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黄黑]经年不语》夜疯蝉

34、Chapter 34 成年

　　明与暗、光与影的界定，有时候也可以并不那么清晰。比如在梦里。

　　那是一个很混乱的梦，画面模糊不清，声音忽远忽近，内容也是断断续续的。

　　“小黑子……”

　　梦里有人在叫他。

　　“小黑子……”

　　又或许，叫的并不是他。

　　“……小黑子……我们可以谈谈吗……”

　　很熟悉的声音，但又好像比印象中更清爽一点。

　　“……上次的事，我想了很久……”

　　而后那声音像是飘远了般，又听不清楚了。眼前凌乱的色块一会儿散开，一会儿又依稀汇成了某个轮廓，包裹在一大片光晕里。而后光影交叠，色块又乱作了一团，时而是青草的绿，时而是天空的蓝，时而……又如阳光一般，金灿灿的。

　　然后他终于看清了那抹金色。

　　是黄濑。很年轻的黄濑。一手搭着行李架，一手撑在座椅背上，微弓着腰，冲这边说着什么，很兴奋，又有点紧张的样子。

　　“……想陪你过生日的……”

　　轻快的声线又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依稀串成字句。

　　“……明天……我们院毕业生汇报演出……就……提前来了……”

　　男孩子英挺的身躯随大巴的颠簸而微微晃动着，然后一个信封就递了过来。

　　“……礼物……生日快乐，小黑子！”

　　年轻的黄濑冲他眨了眨眼睛。

　　他看到信封被接过，展开，捏着纸张的那双手像是自己的，又好像不是。

　　“……以前……太普通，你好像都不怎么喜欢……这个怎么样，很特别吧？”

　　周遭的嘈杂逐渐淡去，眼前就只剩下了那张信纸上稚嫩的字迹。

　　《幸福生活计划单》。

　　“幸福”两字还被一个俗气的心形给圈了起来，旁边是个闪亮亮的颜文字。幼稚可笑的字句一行接着一行，细数着一个又一个无聊而纯粹的念想。

　　再然后，画面戛然而止。

　　毫无预兆地，黑暗取代了一切。一时间耳边嗡然作响，各种各样的声音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奔涌过来，像是要唤醒些什么，又或是埋葬些什么。无边混沌之中，就唯有一句清晰入耳。

　　“小黑子……你……有答案了吗？”

　　黑暗退去，现出盏孤零零的吊灯。

　　他醒了。

　　而那一句问话却还回荡在耳旁，许久不散。

　　这个情境，黑子曾经梦到过很多次。最初是在儿时，在同样的时间去过了同样的地方之后。早在那时他就意识到了，这是透明叔叔生前最后的回忆。因为那天，他不仅第一次见到了那刻着与自己相同名字、嵌着与自己相似照片的墓碑，也同时留意到了碑上的生卒年日。

　　透明叔叔，就是在生日前一天出的事。

　　那之后黑子还偷偷地去找过那张被黄濑夹在相册里的旧车票，而上面的日期，也正是同一天。

　　一张老旧发黄的单程票，一段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境，以及一份官方的、简明扼要的事故报告——关于透明叔叔的死，这似乎就是黑子所知道的全部了。但他并不确定梦中的那段回忆，是否就是透明叔叔所能记起来的全部。也许对方记起了更多却不愿告诉他，也许曾有过提示他却没捕捉到……也许是，也许不是。不管怎样，他都无法直接求证了。昨天墓园里的那一幕太过短暂，等他回过神来时，透明叔叔的身影就已经不见了。

　　明知道对方一直就在身边，却总也见不到面，一肚子的话吐露无门就只能憋回去。这感觉可真不太好受。也难怪透明叔叔一直不愿让黄濑知道他的存在了。

　　黑子这么胡思乱想着早就没了睡意，却还是不想起来。平时的他很少赖床，只是每一回做那样的梦都睡不安稳，醒来后也格外地累。他漫无目的地望着天花板，神游天外，隐约间听见外头有些动静，窸窸窣窣，叮叮当当地，也不知黄濑在弄些什么。黑子又挣扎一会儿后总算还是起了床，刚一拉开房门，就瞧见了堆在茶几上的那些大包小包。

　　“……六，七，八……哦，小黑子醒啦。”黄濑正数着一摞盘子从厨房出来，一转脸就瞧见了他，“早餐有三明治，热一下就能吃了。不过别吃太饱哦，中午还有大餐呢。”

　　大餐？

　　啊，对哦。

　　黑子这才记起来，家里今天要来客人。

　　一般来说，每个小圈子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乐于组织聚会的人，他们精确掌握着其他人的近况远况，一有机会就能在最短时间内把大家叫来聚聚。对于黄濑他们这群人来说，桃井就完美地充当了这个角色。

　　电话是早在黑子回家前一天就打来了的，大意就是成人礼这么重要的日子一定得过得热闹点才行。而事实上，的确是有够热闹的——如今大伙儿都拖家带口的，人数早就翻了倍。更何况有小孩子的地方，缺了啥都不会缺热闹。

　　桃井是第一个到的，她家那小子一进门就直奔了院子，兴冲冲地嚷着要找小狗狗玩。临近中午的时候，绿间和紫原两家人也前后脚到了。至于青峰，虽然还是照例迟到，不过只晚了十来分钟倒也算难得了。

　　“小鬼长得还真快。”青峰揉了把黑子的脑袋，令得那一大早好不容易才压平整的一撮头发又翘了起来，“喏，这个送你了。”说完就大手一挥，递过来一摞迷之光碟，“生日快……”

　　“等等！”于是礼物半路就被黄濑给截了下来，“——别给我们家小黑子灌输奇怪的东西好吗！”

　　“这有什么，不都成年了吗。”对方倒是没觉得有丝毫不妥，“有啥好奇怪的，是个男人都看过……”

　　“——够了！”

　　结果黑子到头来也没能瞧见那光碟封面长啥样。

　　“爸，那是什么？”紫原家那小子这会儿还在伸长着脖子往那儿瞅，一脸的好奇。不过一旁那位家长的注意力可压根没在这边，一面倒腾着手里的烤串，一面就头也没抬地回了句“洋葱。”

　　都说小孩子好奇心最盛，话多闹腾的男孩子也好，文静乖巧的女孩子也好，其实都是一样的，所以绿间家的那位小姑娘也没有例外。

　　“爸……”

　　“好好吃东西，别多问。”于是绿间就早早地将话题扼杀在了摇篮。

　　“哦。”小姑娘听话地噤了声，可小眼神却还在滴溜溜地往那头瞅着。

　　“别看了，那东西你不会感兴趣的。”绿间没忍住又添了句，一说完就后悔了。

　　“那所以到底是什么？”你瞧，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好奇心又死而复生了。

　　绿间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

　　“奥特曼全集。你最不喜欢看的那种。”

　　“嘁……”紫原那边的小鬼一听就立马兴致大减地坐了回去，“青峰叔叔都这么大了还看这个啊，连我都不看了。”

　　“……”莫名被鄙视了的某人干脆装没听到。

　　“行了别纠结那个了，咱们碰个杯吧。”黄濑逮着机会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轨，“来——”

　　于是果汁酸奶绿茶汽水啤酒什么的，一杯杯五颜六色的饮料就在阳光下碰到了一块儿。

　　汪——汪——

　　二号难得瞧见院子里冒出来这么多人，倒也一点不认生，这不一见面就跟桃井家那小子玩得挺欢，见人去碰杯了才想起来还有东西吃。

　　“小黑子，”这会儿大家吃的吃聊的聊都开动了，黄濑才又回过头，冲黑子一笑，“生日快乐。”

　　小黑子，生日快乐。

　　很普通的一句生日祝福，却是让被祝福的人怔了好一会儿。

　　黑子都有些记不清，黄濑上一次这样轻松坦然地对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时候了。又或者，他甚至都不确定是否有过那样的时候。毕竟……

　　“哦还有，”对面的人说着冲他眨了眨眼，又神秘地补上一句，“礼物，等晚些再给你。”

　　礼物……吗。

　　起初听到黄濑说要给自己过这个生日的时候，黑子不是没有讶异的。尽管这次是重要的成人礼，尽管这次是难得休假在家，尽管是正好大家也要聚一聚……但这些“尽管”，真的能盖过其他吗？盖过这些年彼此避而不谈的默契，盖过几次为数不多的记忆中那勉强的笑容，盖过自己当年那太过任性地索要的“礼物”？

　　“别猜啦，等晚上再告诉你。”黄濑见黑子盯着自己不说话，还当他是在好奇，“现在保密。”

　　黑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才又开始动筷子，不过像是还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一片烤肉夹了好几下才成功。黄濑看在眼里，也没再说什么。

　　不管怎样，能过生日，还是会很开心的吧？

　　其实确切来说，并没有人知道黑子的生日。当年事故留下的记录并不详尽，更无从知晓这个奇迹般幸存的婴儿的出生信息了。直到后来一起生活了好些日子后，黄濑才忽然提起要为小黑子定一个生日，然后就理所当然地定在了他们初见的那天。

　　黄濑至今还记得那时小黑子的反应。不是开心，也不是意外，更不是期待，那时的小家伙望着日历上被他圈起来的数字，好一阵都没有动作。黄濑拿不准他在想什么，就还是顺着说下去，告诉他以后就每年都可以在这一天过生日，可以收到生日礼物，可以许愿，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对，每一年，你看，今天就可以。于是他就问，小黑子有什么愿望呢？想要什么礼物？

　　小家伙这一次终于有了动作，回过头有些迟疑地比划着，问，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他笑说当然，小黑子想要什么？

　　他蹲在他身旁，看着他埋头思索。黄濑有想过会不会是特大杯豪华奶昔一类的东西，又或者是人类几大未解之谜一类灵异玄乎的图书，又或者只是一套普通的文具、水彩笔什么的。但他没有问，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等着那个愿望，等着尽一切可能去满足它。

　　然后他就看到小家伙走上前，踮着脚将日历翻过几页，最后指着最下面的某个日期，问。

　　「我想要……在这一天过生日，可以吗？」

　　那是一个红色的31，是那个月的最后一天。

　　1月31日。

　　为什么……是这一天？

　　黄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种怎样的神情，但他记得自己问话时，对面的小家伙显得很紧张。他问了为什么，可小家伙却一直不答。然后他就又问，你知不知道这一天是什么日子？小家伙点点头，还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是先前在墓碑上看到的。

　　那，为什么呢？他又问。

　　他原以为在小黑子的角度来说，一般的小孩子为了让自己的存在得到重视，会更希望把自己和相似的另一个人区分开来。可这孩子，却好像正相反。

　　小家伙犹豫了很久，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以吗？」他看着他的眼睛，只是这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