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黄黑]经年不语》夜疯蝉

32、Chapter 32 烟火

　　黑子一直都记得，两天后，是黄濑每年都会去看那个人的日子。简单地说，就是忌日。

　　除开当年他第一次去那个墓园，第一次知道那个人的存在，之后的好几年里，黄濑都没再带他去过。起先是不希望小孩子想太多，后来黑子上学住校，这个时候往往是不在家的。久而久之，就谁也没再提起过。

　　而这一次，在他来说是蓄谋已久，在黄濑来说，却只当是简单的偶然。

　　“什么？”男人接稿纸的手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语气倒还是漫不经心的。

　　黑子看着他，也不动作。

　　事实上，他也并不需要任何动作。他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着黄濑转过脸来，等待着理所当然的对视——这是多年来他们“对话”时逃避不了的默契。

　　即便“默契”来得稍慢了几秒，黄濑还是在做出疑问的样子之前就已读懂了他的目光。

　　“小黑子……”他唤了他的名字，然后，却没有了下文。

　　「去给一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扫墓什么的，如果你是在顾虑这个，我觉得它在很多年前就已经不是问题了。」黑子少有地“话多”了几句。

　　当年去到那个墓园时，黑子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名字的由来，黄濑在那之后曾想要跟他解释些什么，可他只是平静地告诉对方——「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们两个，似乎都在对话方面有着独到的天赋，一个是转移话题，一个是终结逃避。

　　既然逃避不过，黄濑就只好笑了。

　　“我是想说，那你后天可没法睡懒觉了。”男人的语气又恢复了轻松自然，仿佛在说的只是去郊游一般。

　　「我本来就不常睡懒觉的。」黑子惯例拆他台。

　　“那你在学校时回我的早安短信还那么晚。”那边一脸被冷落的失望模样。

　　「但我晚安得早。」

　　“……”

　　「晚安。」

　　“敢早得正常点吗这才几点啊喂……”

　　于是已达目的的某人，就这样完美结束了对话。尽管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过多少完整的问答，关于那个人，他们谁都没再多说。

　　在黑子的记忆里，有关透明叔叔的事他只听黄濑说过一次。唯一的一次。那天是新年夜，黄濑带着他去庙会玩了一晚上，回家时已经很晚，两人匆匆洗漱完，黄濑就催他去睡。黑子刚爬上床又觉着有些口渴，摸黑去客厅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久违的蓝色身影。

　　那个时候的黑子已经有两年多没再见到过透明叔叔，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使劲眨了眨眼后才发觉，自己是真的看见了。透明叔叔就站在他们的餐桌旁，正低头望着什么出神。黑子仔细看去，才发觉是桌角的那张《幸福生活计划单》。

　　第66条：一起去看一场新年夜的烟火。

　　幽灵透明的手指抚在那一行字上，明明什么也触碰不到，却还是小心翼翼的。那张同他酷似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神色，像是茫然，又像是悲伤，但却是笑着的。

　　那时黑子心底忽然泛上来一种莫名的歉疚，不知对谁，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只是突然觉得心里不太好受，下意识走过去时，才发觉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小片月光，和空气中几许若隐若现的微尘。他看着那一行字，学着透明叔叔的样子伸手抚过，指尖传来的除了凉意，就只有透明胶带那光滑的触感。而透明叔叔，就连这个也感觉不到的吧。

　　他还记得打从自己刚来到这个家时起，桌角的这张单子就已经在了。那时黄濑只随口说了句写着玩儿的，就没再提过。但渐渐地他也意识到了，那些“一起”的“对方”究竟是谁。后来他就想，自己没能帮透明叔叔找到他遗失的东西，那么至少帮黄濑“一起”完成这奇奇怪怪的计划单吧？所以在得知了这一次的新年庙会上也有烟花可以看后，他才那么积极地怂恿黄濑带他去玩。只可惜晚上人太多，放烟火的时候两人恰好走散了，火急火燎地瞎转了好一阵，等终于找到对方时，烟花已只剩了最后一点尾巴。

　　后来黄濑为了安慰明显有些失落的他，就又买了一大把手持烟火棒，在回家的路上陪他放了一路。

　　但其实，到底是谁安慰谁呢？

　　那晚，他没来由地冒出来一股子勇气，径直就去了黄濑的房间。那时的他刚上中学，个头已经不算小不点了，也很久没再跟黄濑一起睡过，所以一见他爬上床，黄濑起先还挺意外的，但感觉到他在自己手心里写的字句之后，就沉默了好一阵。

　　「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叔叔……你还想念他么？」

　　他这样写了。曾经告诉黄濑自己想知道却又不想问的他，真的就这样写了。

　　“怎么忽然问起来这个？”黑暗中黄濑似乎是笑了一下，轻声反问。

　　「就是……突然想到的。」他写得很慢，想了很久也只想到这么几个字。

　　“瞎想这么多不睡觉，小心长不高啊。”黄濑拿手揉他脑袋。

　　黑子将他的手从自己脑袋上抓下来，又继续专注于先前的话题。

　　「你们以前，是同学吗？」也许是黑暗掩藏了很多东西，在这样的保护下，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

　　“嗯。”身旁传来个单音。

　　「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继续写道。

　　“和你长得挺像。”对方给了个挺耍赖的答案。

　　「……我知道。」黑子现在倒是一点儿都不紧张了。

　　“也和你一样，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这一次，身旁的人倒是很坦然地说了出来，“他不在了我很遗憾，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吗？

　　黑子攥着黄濑的大手，沉默了好一阵。随后才又写道。

　　「我能不能为你做点什么？」

　　或者说，为你们。

　　“能啊，好好吃饭睡觉长高，你能做的事多着呢。”黄濑笑说，“别想啦。你不是他，你只需要过好自己的就够了。”

　　黑子在黑暗中看不清黄濑的神色，但从声音听上去，似乎与平常说笑时没什么不同。

　　「下回，我们再去看一次烟火吧。」他一笔一划地写完，像是要完成某种慰藉一般。

　　可不知怎么的，这一次身旁的人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黑子有些觉得对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时，才忽又听见了极轻的一句。

　　“嗯，好。”

　　一直以来，黑子常常觉得自己像个猜谜人，而黄濑凉太则掌握着所有的谜底。如果说曾有过什么时候令他觉得“猜谜”也并不算太难的话，大概就是那晚了吧。

　　但也仅仅是那一晚而已。次日清晨，餐桌的那一角就已变得空空如也，连胶带的痕迹都没留下。时至今日，黑子也再没有见过那被称作一纸玩笑的“计划单”。他曾那样期望着步入“大人们的世界”，期望着黄濑不再将自己当做一无所知的小孩子，而当他终于跨出这一步时，那个男人却只是带着“谜底”，走得更远了。

　　生活有时候就是如此由不得你，耍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