有空喝茶。”
      说完她快步赶上去,生怕萧撄城一时火大,错手把弟弟掐死。
      萧撄城一声不出下楼把弟弟塞进车子,等女友过来,压一压怒火,吩咐司机开车。
      亚尔赛特叹口气,“回你那儿吧,这样怎么回家。”
      萧撄虹嗫嚅,“Kitty姐姐……”
      萧撄城板着脸不作声,开始拨手机,接通后说了几句,脸色忽然绷紧,“什么时候的事?”
      他轻声说:“找到小宝了,对,回家再同您讲。”
      放下电话,他轻轻握住亚尔赛特的手,“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个好消息。”
      “是什么?”
      “塞韦林,那个变态。”
      亚尔赛特的脸陡然失了血色,声音微微发涩,“他怎么了?”
      “他死了,自杀,今天晚上。”
      “自杀?”
      “验尸官是这么说的。”
      亚尔赛特盯着他冰般坚定的眼神,有时她真觉得萧撄城的眼睛就像通话中白雪皇后放进人心里的冰屑,蓝得叫人迷惑也叫人恐惧。她摇摇头,“不,他不可能自杀。”
      “可他死了,还留下了遗书,相信我,你父母和我父母在一起,他们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亚尔赛特轻声问,“可你相信他是自杀的吗?”
      萧撄城脸色微沉,看一眼旁边的萧撄虹,“我们回头再谈这个。”
      亚尔赛特静下来,萧撄城握紧她的手,只觉得指尖冷得像冰。他又看了眼弟弟,萧撄虹软绵绵地躺在座位上,一脸茫然,见他看过来立刻打个冷战,委委屈屈勉强坐直。
      萧撄城沉默地叹口气,明明自己也才要大学毕业,操这种心,简直要疯。今晚几家聚餐,主角是阿德布林大法官同北海公爵,几乎已经是订婚宴前奏,小弟却无端失踪,学校里没有,老友处不见,他连头发根都竖了起来,亚尔赛特听见,二话不说披了外套就出来找,两人几乎调动所有人脉资源,最后却在八卦爆料网站主页上看见了偷拍,萧撄城气得脸都青了。
      那女孩叫莉迪亚•爱伦•斯派洛,二十岁的美国留学生,貌美聪明富有,斯德哥尔摩大学的校花候选人,读社会学,父亲是广告业大亨,唯一问题是身材好到足以去走VS天桥秀的她,当晚挽着的明显是个脸容稚气的小少年。
      半张侧脸已经够萧撄城认得出自家弟弟,小子今年刚刚高中毕业,下学期就要成为大学新鲜人,十六岁读大一,也算赶上了哥哥当年的进度,天知道怎么竟和未来学姐勾搭到一起。他来不及考虑这些,趁还没被认出,先施压要网站删消息,要到地址便和女友一起赶去抓人——不然难道等狗仔队来抓?
      不怪他急,赶在未来岳父强颜欢笑为亚尔赛特和自己祝酒的当口,死党把这条爆料发到他手机上,无疑当头一棒。给这么一闹,家里宴席已经搅和得差不多,他满心焦虑,又怕委屈了女友,一路上憋得口干舌燥,满腹怒火全发泄在莉迪亚的公寓里,轻轻松松拆了半间屋子,事后想想,又十分不好意思。
      想不到这会儿倒是峰回路转,捉到了小弟,又接到那个意外消息——意外是意外了一点,实在是好消息。

      塞韦林•卡巴内是阿德布林大法官的心病。瑞典从来不盛产杀人狂,但出一个就很了不得,塞韦林就是那个佼佼者,差不多比得上古早恐怖小说里那个绰号“牙仙”的变态。他持续不断的杀人行动是从五年前开始的,中间销声匿迹了大约一年,然后继续,起先他是被作为绑架犯通缉的,然而当付赎金之后肉票也无一生还时,这案子就上升到了谋杀的级别。
      警方获得的线索和速写都少到可怜,故此人心惶惶了三四年之后,才在匿名人士的帮助下捕到了塞韦林•卡巴内,一个普通的程序员——当然,他不承认所有罪行,即使证据确凿。
      时间、地点、工具、身体特征等等细节都严丝合缝,但缺乏更有力的证据,譬如指纹和DNA,因此迟迟不能定案,特别令警方和检察官头痛的是:就在塞韦林受审期间,类似手法的杀人案又发生了两起,虽然这不能作为无罪推断的佐证,却令辩护律师有了用武之地。
      亚尔赛特对此十分火大,她和萧撄城并肩升入大学,自然而然读了法律——有一个那样的爹,从小想不耳濡目染也不大容易——萧撄城对此很无所谓,虽然他出人意料地选了语言专业,大家都知道他以后必定要接萧未晏的班,来读公立大学倒是令人纳闷的一回事。
      年轻的未来美女律师虽然离上庭还很远,已经开始实习,作为助手协助主控律师收集整理资料,忙得不可开交,萧撄城对女友的热血表现不置可否,但对于塞韦林这人,他一样深恶痛绝。
      塞韦林在押期间,外面发生的两起案子让审讯成了僵局,最恐怖的是:其中一起案子的受害者家属竟是塞韦林的最初主审官,亦是阿德布林大法官的爱徒。他的女儿在参加派对时失踪,被勒死在自己的车里,用她自己的丝袜,正是塞韦林惯用的招数。
      消息一出,举国震动,案件级别更高,阿德布林大法官亲自替了濒临崩溃的徒弟,更给了亚尔赛特一个尽心竭力的机会。形势却在一边倒地扭曲,塞韦林有个仿佛悲惨世界设定一样的凄凉背景,孤儿,残疾,歧视,校园暴力,自力更生,样样听起来都颇惹人同情,辩护律师抓住了他那条萎缩的瘸腿大做文章,大肆指责政府在证据不足前提下拘捕当事人,有碍人权——还真有几家激进媒体跟着摇旗呐喊,一副举世皆浊他独清的架势。
      萧撄城冷冷说:“那是因为死的不是他家女儿或女友。”
      即使这样,压力仍然很大,社会有个奇怪天性,容易对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关上嗅觉,却被巧言令色的言论牵着鼻子走,习惯对知根知底的人百般质询,又酷爱对毫不了解的人施以同情。
      但阿德布林是何等人物,担任要职已经十年,什么没见过,并不能轻易被媒体干扰,持续一阵子之后,却有件事令他这样一位老资格辣手判官也变了脸色。
      亚尔赛特跟随导师上庭几次,陪审团都注意到这位金发少女利落干练,但很少人知道她来历,塞韦林理应也蒙在鼓里。
      三个月前例行开庭时,萧撄城申请旁观,自然是为了欣赏女友风姿,想不到到了律师提问环节,辩方律师刚问到“请问您的姓名”时,塞韦林劈头一句打断他,扭头看向阿德布林大法官,笑容可掬,“那位blonde是您的女儿吗?”
      一瞬间连萧撄城都屏息,亚尔赛特本能一抬头,立刻反应过来,连忙低头掩饰,庭上已经渐渐喧嚣。塞韦林紧盯着她,视线缓慢移动,像一条鱼的嘴唇一张一合,在濒死之前吸进最后一点氧气一样贪婪,他赤裸裸地注视着亚尔赛特。
      亚尔赛特努力镇定下来,脸上已经控制不住露出厌恶,萧撄城看着她和导师耳语几句,立刻申请离席,匆匆退场,他马上起身追上去,临走之前看了眼塞韦林,那变态也看向他,傲慢地撅起嘴,仿佛要吹一个气泡。
      如果不是在法庭上,未来岳父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萧撄城相信自己会直接一脚踹断他至少三根肋骨。
      他在休息室找到亚尔赛特,发现女友已经微微发抖,当即带她回公寓,给她服了镇静剂,又慢慢安抚一阵,这才好些。
      年轻的勋爵十分恼怒,无从发作,又莫名起了些担心。好在他和亚尔赛特早就是公认一对,差的不过是个订婚仪式,于是着实陪了女友一阵子,日日接送,虽然没办法寸步不离,也很让人放心。媒体早就得到消息,知道大法官独生爱女竟是公诉人得力助手,苍蝇见血一样糊上来,无孔不入,一并连萧撄城的家世也翻了个底儿掉。虽然他俩都不在意,到底有些烦躁,渐渐连学校里都被跟踪,天之娇女和名门之后的花边新闻同血淋淋变态杀人狂搅在一处,活脱脱一锅味道诡谲的巫药。时间久了本来两个人都不在意,偏偏刚放一点心,便出了事。
      时值毕业季,许多高中都组织学生来斯德哥尔摩大学参观,两个人都是优秀毕业生,也做义工帮忙宣传讲解,赶上一天正是国王中学的孩子来玩,萧撄虹也在其中,因为没被分到亚尔赛特负责的一组,还有些不爽,严肃要求午饭后的甜点多加一份餐厅限量的蓝莓冰淇淋。萧撄城替他害臊,亚尔赛特却向来宠他,笑眯眯答应——反正答应了也是萧撄城去排队。
      一天参观结束,她送走学弟学妹们,正要去找萧家兄弟,路过停车场时听见猫叫,声音惨烈,她从小爱猫,相熟的是个人都知道,立刻去寻,开始以为是幼猫掉进了排水管里——这也是常有的事,正拨手机打算呼唤校园警卫和后勤中心,冷不防眼前一条黑影闪过,还没反应过来,喉头一紧,被勒住脖子向后拖了过去。

      萧家兄弟赶到现场时,亚尔赛特还在昏迷,校医安慰地拍拍萧撄城的肩,“还好,没有大碍。”
      萧撄虹魂飞魄散地扑上去,抱着未来嫂子的手,“Kitty姐姐……”
      旁边的中年人轻轻咳了一声,“萧先生吗?”
      萧撄虹眼圈发红,眼看就要淌眼抹泪,对大哥呶呶嘴,“哥,找你的。”说完继续抓着亚尔赛特发急,“姐姐啊,你怎么了……”
      萧撄城本来吓得够呛,被他这么一搅,反而镇定下来,看向那中年人,“您是?”
      “赛特瓦尔斯。”凝视着年轻的勋爵,他突兀微微一笑,“您——长得很高啊。”
      萧撄城微微一蹙眉,想了起来。
      他见过这人。不过……七年前的事了。当年国王中学那起虐猫犯遇袭案,负责调查的警司便是这一位。
      他微微鞠一躬,“您好,又见面了。”
      赛特瓦尔斯略微有些吃惊,并没料到小勋爵竟然当真记得,而且一本正经礼数周全,一时也失去了讽刺的劲头。他简略介绍一下情况,亚尔赛特是在储物室附近被袭击的,幸而她机敏,立刻扯断颈上那条银链子,报警系统登时启动,保镖和所有警卫应用全部接到信号,第一时间赶到。
      萧撄城点头,他也有类似的报警器——和他家相似的人家,哪个孩子没有,虽然他这一份并没派上过用场。但亚尔赛特同时也按下了手机上的快捷键,直接拨到他那里。
      看着担架上女友苍白小脸,他后怕得快要发抖。
      差一点,差一点就出了事。
      他根本没想象过,生活里会没有这个潇洒金发女孩的存在。两个人的青梅竹马,如同绝症,从不可医。
      萧撄虹轻轻扯他一下,耳语,“哥,淡定,谁救了姐姐?”
      一句话提醒萧撄城。
      赛特瓦尔斯深思地看着这兄弟俩,点点头,“我一直在跟踪某个人。”说得非常含蓄,兄弟俩却立刻会意,萧撄虹抢先问,“那个人是谁?”
      “阿德布林小姐可能看到了真面目。”
      萧撄城的心揪紧,不再多问,陪女友到了医院,萧撄虹张张罗罗,端茶送水,又打电话给相熟餐厅替大哥要晚餐。萧撄城一把抓住他,“别乱跑。”
      他把弟弟按在身边,心乱如麻,一个弟弟,一个女友,生命里最重要两个人,实在缺一不可。爱人现在还昏迷在病床上,绝不敢让小弟再离开身边半步。
      赛特瓦尔斯过来探望,辅以简单问话,但他早就意识到,从这兄弟俩身上得不到太多消息,首先他俩绝不可能是嫌疑人,其次两人根本不在场,但萧撄城并不介意同他谈,虽然受了震动,未来的北海公爵依然非常坦率。
      “我不会说我没怀疑这是那个所谓‘塞韦林的影子’干的。”那是报纸给近来几起案子的嫌犯的代号,认为他是个塞韦林的模仿犯。
      赛特瓦尔斯注意地看他,“你会要求阿德布林小姐退出调查吗?”
      萧撄城笑了,尽管略显苦涩,“不,亚尔赛特不会答应。”他转身看昏迷的女友,萧撄虹坐在床边,敏感地回过头来看他们。
      他喃喃说:“幸好我还可以兼职个保镖的角色。”
      外套内袋里摸出一枚金色与冰蓝色缎带打成的精致玫瑰花结,他抖开来给赛特瓦尔斯看,裹在里面的是缎带串着一枚戒指,纤细白金圈镶一颗方钻,简单之极。
      赛特瓦尔斯一愣,萧撄城起身进病房去,执起女友的手,将戒指套上她中指,无言地吻了吻。
      “警司先生。”
      他看着萧撄虹,男孩礼貌地欠身,“辛苦了,请务必捉到犯人。”
      赛特瓦尔斯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小勋爵,你可以放心。”停一停他终于不打算忍住,“很高兴再见到你,你比我期待的礼貌多了。”
      萧撄虹笑了,眼神里带点惊愕,摊摊手,“为什么?”
      赛特瓦尔斯居高临下看他,六年光景,他已经从一个漂亮的珍珠瓷娃娃长成了挺拔修长少年,虽然比起赛特瓦尔斯还是矮了不少。因是外出,没有穿校服,双手拢在薄薄卡其色风衣的口袋里,颈上松松地圈着一条佩斯利花纹围巾,堪称有型有款,再加上眉目秀雅,肤色新鲜,走到哪儿都是个引人注目的美少年,虽不及他哥哥那种锐利生光的俊美,可也足够女孩子脸红红心跳跳。
      所有怪兽,都有一张人脸。斯芬克斯甚至是个美女。
      赛特瓦尔斯一直认为,真正的变态与精神病人,往往隐藏得比谁都好,也比谁都深。
      他从没掩饰过自己对于面前这男孩的怀疑,从六年前到如今。
      萧撄虹耸肩,接了个电话然后对他微笑,“送餐的侍者来了,哦,我给您也带了一份伊比利亚火腿三明治,希望您喜欢。”
      赛特瓦尔斯久久地看着他,点点头,“小勋爵。”他业已知道,这男孩将会成为个侯爵,罗恩格林城堡,倾国倾城的豪富……这样一个孩子的一生,究竟还需要追求什么呢?
      六年前那起案子让他正式关注上国王中学,摄像头录像是唯一的证据,不足为凭,他命令助手去调查所谓的白色鬼影,结论是,当天穿白色礼服的不止一人。
      但他把目光放在这个九岁的男孩身上,即使他甚至都不是唯一穿白衣的孩子。
      他自己也不晓得原因。为什么?只因为这孩子的表现……比他的年纪和出身更显天真无辜吗?
      那或许还真是个好理由。他既不像他大哥一样酷得油盐不进,也不像那漂亮小姑娘一样口齿轻灵对答如流。
      这孩子只是在别人刚好能够容忍的范围内撒娇撒痴,表现得像个惯坏了的娇宝宝在求关注,以此将自己扮成了不错的背景乐。
      赛特瓦尔斯一开始的确试图找他父母,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不管怎样,一旦惊动成人,他担保北海公爵会轻而易举销抹掉这整件事。没有哪对权贵父母会放任这种事留在孩子记忆里。所以他毫不客气地直接去见萧撄虹,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国王中学的老师并无架子,而那位班主任对这漂亮娃娃的评价相当之无奈——“恕我直言,警司先生,我没想到北海公爵会有这样一个儿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孩子还粘着自己哥哥的,你不会想到那样的家庭竟然养出这样娇滴滴的小男孩。”
      许是为了佐证老师的评语,面对赛特瓦尔斯努力放缓口气的提问时,萧撄虹的表现相当丢脸,开始是努力做个乖孩子式的表示拼命思考,三分钟热度,然后是持续的走神,在赛特瓦尔斯试图问清他当时的行踪时,这孩子索性一抹脸露出要哭神色,意料之中地说:“我要找我哥哥。”
      班主任投给赛特瓦尔斯一个了然眼神,轻声说:“请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赛特瓦尔斯懂她是好意,但这句话仍然让他不大舒服。
      为了掩饰目的他又提问了几个同年级的孩子,个个都表达流畅落落大方,胜过萧撄虹多多。任谁来看,都会觉得那个娃娃脸的小宝注定是个娘炮败家纨绔的材料——反正北海公爵财雄势大,不怕他败,萧撄城又是诸多父母眼中数一数二好儿子。
      他离开暂用的心理咨询室时,却在门口看见了萧撄虹。
      他坐在对面窗台上,一双小手安静合在膝盖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赛特瓦尔斯。
      这个高度,两人恰好对视。
      赛特瓦尔斯紧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有点发怔。这不应该是一个娇宝宝的表情——当然不应该。
      孩子轻声问,“那个人不该死吗?”
      你觉得,那样的人,不该死吗?
      赛特瓦尔斯镇定了一下然后反问,“哪个人?”
      萧撄虹揶揄地笑了,摇摇头。
      “你都知道什么?”
      孩子并没有回答,视线一转,探长身子伸出手,“哥。”
      萧撄城疾步走过来,把他抱下窗台,动作小心翼翼得极其顺理成章。他对赛特瓦尔斯欠欠身,领着弟弟走了。
      悬案,那不是警察最恨的东西。他们恨的只是近在咫尺的擦肩而过。譬如赛特瓦尔斯看着眼前的萧撄虹时,无法自控油然而生的那种感觉。
      他不愿称之为无力感。
      有证据吗?没有。有动机吗?没有。甚至——有可靠的推理吗?
      没有。
      他连一句话都不能说,连一句“是你做的吗”都不能问,任何一个微弱的质疑都足够在律师团的翻手覆手下演变为不称职指控,继而彻底断送自己的生活。
      而这孩子此时此刻还戏剧性地对他轻轻颔首,“我担保那家店的火腿都是纯正哈布哥货色,您可以试一试。”
      他礼貌周全地送上一杯咖啡,转身回病房去,轻声安慰哥哥,“至少留点力气照顾长辈,我可扶不动那两位女士。”
      他的预言一点没错,阿德布林夫人直接晕倒在当场,公爵夫人略好些,也有些作声不得。北海公爵到底镇定,转头看到赛特瓦尔斯,立刻出来向他咨询专业意见。
      警司回答,“我不认为他会再次对阿德布林小姐出手……”
      他微微侧一下头,看见萧撄虹安静坐在病房一角,瞳孔深邃得有些幽暗,视线像雨刷一样单调茫然地扫过周围。
      那孩子的眼睛是很漂亮的墨蓝色吗?

      亚尔赛特醒来之后非常镇定,出乎赛特瓦尔斯意料,医生不准她过多回答问题,但她有限的几个回答已经让在场所有人皱眉。
      “是塞韦林•卡巴内。没错,我记得那张脸。”
      医生检查过她身上挣扎时留下的伤痕,估测得出的结论同塞韦林的身高相符。
      萧未晏问赛特瓦尔斯,“您怎么看?”
      留两个母亲和萧撄城陪着亚尔赛特,一对亲家同警司在外间细细相谈起来。
      阿德布林大法官叹口气,“他不可能越狱,也没有越狱。”
      赛特瓦尔斯刚想开口,一把少年声音清脆带笑地打断了他,“所以不是他嘛。”
      萧未晏皱皱眉,“云宝,回里面去。”
      萧撄虹显然并不在乎这个警告,走到父亲身边,顺手替大人们添茶,他徐徐地说:“姐姐看见是他,可是不可能是他,所以不是他。”
      赛特瓦尔斯紧盯着他,“勋爵的意思是?”
      萧未晏略有点不耐烦,“叫他云宝,小孩子家,哪来的爵位。”
      “警司先生不是已经在跟踪了吗?”
      赛特瓦尔斯没有回答,“萧先生认为那会是谁?”
      萧撄城摇摇头,“我不知道,脸和塞韦林•卡巴内长成一样的人?双胞胎?都有可能。”看一看父亲脸色,他当即不卖关子,乖乖补上,“塞韦林是个瘸子,正常站着或者能勉强保持那个身高,可要制服姐姐那个高度的女孩子,撕扯起来,怎么可能还站得稳。”
      赛特瓦尔斯一挑眉,没错,的确是这么回事。他顿时多看了萧撄虹一眼。
      “所以警司跟踪的人是谁?”
      赛特瓦尔斯并不情愿开口,“近期发生的两起案子,警方已经有了线索。”
      “有内鬼。”
      阿德布林大法官一震,萧撄虹并不打算住口,“亚尔赛特姐姐的事,是谁告诉给塞韦林的?这才几天,姐姐就被人袭击,可不像个巧合。”
      萧未晏双眉一轩,盯住赛特瓦尔斯,“警司?”
      “我们也怀疑内部有人成了塞韦林的联络人。”赛特瓦尔斯叹口气,“但请相信,警方并不想打草惊蛇,但更不会拿人命冒险。”
      萧未晏不理他,简短地同阿德布林说:“看好闺女。”
      “大哥和姐姐订婚了。”
      公爵顿时哭笑不得,“什么?”
      萧撄虹袖着手笑,“大哥要吓死了,恨不得掏心掏肺,送枚戒指不是小意思么。”
      两个做父亲的对视一眼,微微苦笑,萧未晏只呵斥小儿子,“一边呆着去。”
      萧撄虹看一眼赛特瓦尔斯,笑笑地负手进里间去。
      萧未晏开门见山,“您在跟踪谁?”
      赛特瓦尔斯斟酌了一下,他不打算全盘托出,即使对着北海公爵那双狼似的钢蓝色瞳孔,他小心选择地开口,“我们发现有人给塞韦林写信——当然那些疯狂的来信在每个变态犯人身上都会出现,但这个显得不大一样。塞韦林试图给他回信,当然,都被我们拦截下来。”
      “所以他告诉塞韦林我女儿的事?”
      萧未晏一抬手按住老友,赛特瓦尔斯略显尴尬,“我们对阿德布林小姐采取了暗中保护。”
      阿德布林大法官沉重向椅背上一靠,“天。”
      赛特瓦尔斯低下头,“需要封锁消息吗?”
      法官只挥了挥手,萧未晏替他回答,“让您的人尽快查出内鬼吧——除非您确定公开这个消息不会害死我未来儿媳,否则我们肯定需要责任人。”
      赛特瓦尔斯意识到,这已经是很温和的威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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