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Chapter 17 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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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间离得有些远，小黑子循着指示牌一路找去，走得并不快。医院长长的走道里没有太多人，无论他再如何东张西望，入目也都是一色的白。
已经过去好多天了，自从那晚获救之后，透明叔叔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看不到影子，听不到声音，丝毫都感觉不到那个人（鬼）的存在，而直到被人带去问话的时候黑子才猛然记起，在船舱内生死相搏后的那一瞬，自己竟开口说话了。难道说……
不，透明叔叔不会就这么消失的，他一定还在，只是没法察觉到而已。不然为什么在那之后自己依然没法说话？那天将他们救上岸的一行人都以为是黄濑一直带着他撑到了近岸才昏过去的，但只有他知道，最后关头是透明叔叔救了他们。在那被附身的短短几分钟里，骤然涌入的情感几乎充斥了他全部的记忆，满溢的，深重的，甚至都盖过了遍及全身的痛楚。
而在他有限的认知里，那种情感似乎名为……悲伤。
“幻想？”黄濑望着面前的人，略一锁眉，“小黑子……都说了些什么？”
“不，这些并不是他主动表述出来的。”绿间摇了摇头，合上病历本，“是通过会诊时的交流，还有一些后续的暗示性测验所得出的诊断。虽然还只是个推测，但这孩子的自我意识里有着某种特殊存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从来没和我说过。”黄濑轻声念叨着，眉心更紧了几分。
“大概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吧。”说到这里，绿间又话锋一转，“不过这次能偶然开口说话倒是个突破点，既然言语上的障碍是后天刺激所导致，那么在同等的刺激下也很有可能冲破这个障碍。说起来，这孩子以前到底经历过些什么，连你也不知情？”
“我……”黄濑怔了片刻，旋即一阵苦笑，“小黑子以前是在另一家孤儿院里长大的，几年前因为要拆除重建才转的院，很多资料都还不太齐全，也一直没人管。我当初就只一门心思地想把他带回来，第一时间就去办手续了，其他都……没太留意。”
又或许，是不想去留意吧。
不想去触及“小黑子原本并不属于他”这一事实，不想去面对那血缘的无形纽带。而当那天突然知道小黑子的父母已不在人世之时，他竟然还有些庆幸——庆幸不会再有人从他手里将小黑子夺走，庆幸小黑子将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
他怎么能这样想？
“那就只能慢慢来了。”绿间自然是不知道他此刻所想，也并没深究，“这种事不好说，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开口，也有可能哪天遇到个契机忽然就突破了——只要别每次‘契机’都搞成这样就是。”说着就又瞥了那惨兮兮的病患一眼，“那小鬼几乎天天追着我问你什么时候醒，走到哪跟到哪儿……我果然还是讨厌小孩子。”
“小黑子会主动跟人搭话，也是好事。”对面的人笑了笑，仍有些心不在焉。绿间看着又恢复到往日模样的黄濑，心下忽就有些感慨。
已经很久没见这家伙能对什么事执着到这种地步了。自从当年的那次死里逃生后，黄濑就仿佛对任何事都失去了兴趣，冷漠，疏离，即便偶尔一笑也很是勉强。然而自打有了那个小鬼出现，从前的黄濑凉太忽然就回来了。
“黄濑，”正打算离开的绿间略侧着身，忽然就问道。
“你到底是想救谁？”
不明就里的句子被突兀地抛出，带出一片恰到好处的沉默。等再回过神来之时，问话的人就早已走远了。
是啊……
病床上的人仰面躺着，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游移不定。
黄濑凉太，你到底是想拯救谁？
他？还是你？
之后几天就是乏善可陈的静养了，小黑子要补先前落下的几天课，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学校里，偶尔有机会来探望一趟，走的时候也是明显不舍的。由于这整个事件都对外保密，会来探望的人也自然不多，虽然落得清静，但几天见不到小黑子的时候黄濑还是会念叨几句。
“小黑子呢，今天没和你一起来？”这就是桃井推门进来时他说的第一句话。
“现在还是下午，在上课呢。怎么，是我就不欢迎了？”桃井佯装不满地瞧着他，径自在一旁坐下。
“当然不是。成天躺着都快闷坏了，有人来陪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床上的人咧嘴一笑，抱怨得像个孩子。这会的黄濑虽面色还很苍白，但精神却很好，眼底的神采与往日无异。桃井看着他，莫名就想起了当年那场事故后的情形——那个呆坐在病床上一声不吭，毫无生气的空壳，与此刻近在眼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听小绿说你过几天就能下床活动了，再忍忍吧。”桃井一面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个东西递了过来，“我想，这个应该能给你解解闷。”
黄濑接过一看，是个作文本。
“需要家长签字？”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你觉得我千里迢迢把它带来就不能有更高的意义了吗？”桃井反问一句，这才接着道，“这是我们班这星期的课堂作文，小黑子得了个‘优’。”
“啊，我就知道，小黑子认真起来功课一定不会差的。”某病号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志得意满，“所以你在班上表扬他了？”
“我教的是体育不是国文好吗。”桃井有些挫败地瞪了他一眼，“这是我从国文课老师那边要过来的，你看看就知道了。”末了略是一顿，又补充道，“他们这次作文课的主题，是描述一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话音刚落，手中的作文本恰好翻到最新那页，简单工整的标题就率先映入了眼帘。
——《我的爸爸》 。
很是稚嫩的字迹，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甚至虔诚。
「我的爸爸，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他弹钢琴很好听，打篮球很厉害，烤肉串也很好吃……他会做很多很多的事情。他的眼睛会说话，笑起来像太阳一样，虽然有的时候傻傻的（傻到让我不太想承认那是我爸爸），但认真起来的他就会很不一样，像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可是就在前几天我才明白，原来他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哲君的事，小黑子问过我了。”许久之后，桃井的声音终于从旁传来，“你一直都没告诉过他？”
黄濑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望着那些字句，微低着头，细密的睫毛在眼睛下留出一小片阴影。
“你不觉得，这样对小黑子不太公平么？”这是桃井在第一眼见到那孩子时就有过的忧虑。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或者，是没有必要。”黄濑苦笑了下，终于抬眼看向她，“况且，小黑子对我而言，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至于“那样”究竟是哪样，他没有说，她也并没有问。他明白有着这样疑虑的不单是桃井一人，而他也只是笑着告诉对方没什么，放心吧，一如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做的那样。那个可以偏执任性感情用事的年纪早已经过去，如今的黄濑凉太，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嗯，你明白就好。”短暂的沉默过后，桃井便顺其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这次幸亏那些人没能认出你是谁，不然肯定就会押着小黑子好好勒索你一番的。”
好在这帮亡命之徒对艺术领域显然是一无所知，对于他们来说，什么世界知名钢琴师，还不如那些在荧屏上蹦跶的歌星演员来得眼熟。
“如果只是交赎金就能解决问题，那倒还好了。”结果病床上的人却答得认真，“至少小黑子能安全回来，而不是被卖去什么不知名的地方杳无音信。”
“嗯，也是。”桃井听出了他的心有余悸，轻声宽慰着，“不管怎样，回来就好。”
“是啊……回来就好。”黄濑喃喃地重复了句，望着手中的作文本，有些出神。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他如今回想起来却还是一阵后怕，好几次夜里从梦中惊醒，那凶险的一幕幕都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有那天晚上的，也有当年的。
当年……在那场事故之后，他似乎也是这样频繁地做着噩梦，而与如今最大的不同就是醒来之后所要面对的现实了。那样的日子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黄濑记不清了，印象中尽是白茫茫的天花板，白茫茫的床单，还有那千篇一律写满担忧的脸。那时候似乎有很多人来和他过说话，可他只是木然看着对方开合的唇线，却什么也听不明白，他放弃了思考，本能地抗拒着与外界的一切交流，就那样蜷缩在混沌麻木的自我世界里，寻求唯一的安宁。
直到某天，他被揍了一拳。天旋地转之后便是满地狼藉，药片撒了一地，冰冷的瓷砖映着晨光，苍白而刺目。然后嗡鸣阵阵的脑海里，终于闯入了一句话。
“——你把你这条命当什么了？！这可是两个人的人生！！”
那天，是他的葬礼。
最后他还是去了。在葬礼结束，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他怔怔地望着那个墓碑，望着那上面的刻字与照片，意识随着认知而逐渐清晰，压抑许久的情愫也终于苏醒过来，疯狂地从四肢百骸奔涌而出。他无助地蹲坐在墓前，一言不发，却已泣不成声。
在那之后，他就离开了那个城市。他接受了交换留学，在提前结束学业后又去了另一个国度。这些年里，他就像一个旅行者般走遍了世界各地，在每个地方待的时间都不太长，其间也有几所学府提出过留校的邀请，都被他婉拒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不能让那些挥之不去的情愫趁虚而入，他必须不断地面对新的生活，新的世界，好让自己忙碌到无暇去想其他。他要亲眼见证那一道又一道风景，亲自印下那一个又一个足迹，他要为了那个人好好地过完这一生，尽可能填塞下更多的东西。只有这样，当人生走到尽头时，他才能带着足足两人份的精彩去见他。
可这实在是太累了。他花了十年的时间去面对一个人的死亡，却始终摆脱不了那如影随形的孤独。他甚至觉得真正的自己或许早已死去，只留下这么个空壳四处游荡，苦苦支撑，好几次他都觉得撑不下去了，却都不知怎地挺了过来。然而就在那次义演中，对上那双水蓝色眼睛的一瞬，他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那个小男孩就这样安静地出现，安静地走进了他的生命，犹如一个奇迹，又仿佛冥冥之中所注定的一般，点亮了他原本黯然无光的世界。没有什么替代，没有什么自欺欺人，只是疲惫不堪的他终于又有了一份支撑，一份寄托，一份生命的延续。
简直就像是……上天所给予他的救赎。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Chapter 17 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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