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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10 DRAMA ...

  •   CH10 DRAMA

      我的心如发闷的鼓,在送葬的曲中前进。
      ——你听见吗?

      格拉齐安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微微闭着眼睛,窗外有鸟声也有木叶声,和鸣出一股清亮细密的香气,像极薄且透气的纱,细而凉地蒙在脸上。
      远远的客厅里,两个人对面坐着,桌上有动也没动过所以似乎永远喝不完的茶,作为永恒的道具。
      里夏德看着他,对欧金纽说:“这孩子真可惜。”
      刑塔师匠不置可否,“这不是我来您这儿的目的。”
      族长大人微微耸肩,他非常清楚——也许是再清楚不过了,关于欧金纽的意思。
      作为家族前代尊主,里夏德•雷默•维奥雷拉可算是个立竿见影的榜样,从尊主的位子上全身而退,顺利继任族长,又能同维琴秋和睦相处,保守地说:非常难得。
      别的不提,族人都觉得以维琴秋的脾气,还能容前任尊主活着掣肘,简直不可思议。虽说族中规矩向来是复合制领导,新人继位尊主,旧人便荣升族长,龙牙会与四典司由尊主亲自统领,三塔和二十四宗系则在族长治下,然而族长和当家尊主并行共存的平和局面,似乎有史以来也不太多。原因无他,权势如不死药,无人不想独吞,而年轻时的维琴秋,又是那么个疯疯张张的古怪少年。
      大多数人都想不到,里夏德会把尊主之位给他,更多人想不到的是,这权位交接竟平静得似乎没起半点波澜。
      欧金纽自然是知道原因的,所以并不故弄玄虚,只问了句,“您当初为什么选维锦?”
      他是当事人,知晓一切过渡与尘埃落定,二十年来,他略略好奇的只有原因——里夏德不是呆子,当年他有临危受命、从再前任尊主珂缪兰手里接下整个家族的魄力,自然不会发起疯来随意转让。但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当初那个药塔的美貌小御使?
      “维锦啊。”
      里夏德笑了,一笑起来,温和爽朗面孔上便有点莫名的调侃味道,令他说的话也带上了一点不知真心假意的虚无感。
      “因为维锦是真心想要。”他点点头,“对,他非要不可。”
      欧金纽用苍青色的古怪瞳孔瞪着他,那双绿松石一样坚硬的瞳孔镶嵌在异样光滑的眼眶里,眼圈周围甚至都没有半点皱纹,里夏德被他这么看着,仍然笑出了声。
      “你知道吗,欧金纽?”他又点头,“要当咱家的主子,能力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
      欧金纽看了一眼窗边的男孩,格拉齐安仍旧仰着脸在听风声,脸庞被阳光晒暖,微微沁出一层光亮。
      里夏德也看了一眼孩子,说下去,“重要的是他要有那股子疯狂,你懂我的意思吗?维锦就有那个劲头,无论是对这个当家的位子,还是对他爱的人,他都非要不可,非弄到手不可。”
      欧金纽半晌没有作声,窗边的格拉齐安转过头来,声音安静,“主上来了。”
      里夏德微微一怔,笑了,向欧金纽投去个揶揄眼色,“偏厅出去,走侧门吧。”
      欧金纽起身,示意格拉齐安,“走。”
      格拉齐安跳下椅子,又向窗外转了转头,里夏德看着他那一丝犹豫,忽然玩味地呵了一声,“格拉,你想留下来吗?”
      欧金纽眼神一动,见孩子正望向自己,心里微微震动,轻声说:“你留在这儿。”
      他说走就走,转身从侧门绕了出去。
      里夏德拿起冷了的茶,轻抿一口,咧咧嘴表示难喝,对格拉齐安伸出手,“过来,格拉。”
      男孩听话地走到他面前,又行了个礼,姿态恭敬,神情却简单得近乎无反应。里夏德看着他,低声问,“你想见那孩子吗?”
      格拉齐安依旧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略抬起脸,嘴唇不自觉微微张开了一点。
      里夏德心里一沉,伸出手去想抚摸一下孩子圆秀额头,又凭空停住,他端详格拉齐安,孩子其实长得不错,细看他相貌其实很有点旧式洋娃娃的精致,大眼睛小鼻子,脸颊上带一点婴儿肥和淡淡红晕,只不过肤色黝黑,所以不显。
      里夏德无声地叹口气,慢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格拉齐安笔直站着,眉心极细微地皱了皱,不作声。
      里夏德轻声问,“看得见?”
      男孩摇摇头,“听见,闻见。”
      前代尊主把掌心放到他头顶,爱惜地抚了抚,有点口不对心,“坏小孩。”
      格拉齐安一动不动地忍耐着,过了会儿才慢慢挪开,像只安静而野蛮的动物一样,他走到里夏德身边的阴影里,靠墙坐下,长长的发辫垂在胸口。
      里夏德也不管他,仆从通报维琴秋驾到,没忘加一句,“小勋爵也一起来了。”
      他这里维琴秋是来惯了的,进门便大剌剌往客厅里最舒服那张躺椅上一靠,再笑眯眯打招呼,“嘿,老大。”
      里夏德每次见他都有点哭笑不得,论年纪他虽然及不上做维琴秋的爹,大哥总还是够的,通常状况下却都很拿这个从小闲散的小子没辙。
      萧撄虹跟着进来,倒是规规矩矩给里夏德行了大礼,有模有样泰然自若,行完礼爬起来,一眼看见地上坐着的格拉齐安,吓了一跳,“诶!”
      维琴秋瞥一眼,“哦,格拉,你也在。”
      格拉齐安站起身,给当家尊主见了礼,又对萧撄虹点了点头。萧撄虹慢慢后退几步,转身一溜烟藏回维琴秋背后,远远偷看他。
      他伏在维琴秋耳边咕哝,“我说不要来……撞上白眼小子。”
      维琴秋抬手给他一巴掌,“你该洗洗嘴巴了,小宝。”
      他看向里夏德,“老大,欧金纽来过?”
      里夏德笑,“你指望我说‘没有’吗?”
      “那也难说,指不定他把小徒弟送你当儿子呢。”
      “用不着,不是还有你么?”
      维琴秋撇撇嘴,“哼,”斗输了一句嘴,他才饶有兴味地开口,“他跟你讲了吗?前几天他干的事?”
      里夏德不答,一指萧撄虹,“毛头脖子的伤好了吗?”
      他随即看向旁边,果然格拉齐安抬起脸来,面无表情,耳轮微微侧向这边。
      萧撄虹摸摸颈子上的绷带,有点不甘不愿地点头,“好很多了。”
      里夏德一笑,全无预料地开口,“格拉,你过来,”他一指萧撄虹,“你想不想知道云宝长什么样儿?”
      他一语出口,维琴秋都怔住,格拉齐安站起身却停在原地,表情是微微的茫然。里夏德也不理他,径自看着萧撄虹,“小宝,你知道吗?格拉齐安是看不见的。”
      萧撄虹直统统全无形象地张大嘴巴,差点都能看到扁桃体,“啊?!”他叫惯了一句白眼小子,全没想过这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一双冷冰冰凉飕飕的杏核大眼里,为何永远是一股子看不透拂不去的苍白,白到深处才有几丝淡淡幽蓝。
      他不由自主白了脸,“他……是瞎子?”
      “我不是瞎子。”
      声音还带几分稚气,孩子般的重音不稳,偶尔粘腻胶结地滑过一个半个音节。
      萧撄虹又缩了缩,求救似的,“维锦……”
      维琴秋醒过神来,看一眼里夏德,忽然笑了,轻松回答,“一家人,就给格拉看看嘛,小宝,过去。”
      萧撄虹呆住,不等他犹豫,格拉齐安走了过来,脚步慢而稳,敏捷轻巧,几步到他面前,萧撄虹不自觉挺直身子,恨不得踮起脚来比眼前这家伙再高些,却终究只是相仿。脸颊上一凉,对方的手指已经覆了上来,轻轻抚过他的轮廓。
      那种感觉和被爱抚地摸脸可全不一样。
      男孩的手指匀称而冰凉,触感是可想而知的坚韧,握刀的一双好手。
      萧撄虹深吸一口气,自幼教养终究占了上风,咬牙没躲。他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格拉齐安脸上,细看对方的长相,格拉齐安敏感地正视他,虽然明知他眼睛不好用,萧撄虹却分明觉得,这家伙是笔直看着自己的!
      黝黑光滑的娃娃脸,苍白如死人皮肤的眼睛……萧撄虹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对方渴望似的微微眯起的睫毛上移开,转而端详他的辫子,冒出一个念头:这头长发不知道留了多久……
      “我没剪过头发。”
      萧撄虹啪地跳开一步,也不顾礼貌,差一点转头就跑,“你,你……”
      维琴秋看着他受惊花栗鼠一样的表情,瞪得益发大的眼睛和嘬得益发小的嘴唇,忍不住大笑,“怎么了?”
      格拉齐安静静停在原地,轻声解释,“他在看我的头发。我猜,他想问点什么。”
      萧撄虹吓得话不成句,“我……你……你怎么知道!”
      “你在看我的头发。”
      说完那一句他就不再作声。
      里夏德闷笑了会儿,打圆场,“好了,好了,欧金纽是有不对,维锦你也说说他。不过格拉……小子,你多大了?”
      格拉齐安转过头,“十六岁。”
      维琴秋也笑,无端有点森森然,“欧金纽那家伙,我打不过他,也懒得理他,可他不能动小宝。”
      里夏德鼓掌,“好,”看一眼萧撄虹,“小孩子嘛,是要宠的。听说,德拉和小安都伤了?我替欧金纽做个人情,不如叫格拉陪着小宝,一般大的孩子,也玩得到一起。”
      格拉齐安面无表情,萧撄虹看了这大叔一会儿,忽然笑了,“呵呵。”
      他一步退后,和维琴秋都保持了一点距离,轻声说:“我不稀罕。”说完也不等长辈准许,径自转身就走,一忽儿就没了影。
      里夏德哑然失笑,“这孩子有趣。”
      维琴秋瞪他一眼,“老大,太露骨了好吗。”就算你我早有这么几分默契,也不必……做得这么明显吧。
      “这孩子的事,我早就听说了。”
      维琴秋正要去摸茶盏的手一停,半晌没动,“话搁在这儿,我没想要他坐尊主的位子。”他轻咳一声,“不是有意瞒你,老大。”
      里夏德微笑,“我也没想,可有人会这么想。”
      维琴秋怔住,“欧金纽?”立刻恨得咬牙,“他怎么不去死啊!”
      格拉齐安不满地瞟他一眼——只有方向,没有眼神,维琴秋早习惯了他,根本无视,只冷冷叹气,“他到底在想什么!”
      擅自认定我会选萧家的小孩接自己的班吗?也未免……太轻看了老子!
      里夏德看他脸色,已明白心思,忍不住笑,摇了摇头,先唤仆人换了茶,才慢悠悠地说:“你们三个,也只有哈拉兰布脑子正常些。”
      维琴秋十二分不满地蹙眉,“别提他。”想一想忽然问,“咦,你闺女呢?”
      里夏德不在意地耸耸肩,“和她母亲出去了吧,我猜。”
      维琴秋看一眼格拉齐安,简单吩咐,“格拉你去看看小宝,别让他走丢了。”
      格拉齐安遵守得非常果断,立刻从两人眼前消失,里夏德笑看维琴秋,“这就不露骨了?”
      维琴秋咬牙,他着实想拖欧金纽来痛打一顿,把话彻底说开算数。自从当年骨塔师匠哈拉兰布发现了德拉加这棵好苗子——他九岁时就自行化身出来,且原形是那样一条龙,简直是未来当家尊主的绝好人选。欧金纽却并不赞同,屡屡拒绝收德拉加入刑塔教养,就连维琴秋亲自要求也置若罔闻。而德拉加自己却也坚辞哈拉兰布收他入骨塔的好意,自顾自凭了他未化身之前的意愿,始终只在药塔修习。维琴秋恨得没法,只好叫狼林时常拎了他去教几下子,好在安布罗斯同德拉加向来算得上熟悉,尤佳脾气又好,无敌耐心,多年下来,德拉加身手功课倒也不错,但比起刑塔师匠亲自打磨出的卓根提斯,是差得多了。
      良久维琴秋才轻声说:“我没想到,能碰上小宝这孩子。”他抬脸凝视里夏德,“老大,你能相信吗?他在火兰馆看见了瑶大人。”
      里夏德情不自禁一皱眉,萧撄虹的古怪事迹他早有耳闻,这个新闻却也够震撼,忍不住问,“你觉得这孩子会是什么?”
      维琴秋摇头,“你知道的,老大,我现在的眼睛,已经看不见卓根提斯的化身原形了。”
      里夏德沉吟,人世间诸多诡怪事件姑且不论,在这家里,这孩子避开过龙牙会和狼林的耳目、伤过龙牙会年少气盛的卓根提斯,还和格拉齐安交过手……
      他微微眯起眼睛,“让他化身出来瞧瞧。”

      萧撄虹一口气出了宅子,也不辨方向,径直沿着大路走去,出门时随行的龙牙会有意跟着他,被他一句话恶毒地堵回去,“好好守着维锦得了,两代尊主凑在一块儿,也不怕弄出命案。”
      卓根提斯们面面相觑,本来就有点对他退避三舍,又被他充满恶意地这么一吓,顿时不敢多说,所幸格拉齐安很快跟了下来,也不同人搭话,在龙牙会注目之下笔直向萧撄虹追了上去。
      萧撄虹自顾自走着,里夏德脾气算得上好,性喜热闹,宅子附近邻居颇多,这会儿是绵绵午后,不乏有少女临窗下望,手里一碗番石榴冰淇淋,或是老人在栽种鲜花的院子里闲坐,陪暖洋洋日光一道闭目养神。
      萧撄虹边走边看,他一气出来,并没骑马,走着便有些热,伸手拭拭额上一层薄汗,低头看脚下一前一后两条影子扣在一起,忍不住火大,回身质问,“你跟着我干嘛?”
      格拉齐安不理他,只隔了三步远直直站着,像能一直站到化风化烟。
      萧撄虹始终不大敢正视他,哼了一声回头又走,刚走了没两步便碰到两名维奥雷拉女子迎面走来。他向来懂礼,且有那样的爹和大哥,早习惯了绅士风,立刻微微让开路,低头以示尊重。一瞥他已经看见,那两位女士容貌非常相似,看年龄差,多半是母女。
      刚要擦肩而过,年轻姑娘突然笑了,主动开口,“等一等,你是那个萧家的小宝吗?”
      萧撄虹略微惊讶,抬头稍稍打量下对方,有点纳闷,还是认真点了头。
      少女大约十八九岁,正是花枝绚烂的年纪,容貌称得上亮丽,漆黑浓发梳了两角辫子又盘在头顶,挽了个极古典端庄的宝塔形发冠,耳垂上戴两枚小珠子,眉目鲜亮,很有一种娇养出的温和与无忧无虑。萧撄虹看她一会儿,客气地躬躬身,“虽然不知道您是谁……”
      “佩西娅,佩西娅•奥克塔夫•维奥雷拉,”她自我介绍,“这位是我母亲盖尔吉娜•奥克塔夫•维奥雷拉。”
      微微一笑之后她轻声说:“好久不见了,格拉。”
      格拉齐安从一开始就平静得十分异样,听到少女自报家门之后他上前一步,站得离萧撄虹更近了些。
      萧撄虹笑,“您认得他。”
      “是啊——话说回来,你们两个,不是刚从我家里出来么?”
      萧撄虹一怔,随即笑了,“啊,”他忽然恢复了那种轻松自在,“我面前的是这梵比多山的第一女儿吗。”
      他的罗马尼亚语一直熟练,话音里带一点轻浮调笑,却并不讨厌,大概因为那个表情的确是诚挚的。
      佩西娅微笑,“如果你非要那么说的话。”她做个手势,“这就回去了吗?我父亲一定忘记给你们试试看我新做的杏子蜜饯。”
      她有趣地看着萧撄虹的脸,这种微冷的莹白肤色在罗马尼亚人身上是找不到的,她只见过父亲的朋友——那位秀美惊人的侯爵大人,有这样一张近乎冰雪雕琢的脸,而眼前这孩子继承了那种颜色,眉目间的妩媚神采却有几分当代尊主大人的气质。
      不客气地说:他简直有点像萧未瀛和维琴秋生出来的。
      想到这儿,佩西娅就坦率地笑了。萧撄虹好奇地看她,“我猜这并不意味着我冒犯了您?”
      她耸耸肩,“有空常来玩。”
      格拉齐安忽然上前一步,牵住萧撄虹的手,“我奉命送他回火兰馆。”
      萧撄虹吃了一惊,立刻用力想甩开,却被捏得紧紧的,他又痛又气,却不好在女孩子面前哭闹撒赖,只厉声叱喝,“放开我!”
      格拉齐安却像连耳朵也聋了。
      佩西娅有趣地看着他俩,并不生气,携着母亲告别。
      肩并肩站在原地,萧撄虹慢慢抬起手来看自己被攥得发紫的指尖,突然笑了。
      “你弄痛我了。”他轻声说,脸孔不动,整个身子转向格拉齐安,机械如转盘上的细巧瓷偶。
      “你弄痛我了,格拉。”
      格拉齐安看他一会儿——当然不是用眼睛在看,他的视力即使在这样的距离,也只能领悟出眼前一团五官包裹在雾气中的模糊影子。
      但他十分清楚萧撄虹的长相,那张脸业已印进了他指尖,直透神髓。
      他也非常明白萧撄虹现在脸上是个什么表情,警觉地抬起头,他侧耳倾听,已经是个格外认真的姿势。
      萧撄虹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慢得像一缕烟徐徐上升,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放血针。
      对付一个瞎子吗?还有什么比让他听不到更好的法子?
      他看着格拉齐安,手指一分分向他侧颈移动,晴天丽日之下,灿烂阳光里,他脸上的笑容甜蜜冰冷,是一杯俏丽腻人的雪顶咖啡。
      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或者还以为他只不过要抚摸一下格拉齐安的发根。
      指尖离男孩的皮肤还不到五公分,他正想用力按下去,格拉齐安却突然开口:
      “别闹了。”
      他抬起右手,准确无误挡在针尖前,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别闹了,小宝。”
      他当然看不到,一瞬间萧撄虹的瞳孔猛然收缩,墨蓝色的瞳色几乎转成漆黑,他一咬牙,细白齿尖几乎在嘴唇上勒出血印,左手毫不犹豫压了下去。
      格拉齐安不动声色,他右手一用力挡住萧撄虹,针尖自他指缝间透过,被紧紧夹住,左手自下而上飞快探出,一把攥住萧撄虹的脖子,同时伸脚勾住萧撄虹膝弯猛地一带,几个动作刹那同时完成,萧撄虹站立不稳,扑通一声仰面栽倒,格拉齐安顺势骑到他身上。
      一挥手打落那支放血针,他右手攥住萧撄虹双手压过头顶,左手扼着他的脖子,居高临下俯视这朵被压进尘埃的怪异白花。
      萧撄虹的脸在他仅有的视力里,就是一朵白如水晶的花。
      光天化日之下,满是尘灰的大路中间,他沉默地把这精致漂亮的男孩按在地上,半点都没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萧撄虹呛咳起来,他放松一点手指,容他说话。
      “格拉……你要掐死我了!”
      格拉齐安想了想,“我不会掐死你的。”
      萧撄虹突然笑了,轻声问,“是吗?”
      他的眼睛照旧是那种深不可测不透光的墨蓝。
      “要是……有一天,他们让你这么做呢?”
      格拉齐安反问,“他们是谁?”
      “你过来,我告诉你。”他作势轻轻蠕动嘴唇,等格拉齐安把脸靠近过来。
      格拉齐安不为所动,“你想咬我吗?”
      萧撄虹笑,“我会打得你连你妈都认不出。”
      格拉齐安哦了一声,依旧毫无表情,他想了一会儿,放松扼在萧撄虹脖子上的那只手,然后一拳打在他脸上,萧撄虹顿时晕了过去。
      格拉齐安蹲下来,有点费力地把他弄到自己背上,背起来颠了颠,慢慢向火兰馆的方向走了回去。

      里夏德的客厅里,两代尊主大人依旧沉默相对,良久维琴秋才笑了一声,“这还真是……”
      里夏德明白他的犹豫,以这孩子的身份来历,就算他当真是个卓根提斯,他家里容得他永留梵比多山吗?维奥雷拉家族又容得下他吗?
      倘若答案都是否定,那掀开他身上最深诡的秘密,又有什么意义?
      他忍不住也深思地看向维琴秋。
      平心而论,将当家尊主的位子交给面前这俊俏小子——当然当年他还只是个美貌的小男孩,那时的里夏德也并非没半点犹豫。药塔中人从来不在当家尊主继承人考量范围内,家族无人不知。
      但维琴秋就是能破了这个例。
      二十年后,昔日高傲吊诡近似妖魔的少年已满目沧桑,他面对了同当初的里夏德一样的谜题。
      选?还是不选?对?还是不对?
      世事不如意者总是十之八九,他看中的人不肯循序而行,从未注目过的妖异却在千万里之外的北海之滨冰雪之下,徐徐地开出花来。
      “他会是条龙吗?”里夏德轻声喃喃,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对萧撄虹发生了好奇。
      他是珂缪兰•维奥雷拉的嫡亲外孙,不是吗?
      维琴秋摇摇头,“不知道。”他仿佛有些兴味索然,换了话题,“老大,你看格拉齐安……”
      “欧金纽没替他申请职位,对吧?”
      维琴秋点头。那位神秘兮兮的刑塔师匠大人,仿佛刻意要藏着掖着他这个出奇的小徒弟,却肯带去试探萧撄虹……
      维琴秋忍不住冷笑,“我得跟他谈谈。”
      “你要小心,维锦。”
      维琴秋抬头盯住他的眼睛,“老大?”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也知道你知道,但我还得再啰嗦一遍:如果未来的龙牙会总座和当家尊主不能互相信任……不用我说,你知道那后果。”
      维琴秋出奇地耐心,驯服点了点头,“我明白。”
      他侧耳倾听,“你家里人回来了。”
      里夏德自然早听到了,也不作声,等妻子和女儿走进客厅,向维琴秋行了礼,这才淡淡吩咐女儿倒茶。
      茶水送到面前,维琴秋紧紧看了女孩几眼,才笑说:“我记得佩西娅今年十八岁了。”
      女孩微微一怔,随即会意过来,脸颊顿时泛起淡淡潮红,却没躲开,主动岔开话题,“刚才在大路上,看见了萧家的小勋爵和格拉齐安。”
      “哦?小宝有没有惹你不开心?”
      佩西娅失笑,“主上……我一个山里的野丫头,倒怕自己得罪了勋爵大人呢。”
      又说了几句闲话,她鞠躬退去,刚一离开房间,里夏德便笑了,“又打什么鬼主意?”
      维琴秋略略有些怅惘,“多好的一对,佩西娅和德拉加。”
      当了里夏德他毫不讳言,反正也早起过这心思,佩西娅自不必说,族长大人独养女儿,高贵无极,德拉加的出身在家族里也不是秘密,十分矜贵,五岁的年龄差也是刚好,德拉加虽然不是什么美男子,胜在挺拔安静,不卑不亢,配佩西娅也说得过去。
      要是他肯乖乖去骨塔修业,期满后再进龙牙会实习,魔法与身手都打磨出来,假以时日,当家尊主的位子怕不是他的?再娶了里夏德的女儿,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一重保险。
      里夏德作势板脸骂他,“拿我女儿当什么?”
      维琴秋笑,“当筹码,黄金罗盘上的黄金筹码。”
      里夏德叹气,“死小子。”
      “您放心,我肯定替佩西娅安排个好归宿。”他笑了笑,“虽然我一直没学会怎么当爹。”

      卡尔曼一眼看见慢悠悠走上山来的人影,顿时呆了。
      格拉齐安走进火兰馆正门,从他面前走过,一言不发笔直进了龙鳞馆,所有守护在外的卓根提斯——无论狼林或龙牙会,个个目瞪口呆,目送他背着萧撄虹上楼去。
      脚步一停,他退回来,生硬地问了句,“他的房间?”
      卡尔曼回过神来,“……我带你去!”一边心花怒放地冲过去,小心翼翼问,“他怎么昏了?”
      “我打的。”
      卡尔曼险些噎住,不敢再问,引着格拉齐安进了萧撄虹房间,德拉加正坐在窗口翻书,抬头看见这幅景象,微微变了颜色,“小宝!”
      格拉齐安放萧撄虹在长沙发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喝一口,门被踢开,安布罗斯捂着侧胸扑进来,“小宝怎么了?”
      少年不得不再回答一遍,“我打晕他。”
      卡尔曼沉重地觉得,他其实可以不必回答的。
      安布罗斯先看了格拉齐安一眼,又看他一眼,从正匆忙检查萧撄虹的德拉加身边撤开,挪到格拉齐安面前,把手背到身后,仿佛不这样就没法忍住手痒。
      他沉沉地问,“你为什么打他?”
      “他不对劲。”
      安布罗斯眼光一动,“怎么不对劲?”
      “他不是小宝。”
      一句出口,连德拉加都抬起头来。
      “他不是,小宝怕我,他不怕,他想杀了我。”
      安布罗斯忍不住想要扶额——格拉齐安,你也未免太坦白了!他呻吟,“格拉……谁看见了?”
      格拉齐安摇头,“没有人。”
      “你们是在哪里遇见的?”
      格拉齐安倔强地抬着脸,不作声,安布罗斯知道这问题大抵犯了忌讳,也不再坚持,只轻声说:“谢谢你送他回来。”看一看男孩和萧撄虹差不多高的纤细身板,有点感慨,“累坏了吧?”
      格拉齐安摇头,“小宝很轻,我还可以背他。”
      安布罗斯忍不住笑了,摸一把他编成长辫子的鸦青色发丝,音调不知不觉亲昵,“好格拉。”
      格拉齐安放下杯子,站起来对他行了个礼,又对德拉加点点头,慢悠悠走了出去。安布罗斯看着他那个模样,忽然觉得他很像只平静的小骆驼,步履稳健,天地无碍,苍白的瞳孔里只有地平线上一抹融了似的血红夕阳,耳中只听得到远远的万顷风声。
      他叹了口气,回头走到忙碌的德拉加身边,探头看看萧撄虹,对着脸颊上一抹瘀青皱眉,“格拉还真敢下手。”
      德拉加看了他一眼,随手推开凑过来咝咝尖叫的蜥蜴,抱起萧撄虹送去卧室。安布罗斯跟过去坐下,“你还回药塔吗?”
      “今天不。”
      “埃米尔准了?”
      “这不关他的事。”
      安布罗斯笑了一声,“他讨厌小宝,你看得出来。”
      德拉加想开口,突然沉默,安布罗斯回头,立刻起身,收敛了脸色,“耶雷米亚大人。”
      耶雷米亚一声不吭,走到床边端详萧撄虹几眼,安布罗斯捏了一把汗,耶雷米亚蛇似的绿眼幽幽一转,转到德拉加身上,简单地说:“治好他。”
      他转身出去。
      安布罗斯倒是庆幸起来,无论如何,有这位御使大人在,埃米尔是不敢再来火兰馆作乱的。他随手捞起可拉海,把沉甸甸的紫眼蜥蜴放到萧撄虹枕边,悄声笑,“你就守着毛头吧。”
      可拉海盘成一团,咝咝地又叫了一声。安布罗斯揉揉胸口,瞧着萧撄虹叹气,“这毛头,好辛苦。”
      德拉加没作声,辛苦——如果这样也能算辛苦的话……
      安布罗斯闲闲地说:“别腹诽我,你起码还有选择的机会,毛头可不一定。”
      “我……”
      手一抬阻住他,安布罗斯起身走了出去,边走边说:“我不跟你抬杠,你跟我都知道,毛头这条小命,其实都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
      “你喜欢他,是吗?”
      安布罗斯脚步一滞,噗嗤笑了,“我是挺喜欢他的,怎么?你不喜欢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得了吧,德拉,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丢下这句,他慢慢关上了门。

      格拉齐安出了火兰馆,卡尔曼立刻迎上来,怯怯不知该说什么,明明这孩子和萧撄虹同岁,比自己小了五六岁,他却无形觉出压力,仿佛这个半瞎的少年身上也附着个老而弥坚的鬼魂。
      他小声问,“格拉,回刑塔吗?”
      见格拉齐安点了头,他立刻去牵了马来,格拉齐安平淡道了谢,极自然地翻身上马,一鞭抽下,纵马奔了回去。
      进了刑塔,迎面正碰上阿尔比纳,他依例行礼,阿尔比纳停下来问,“你干什么去了?”看一眼窗外他又问,“那马是火兰馆的吧?”
      格拉齐安沉默以对,阿尔比纳本来早习惯了他这个样子,这会儿却忽然有点不悦,冷笑,“你也去奉承那小崽子吗?”
      想起来他就颇不服气,虽然不好明言,九岁的萧撄虹就有那股子居高临下派头,他自然不能和小孩子置气,却莫名堵在心里,当然并不是因为他不服气德拉加……“那德拉跟他不是平级吗?”当年萧撄虹那一句,分明是替德拉加打抱不平,常年习惯了药塔这位少年辅使在自己面前低头,阿尔比纳其实忘了,他确实和自己是平级的。
      如今也是一样,三塔御使年纪有别,,权位却是相同,虽然德拉加今年也只有二十三岁。
      他咕哝,“四分之一血统的人类崽子……主上也真是奇怪。”
      拔脚要走,眼前白影一晃,格拉齐安沉默地挡住他,阿尔比纳一怔,“格拉,你干嘛?”
      格拉齐安缓慢仰起头,那双苍白无神眸子准确无比地对上他的眼睛,明知他看不清——或者根本就看不见,被那两颗白玛瑙珠子似的瞳孔聚在脸上,阿尔比纳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安起来。
      他重复,“格拉,你干嘛?”一只手已经按捺不住压住腰间。
      格拉齐安只是静静看他一会儿,安稳转身,慢慢走了。
      阿尔比纳深吸一口气,紧得肋骨微微作痛,刚才那会儿他陡然觉得恐怖,这种仿佛天网恢恢一样的压力……明明那孩子既没有说,也没有做。他只是看着他。
      只是看着他,那双苍白凛冽的眼瞳,就透入了内心。
      阿尔比纳搓了把手臂,让自己放松下来,悻悻轻声抱怨,“简直跟他哥哥一样,变态。”
      他相信不会有人听到这些,也不希望被听到——那可不该是堂堂御使大人的行径。

      维琴秋回到火兰馆,第一时间听说了今天的奇事——格拉齐安竟然揍晕了萧撄虹!他眉尖一挑刚要发怒,想一想又按捺下来,忽然笑了。
      他忽怒忽喜,近前侍立的卓根提斯顿时有点腿软,听尊主大人凉丝丝地问,“赛兰纳呢?”
      谁敢怠慢他,立刻有人小心翼翼应答,“侯爵大人在花园。”
      “真有闲情逸致。”维琴秋不冷不热地评价一句,起身找了过去,果然在后园那一片漫漫的火烧兰旷野里看见背身而立的萧未瀛。他远远看着,心思忽然柔软活络起来,忍不住加快了步子。
      萧未瀛早听见他来,回头微微一笑,夕阳映进山间,暮色绮靡,染上他一身白衣。
      维琴秋打从心底里叹息了一声:真好看。这人真是好看。
      他向来坦认自己迷恋情人的美貌,一如迷恋他满心的坦荡温柔——虽然即使在凡人眼中,当代维奥雷拉尊主也是个罕见的美人儿。
      霍雷亚远远陪着,看尊主大人有点不顾体统地飞奔过去,萧未瀛伸出双手接住他,顺势抱进怀里拍了拍,姿势简直带点慈爱。
      霍雷亚忍不住露出鬼笑。莱努察不赞同地看他一眼,“别那个表情。”
      他耸耸肩,突兀地说:“你不觉得,他们两个像是不会老的吗?”
      莱努察卡了下壳,没错他并不否认这点,无关年纪外貌,只是那种深情……或者不如说是疯狂吧,二十几年来无止无息。关于那位侯爵大人他们不知也亦不想知,除去必须了解的那些……但自家尊主大人的脾气,龙牙会御使却是深有体会。
      那是种怎样的疯狂啊,长老会的宗系家长们就那样感叹过,“这孩子简直让人想起瑶•薇恩•维奥雷拉。”
      那种甜美的毒辣,冷静的疯狂,手段与内心的相得益彰,理智与情感的南辕北辙,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无能为力。
      他就这样弄到了当家尊主之位,也一意孤行地赢得了尊贵而神秘的情人——且两样都死心塌地。
      莱努察看着尊主大人不要脸地把头靠在萧未瀛肩上,蹭来蹭去地撒了会儿娇,索性扭股儿糖一样粘住,从身后紧紧搂住萧未瀛的脖子。两个人差不多高,贴在一起也就像一个人。
      他微微叹息着点了点头,“是,不会老似的。”
      或许因为语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霍雷亚默默地瞧了他一眼。
      远处的两个人却并没只顾亲昵,维琴秋用余光扫了下两位龙牙会御使,一边向萧未瀛脖子里呵着气,一边悄声笑,“喂,有人揍了你侄子。”
      萧未瀛好脾气地拍拍他,“我听说了。格拉齐安的身手很不错。”
      “要给他一顿鞭子吗?”
      萧未瀛失笑,“干什么?你发疯了?”他握住维琴秋,“我之前同奥尔丁通了电话。”
      “哦?大小子说什么?”维琴秋带点幸灾乐祸地,“有没有打算立刻飞过来和格拉决斗?”
      萧未瀛微微一顿,笑了,“别闹。我只是告诉他,小宝最近的情况。”
      “他怎么说?”
      一边问着,他敏感地探出手指,从身后摸到萧未瀛眉心,轻轻抚着那里本能泛出的一点竖纹,指尖光滑而温暖,萧未瀛拉下他的手,放到唇边咬了一下,又温存地亲了亲。
      他回忆了一下和大侄子的对话,萧撄城听完二叔的叙述,半晌不能作声,良久才微弱地问,“您是说,他现在随时可能……”变成那个古怪的样子吗?
      即使无缘无故?
      萧未瀛停了停,考虑如何同大侄子沟通这个问题,来到梵比多山不足两个月,萧撄虹闹出的乱子虽不大却也稀罕,他惹来了蛇狩师的不悦——大家清楚的很,埃米尔纵蛇去袭击德拉加,显然是因为德拉加被指派去照看萧撄虹;安布罗斯因为他挨揍不止一次;每每看着萧撄虹时,耶雷米亚那双蛇似的绿眼里究竟藏着什么,其实没人明白;而小半个龙牙会加上狼林,而今已经有些对萧撄虹敬而远之——阿德里安身上的伤疤可还落着呢!
      萧撄城却抢先问了出来,“难道……他那种能力反而变强了吗?”
      那正是萧未瀛疑心的问题。
      萧撄虹身上的四分之一维奥雷拉血统……自进了梵比多山,他似乎变得更难控制了。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不知、不懂,似乎……也更不想去控制。
      放虎归山。
      但做二叔的当然不能告诉侄子这些,他只维持了那个镇定笑容,缓缓注入声音,“有维锦和我,你不用担心。”
      萧撄城沉默半晌,“二叔,他是我弟弟。”
      那一句沉重如斯,却平静如斯。
      萧未瀛瞬间回到二十年前,他动了动嘴唇,一瞬间不能作声。这不是兄弟情深,真的不是……呵,他自嘲地淡淡一笑,老了,又似乎没老,记忆里的残酷青春最擅长以这种猝不及防姿态直逼眼前,然而他其实是快乐的。
      说出那句话的萧撄城,活脱脱一个年轻的萧未晏。北海萧家的长子最不缺乏担当天性,越挥斥方遒,越坦荡凛然,萧撄城的意思他立刻明白:——如果你们搞不定他,还给我,我豁出去了!
      如果大侄子现在正在眼前,他真的很想伸出掌心,拍一拍他的肩,庆幸和感慨他同他父亲如此相似。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他轻咳一声。
      萧撄城立刻反应过来,那股震荡在声音里显露无疑,“二叔……”
      您是说,在那山里,出现了令他在意到这个程度的人吗?
      即使他自己并不明白?
      萧未瀛没有回答。
      他原原本本对维琴秋复述了这段对话,轻声问,“你怎么看?”
      “大小子吃醋了吗?”
      萧未瀛苦笑,情人的反应向来出人意料,他耐心回答,“我想不。”
      “嘁,他终于不再是小宝唯一的导火索了,不值得庆祝一下吗?”
      萧未瀛不置可否,确实,他考虑过这个微妙可能,之前在这两兄弟所属的那个人间世界里,萧撄虹搞出的麻烦完全都以他大哥为线索,而一到梵比多山,他就难以控制也无目的地成了个无法捉摸的诡异小妖怪。
      但这似乎也不能让萧撄城为之庆幸。换句话说,推卸责任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把维琴秋拖到怀里,抚摸他的头发,萧未瀛轻声说:“他很担心小宝。”怕他出事,怕他伤人,更怕他在那种异样的爆发与力量的掌控下耗尽自己……魔力与体质、幻境与现实、教养与渴望、理智与疯狂的挣扎,通常都太容易让一个人衰竭。
      而迄今为止,还没人知道这孩子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维琴秋沉默了一会儿,“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所以才在他身边落下重重罗网,铺设诸多障碍,或强力,或温柔。这个孩子连自己是什么、做什么都搞不清楚……
      他看着萧未瀛,突然笑了,乏力地靠进情人臂弯,他喃喃说:“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算计了。”
      萧未瀛也笑,亲吻他额头,“没关系。”
      “所以我要放过格拉齐安吗?”
      萧未瀛淡定地随之转了话题,“欧金纽很喜欢他,不是吗?”
      “那孩子是个怪胎。”维琴秋皱皱眉,“这场戏本来不带他玩,可欧金纽把他放了进来,他把这事弄得复杂了。”
      萧未瀛敏锐地抓住重点,“因为你不中意他的哥哥吗?”
      维琴秋摇了摇头,“咱家的疯子多了去,我不在乎这个,可埃米尔讨厌在没有自觉,又不能动他……动了他,德拉加只怕会翻脸。”
      说完他就自嘲地笑了——堂堂维奥雷拉尊主,居然在乎手下一个毛头小子会不会翻脸!
      萧未瀛安抚地拍拍,牵住他的手,“回去吧,风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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